作品相关 (32)
得对。不知平南送往漆琉的新帛书,三爷可收到没有?”霍锦骁问道。她上月正式行过接岛礼,已派人将金漆帛书送往漆琉。
“刚刚收到。”萧连山答道,看到她挑眉,便又解释,“三爷前几月不在岛上,月初才回。一看到帛书就问起平南。”
说话间他语气一转,沉痛道:“祁爷之事,三爷深表痛心,只是近期东海不平,他事务繁杂,未能亲往吊唁,还望景姑娘见谅。”
“萧兄言重了,东海的景况大家都心知肚明,非常时期,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霍锦骁摆手淡道,“倒是三爷别怪景骁擅自接掌平南,也未曾事先知会一声才好。”
“三爷听说是景姑娘接岛,很是欢喜,所以特命萧某跑这一趟,一来送上贺仪……”萧连山说着从袖出摸出礼单推给她,“这是三爷祝贺姑娘成为平南岛主的贺礼,东西在跟来的另一艘船上,这是礼单,请姑娘过目。”
霍锦骁翻看一眼阖起来:“三爷太客气了,景骁愧领。”
话虽如此,她还是漫不经心将礼单拿起,递给身边的丁铃收走。
“这第二桩事,是三爷想请姑娘上漆琉岛一趟。如今东海这情况姑娘也知道,战事将起,三爷忧心忡忡,想请诸枭共商计策,况半丈节马上要到了,也想邀姑娘同祭海神。”
“从现在到半丈节,少说也有小两个月时间,三爷是想让我留在漆琉两个月?”霍锦骁拈了颗花生“噼剥”捏开,随口道。
萧连山笑道:“若姑娘觉得时间太长,三爷交代了,姑娘随时都能离开。”
“进去了,只怕由不得我作主。”霍锦骁垂目捏花生。
萧连山闻言眉头微蹙,却听她又笑道:“当然了,三爷是何等人物,自然言出必行。成,去漆琉。萧兄请给我几日时间,这双狮岛刚占下,有不少事要交代。”
提及双狮,她神态有些狂妄,不似刚才那样沉静。
萧连山又道:“那是应该的,萧某会在海上等姑娘料理好手上的事,再迎姑娘去漆琉。”
霍锦骁眯了眯眼,他这是怕她跑了?
“那可真是劳烦萧兄了。”
“不敢。还有一事,请姑娘成全。”他话锋一转,又说起别的来。
“哦?何事?”霍锦骁挑眉问道。
“这事……少不得萧某替三爷厚着脸皮求求姑娘了,宫本和源在姑娘手中吧?”萧连山道。
霍锦骁盯着他,不置一辞。
“宫本家与三爷如今是盟友,这位宫本和源乃是宫本大名族中兄弟,受沙家利用才对平南起了贪念。还请姑娘网开一面,将此人交予三爷处置,日后三爷定当厚报。”
萧连山说完话,发现霍锦骁似笑非笑盯着自己,似乎早已看透他的目的,心里便有些不喜。
“三爷的要求,平南自当遵从。”霍锦骁啜口茶,慢条斯理开口。
萧连山闻言目光闪动,刚要接话,却听她又道:“本不用三爷开口,我们也要把宫和源送回漆琉,只不过这几个月平南过得委实艰难。祁爷与平南岛先后被沙家与宫本偷袭,又逢平南大难,他们趁火打劫,伤我兄弟,毁我船只,我事出无奈才被逼追剿。这一战打下来,可死了不少人,损失太大,若就这么把宫本和源交出去,我对我的兄弟没法交代哪。”
“景姑娘已经拿下双狮岛,又占下沙家的船货钱,这些……”
“啊,说起来沙家是三爷的人,三爷不会怪我吧?”霍锦骁把手里花生壳一扔,紧张道。
“不会,沙家背着三爷暗地里搞了不少鬼,三爷早就不喜,只是也没借口削他们。”萧连山忙道。
“那就好……”霍锦骁舒口气,又开始抱怨,“萧兄你是不知,那沙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岛上全是破铜烂铁,我这趟攻岛注定是蚀本的买卖,亏大了。要不,我把双狮岛卖给三爷?好歹能换点钱贴补船队,也好给伤亡的将军家属发些安家费。”
“……”萧连山被说得无语。双狮岛和沙家有没钱,他还能不清楚?这人得了便宜卖乖,在他面前哭穷,分明是想再用宫本和源敲上一笔。
“景姑娘这话言重了,三爷哪能要你占下的岛。这样吧,景姑娘有何要求不妨直言,都是能商量的。”
“我哪敢对三爷有要求?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宫本和源是宫本大名的兄弟?”霍锦骁想了想,又惊道,“那宫本大名要是想替他弟弟报仇,岂不是要兴兵攻我平南?”
“所以……还请景姑娘交还宫本和源,三爷愿意替你们做个和事佬。”萧连山道,不动声色威胁她。
霍锦骁蹙眉想了很久,道:“交回去也成,不过我要亲自和宫本大名谈。”
说着,她笑起,将先前的惊惧尽数收起:“只要他与三爷能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放人。其一,我要赔银,至于数目,等账算好后我会亲自送给三爷过目;其二,我要见宫本大名,我要他亲自与我平南签下和平契约,承诺绝不报复;最后一条,我要一个人。”
“谁?”萧连山问道。
“乌旷生。”她勾起唇。
萧连山眉头大蹙,她的要求太多了。
“这三个条件,少一个,我都不会放人!”霍锦骁站起。
没得商量。
————
是夜,霍锦骁将俘虏到的船和人全数带回双狮岛。
忙到夜深,她才得空洗漱更衣,坐在桌前揉着眉心看册子。豆灯微弱,照得人眼花,她不得不抬眼看屋子。这是沙家的宅子,她挑了沙剑飞的书房,收拾后暂作落脚歇息处。
门被人敲了两声,丁铃推门而入,手里端着吃食。
“景姐,给你炖了参汤,用点吧。”她进来,甜甜地笑。
自从平南和燕蛟两岛合船后,丁铃一直跟着她,丁喻本来就不喜欢妹子整天泡在男人群里,如今见她跟着霍锦骁,倒十分放心,便也随她去了。
“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霍锦骁放下册子道。
她身边没人,空了也就这丫头能和自己说说话,总觉得……丁铃像从前的自己。
“不困。”丁铃把参汤放到桌上,挪了张凳子坐到她身边,盯着她桌上册子问她,“这是什么?”
一点也不避讳,她想问就问了,眼里只有好奇。
“下边报上来的船损情况。”霍锦骁回答她。
“哦。”丁铃便觉无趣,懒懒趴在桌上。
霍锦骁看她几眼,忽道:“丁铃,你跟我近四个月,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丁铃坐直身子,不解她话中意思,“我就是不想我哥整天催我嫁人,烦透了。跟着景姐,我哥不敢在你面前催我。”
她嘻嘻笑道。
“为何不想嫁?”
“我不喜欢那些人,要是不能嫁给我喜欢的,我就一辈子不嫁。”她答得特别干脆。
“不嫁人,你想做什么?”霍锦骁又问她。
“不知道,先跟着你学,等学到了真本事,我哥说过把一半船队给我做陪嫁,我不如要过来自己闯荡,多好!”丁铃说着话用崇拜的目光看霍锦骁。
霍锦骁笑起来,温柔平和。
“你有没想过,自己做岛主?”
“啊?”丁铃睁大眼,“我连船队都没有呢,就当岛主,景姐莫与我说笑。”
霍锦骁抚上她的发,淡道:“我没同你开玩笑,如果我把燕蛟交给你,你敢不敢接?”
丁铃的笑僵在唇边。
“你来掌管燕蛟,你哥哥船队的人就能顺理成章留下,不必四海为家,这是两全之策。”霍锦骁问道。她观察了丁铃四个月,发现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机灵、懂事,虽有些毛躁,但做事极稳重,性子也好,故而她才留丁铃在身边暗暗教导。
原本希望巫少弥娶她之后接管燕蛟,可如今看来已不可能,非是巫少弥不肯,是丁铃不同意,这姑娘骨气硬得很。
“可我什么都不会。”丁铃犹豫,又有些心动。
“没关系,有阿弥在,他会帮你。过几日我去漆琉,你就可以试着掌岛。”
“阿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掌岛,他是不是就要听我的话?”丁铃大眼一眨,道。
“是。他必须听你的。”霍锦骁点头。
“成!我敢!”丁铃咧开如花的笑。
让巫少弥乖乖听她的话,嘿,想想就开心。
————
送走丁铃,霍锦骁靠在椅子上闭起眼。最近事多,她心烦,躺下去也难以入眠,倒不如这么坐着闭闭眼,还舒服些。
脑袋正放空着,耳边忽然传来细微响动,她倏尔睁眼,屋里已经多了个人。
“佟叔?”
她从桌后走出,很是惊讶。
站在屋里正中央的,正是一身灰袍的佟岳生。他一手抱剑,一手递出封信。
“公子命老夫给姑娘送信。”
霍锦骁接过一看,信封上只写了她的小名,笔锋如刃的瘦金体,正是出自魏东辞之手。在洞中将伤养好之后,他已独自离开平南,潜入他处。
她已经近三月未见过他了。
“佟叔来了这里,那他身边呢?”霍锦骁一边拆信,一边问道。
“姑娘放心吧,老邵也来东海了,现在他在公子身边。”佟岳生答道。
霍锦骁目光落在信上,口中道:“佟叔说的是邵安星邵前辈?”
魏东辞从北疆逃出时,救了两个药人,一个是佟岳生,一个是邵安星。他来东海时将邵安星留在青峦山上,一为料理中原三省之事,二为守护青峦山的安危,所以没有跟来。
“正是。当日你们那一战已在武林传开,老邵哪还坐得住?”佟岳生也挺无奈,这两个娃好的时候柔情蜜意不分你我,一旦斗起来就是惊天动地的生死大事,这要没个好点的心脏,跟着他们两都吃不消。
“呵呵,不止邵前辈来了。”霍锦骁看着信忽然笑出声来,“这帮孙猴子,怎么全来东海了?是要把这里当老君丹炉给掀翻不成?”
她嘴里的孙猴子,不是别人,正是云谷一十三秀。
昔年玩伴,今已成才,各有所长,皆随晋王远赴东海,如今已尽数聚到魏东辞身边。
有他们在,东海不被搅翻天才奇怪。
她很快看完信,又将信放在火上烧成灰烬,扔入茶水中。
“姑娘可有信让老夫转交公子?”佟岳生便问道。茫茫东海,来找她一趟不容易,佟岳生出发前,魏东辞千叮万嘱要她回信。
“没有。”霍锦骁就两个字。
魏东辞就是个疯子,她不想同他说话。
佟岳生看出来了,她心里那气过了三个月都没消退。
“那边情况我已知晓,辛苦佟叔跑这一趟了。”她淡道。
虽然他活了,虽然只是掩人耳目的计策,但她的手总还若有似无浮起剑尖刺入他心脏时的触感,每每闭眼,就能看到满手的鲜血和他苍白的模样——她杀了他,像个噩梦。
很难走出。
这些日子的夜晚,她都习惯蜷缩在床角落里,被人生中最大的恐惧侵袭,尽管他还活着,可她仍是被恐惧支配。
她有些恨他。
“好吧,那老夫回去了。”佟岳生在心里叹叹,转身欲离。
霍锦骁又叫住他:“佟叔!烦请带两句话给他。”
“姑娘请说。”佟岳生松口气。
“他的命是我的,我没让他死,他就得给我活着,让他仔细着点那条小命!”
“一定带到。”佟岳生笑笑,很快离开屋子。
霍锦骁看着茶碗里的灰烬,久久未动。
恨归恨,气归气,她还是惦记着。
思念未曾褪。
————
翌日一早,霍锦骁将众人请到正厅,颁下新令。
“不日我将前往漆琉,我走之后,平南由许炎代为掌管,双狮由周河、林良协同料理,燕蛟则由丁铃代掌,巫少弥从旁协助。”
众人皆惊,一是惊讶燕蛟之事,二是惊讶她作这番决定,竟是打算只身赴漆琉不成?
“师父!”巫少弥率先跳出。
霍锦骁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离开期间,若遇大事,当以许炎意见为主,随机应变。”
顿了顿,她又道:“若我有不测,平南、燕蛟的正式掌岛人就按今日所定之人,各自接掌!”
“都听明白了?”语毕,她重重一喝。
不是新令,这话听着像是交代后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东辞没下线,只是隐身个两三章过渡,别这样,哈哈。
☆、明王
惊空遏云的鹰唳刺破海上平静, 雪白猎隼在碧空盘旋两圈, 俯冲而下,稳稳落在霍锦骁手背上。
“师父, 让我随你去漆琉岛吧。”巫少弥站在离她两步之处,看她温柔抚过猎隼雪白的毛,虽是在笑, 却眉目萧瑟。
她只剩一人, 而他再怎么努力也难以靠近,只能是徒弟。
“不用。”霍锦骁揉着猎隼的头,看着远处船帆上越来越清晰的海神图, 回答得不容置喙。
转眼就是五日,平南和燕蛟的事俱已经交代妥当,她也是时候赴约前往漆琉。
这萧连山……果然一直在海上等她。
巫少弥仍想说服她带自己去漆琉,却听她又问:“阿弥, 除了金蟒岛俘虏一事,你可还有别的事瞒我?”
他目光一闪,道:“没有。”
霍锦骁状似随口问问, 听到这答案眉眼不抬,只道:“阿弥, 我走之后,燕蛟就交给丁铃与你, 你务必替我好好教导丁铃,护她平安无虞,就算是全了你我师徒之情, 记住了吗?”
此去再回,恐怕她再也不是燕蛟景骁,与他的师徒情分……也差不多到头。
她不是个好师父。
“师父……”巫少弥被这番话说得心头大恸,唇嗫嚅两下,却未能说出成句的话。
“行了,别磨叽,你已经长大,拿出点男人血性来。”霍锦骁伸手按在他肩头,“萧连山的船过来了,你送到此处便好。我要走了,你保重。”
长唳啸云,猎隼惊空而飞,霍锦骁说完话便掠飞出船,足尖点过海面,几个腾身就稳稳落在萧连山的船上。
不再回头。
————
船行两日便抵漆琉。
这座被东海视如圣地的所在,即便东海已经乱相环生,这里仍与两年前一样繁华,甚至更加热闹。
第二次来漆琉,霍锦骁没有换船,直入漆琉主岛。沿路驶来,海面大大小小的船只往来奔赴,除了漆琉巡航的船只外就是东海的商船,霍锦骁看得出来,这里的防御要比两年前更森严了。
“这几个月跑黑市的人多起来,战事一起,各种资源都紧俏非常。”萧连山见她盯着海面上来往船只直看,便踱到她身边道。
“有黑市在,只要愿意花钱,没什么是买不到的。说到底,还是三爷有远见,在岛上建了黑市,东海多少枭雄都起始于此处。”霍锦骁随口恭维。
“黑市这地方有利有弊,太乱难管,三爷也是头疼,想推陈出新做些变革,却苦于掣肘太多,说穿了也不过表面风光,内里艰难。”
霍锦骁目光微落。萧连山竟向她吐起三爷的苦水来?这是何意?
想了想,她只道:“三爷是能人,若有心图变,区区掣肘难不倒他的。”
萧连山笑了笑,不再多说。
船不多时就靠岸,码头前已站着一群人等她,霍锦骁才从舷梯下来,人群中间有锦袍玉带的男人走出。
“景姑娘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欢迎之至。”
“顾二爷客气了。劳顾二爷亲自前来相迎,景骁实不敢当。”霍锦骁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当初在漆琉岛上与祁望交好的顾家行二的顾睿。
“景姑娘如今是平南、燕蛟、双狮三岛之主,又是三爷上宾,身份非同寻常,顾二自当代替三爷亲来相迎,景姑娘不必客气。”顾二说着一请,“景姑娘,这边请。”
霍锦骁点点头,随他走了数十步,又停步。前方树下停了几匹马,毛色油亮,四脚强健,马身已上辔头马鞍,最前那匹更是通体皆黑,唯四足踏雪,端的漂亮。
“景姑娘,此乃三爷为姑娘备下的代步。三爷说了,姑娘生怀不喜拘束,故让我选最好的马儿来迎接姑娘。”顾二笑吟吟道。
“三爷有心了。”霍锦骁朝前走去,径自就将黑马马缰取到手中。
黑马不驯,仰头挣扎,喷出鼻息直冲霍锦骁。霍锦骁将缰绳用力一勒,飞身坐到马背上。那马更加不悦,前蹄腾空,嘶鸣出声,竟想将她掀下,她双腿夹紧马腹,勒紧马缰甩下,斥了声:“驾。”
黑马腾地而出。
漆琉岛的路,她还记得。
“顾二爷,多谢你们的马,这马太烈,我先行一步。”
远远飘来张扬的笑,人影已失。
“都上马,跟上去。”顾二一声令下,也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
嘚嘚嘚——
明王殿前天街石板路被马蹄震得微颤,街巷两边的摊贩均都抬头望来,行人皆往两边避去,商铺里的人闻得响动也走到门口张望,三三两两聚到一处惊讶地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一群马影。
漆琉岛的规矩,明王殿前天街不准擅自行马,违者死。是谁那么大能耐,敢在这里纵马狂奔?街上议论纷纷,其中不乏他岛枭雄或商船队头领。
“众目睽睽之下敢在天街纵马,此人是谁?”
“不知,只听说近日三爷请了贵客入岛,也许就是此人。”
“这东海能当得起三爷贵客的人,恐怕也不敢如此嚣张。”
……
众人正谈论着,眼前马影呼啸掠过,依稀只能瞧见个俏丽身影。
是个女子。
那队马纵到明王殿前仍无停下之意,明王殿前守卫长柔横拦,喝道:“什么人?敢纵马擅闯明王殿!”
众人都替她捏了把汗,后面的马背上却传来声音:“我是顾二,快让开!三爷口谕,此乃贵客,平南燕蛟的景骁,我等需奉为上宾,见其如见三爷。”
随着他声音同时飞来的,还有一方令牌。
霍锦骁不理门口阻拦,纵马腾跃而起,从交叉拦下的长矛上飞过。门口的守卫惊疑不定地接下令牌看了又看,方退到两边。
顾二也跟着纵马而入,脑门上一片细密的汗。
好个景骁,两年未见竟张狂至此。
街巷上的人已听到此名,关于她的来历,慢慢在漆琉岛传开,带着几分神秘,几许传奇与一丝艳色,传成一阙无从考证的传说。
————
霍锦骁在明王殿的镇海门前勒停马。那马在漆琉跑了半天,被她折腾得没了脾气,只有些暴躁地原地刨着蹄子。顾二带着一群人从后面赶到她身边,喘着气道:“景姑娘,你这马术在下佩服!在明王殿纵马,姑娘还是头一人,顾二我跟着姑娘威风了一把,
“顾二爷……”
“不敢称爷,姑娘还是叫我顾二吧。”顾二摆手,从马上下来,气息还不平稳。
霍锦骁便也跟着下来,一点不客气:“顾二,三爷在哪里见我,烦请带路吧。”
她说着话将马缰扔给旁边下人,让他们将马牵走。明王殿颇大,她这么闯进来,痛快是痛快了,但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今日三爷不见客。”顾二也将马交给下人带走。
“那你让我进明王殿?”霍锦骁惑道。
“三爷吩咐过,姑娘近日在漆琉的落脚地为明王殿的梧棲宫,请随我来。”顾二伸手请她往西先行。
霍锦骁蹙眉。
明王殿格局方正大气,虽比不上兆京皇城,却隐约有帝王气相。正中为明王主殿,九阶龙柱相引,往后便是明王阁并海宿楼,都是海神三爷日常起居之处。
梧棲宫在海宿楼西侧。
梧桐棲凤,四海宿龙,这宫名都有隐意的。
上次她来之时,连明王殿都进不去,这次怎会让她在梧棲宫落脚?
“景姑娘此番独自入漆琉,身边也没个照应的人,在下替姑娘挑了几个机灵的小子在梧棲宫外听候姑娘差遣。姑娘若有什么跑腿的事只管吩咐他们去做,若是不喜也不无妨,只管告诉在下,在下再挑好的送来。”
顾二带着她在梧棲宫前止步,拍了拍手,宫外站的几人快步跑来。
霍锦骁正抬头看梧棲宫,红墙琉瓦,墙后绿树垂下,压出满墙明媚,梧棲宫的匾额高挂,绘着凤羽鸾云,她恍惚间好似回到兆京的皇城。
听到拍手声与整齐的脚步,她将目光一转,看到五个身着明王殿宫人衣袍的少年在跟前恭敬拜下:“见过景姐。”
这阵仗……霍锦骁朝顾二淡道:“劳你费心了。”
“姑娘客气。梧棲宫在下就不陪姑娘进去了,里边已有服侍姑娘的人。姑娘舟车劳顿,今日且先歇息,明日三爷会设宴替姑娘接风洗尘。”顾二又含笑道。
霍锦骁点头,不多言,迈步往梧棲宫行去。同样是九级石阶引上,她未行至门槛前,宫门便由内打开,门内两列貌美宫女垂手而立,夹道相迎,身着素青的衣裙,见了她便欠身行礼,齐唤:“景姑娘。”
她迟疑地迈过门槛,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琉瓦重檐,面阔廊深,棂花扇门,中庭草木繁盛,华贵非常。
“姑娘舟车劳顿辛苦了,奴婢们已经替姑娘备好香汤,请姑娘移步清泉居,沐浴更衣。”宫女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上前躬身笑道。
霍锦骁见她发间饰物与其她人有些不同,心里有数,一边走一边问她:“你是……”
“奴婢晚月,姑娘住在梧棲宫的大小事宜,都由奴婢负责。”晚月笑吟吟地领着她,没两步就到清泉居。
清泉居是梧棲宫里的一处活水温泉馆,偌大的殿内有白玉石砌成的温泉池,四角有青鲤出水的玉雕,青鲤的口中汩汩出水,极是别致。殿上水雾氤氲,池畔放着桁架等物。晚月领着宫人过来服侍她脱衣,霍锦骁震臂挥开她们。
“不必了,我自己来。”她做了二十几年郡主都没受用这阵仗,来了趟漆琉竟得此礼遇,霍锦骁颇觉有趣。
晚月约是早就被人叮嘱过,很干脆地带人退下,只说在清泉居外等她。
即来之则安之,霍锦骁褪下衣裳进了温泉,温热泉水像要流进经脉,舒展着筋骨。虽然解乏,她并不久泡,很快就起身更衣。
桁架上挂的是交领长袍,男人的衣裳形制改小,赤玄色的底,暗金的如意纹,腰上是条镶玉革带,是她从前出海常作的打扮。换好衣裳,她将长发高束,以玉簪绾起,出了清泉居。
“晚膳已经备好,景姑娘可要传饭?”晚月立时就迎过来。
“我不饿,能出去走走吗?”霍锦骁看看天色,时辰尚早,天还敞亮。
“可以。三爷吩咐过,明王殿西边与北边,姑娘可以随意走动,若要去东边与南边逛,奴婢就去请顾二爷来陪您,也是去得的。”晚秋便道。
霍锦骁一边走一边问她:“这东南西北可有说法?”
“西边是梧棲宫范围,有两宫三园,都是玩耍地方;北边有三院两楼,是三爷后院所居之处,人多嘴杂,没什么可看的,姑娘不去比较好。”
霍锦骁挑眉。后院……那不就是海神三爷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的居处?常听人言三爷喜好各色美人,明王殿除了有他自己搜罗来的美人外,还有底下孝敬的女人,莫不是都塞在那三院两楼里?
“南边是军机要地,有重军把守,没有三爷印信,谁都不得进;至于东面,姑娘看……”
两人说话间已经行至梧棲宫门口,晚月举手指去。
“东面是三爷的起居处,那是海宿宫与明王阁,正对着咱们梧棲宫呢。”
霍锦骁顺着她的手遥望,果见血霞之下,五层高的阁楼耸在一片琉璃瓦间,乍一看,像蛟龙出海,恰应了后头海宿宫的名。四海宿龙,龙出明王。
而此刻,明王楼的最高处,正有人站立栏前。
青豆大小的人,看不清模样,却让霍锦骁觉得,他那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隔着遥远的距离,四目相交。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快到了呀。
☆、三爷
霍锦骁在梧棲宫住了一夜, 翌日醒来时, 屋外汤水齐备,晚秋听到响动带着人进来服侍她净面洗漱, 更衣梳发。她懒得再推,就都随她们去了。
“姑娘真美。”晚秋挽了袖子亲自过来替她梳发,拿篦子一下下地篦她头皮, 目光却落在镜中。
西洋的玻璃镜, 比铜镜更清晰,霍锦骁看着自己的脸,没什么感觉。在海上风吹日晒, 就算她底子再好,皮肤也难免粗糙,和刚进东海时不能比了,不过她还是微笑着收下晚秋恭维, 又问她:“我瞧梧棲宫修得漂亮,这儿原来都住过什么人?如今为何空置着?”
“梧棲宫一直是空的,当初是做为……”晚秋说着从镜中觑了眼她的表情, “明王妃的寝宫来修建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 梧棲宫都没有主人。三爷从来没让哪个女人住进这里,姑娘是头一个。”
霍锦骁从桌上拾起枚簪子, 眼角轻扬,竟勾出一抹冷艳:“哦?那是我的荣幸了。”
说罢,她将簪子扔回妆奁, 径直站起,将头发从晚秋手中拉回束起。
晚秋一愣,她以为听了自己这番话,霍锦骁多少该有些羞窘的,可她却不当一回事。
“姑娘言重了,这只是三爷的心意,姑娘难得来漆琉一趟,三爷只想让姑娘住得舒坦些。”看不出她的喜怒,晚秋只得把话圆回来。
“那我更该亲自谢谢三爷,我什么时候能见他?”霍锦骁冷道。
“这……”晚秋语结。
外头忽有小宫女进来,在晚秋耳畔低低一语,晚秋当即笑开:“景姑娘,三爷请你往明王阁一见。”
————
出了梧棲宫,就转由顾二派来的那几个宫人随侍在霍锦骁身边。霍锦骁弃辇从步,在明王殿慢慢走着。除了梧棲宫外,这明王殿里几乎看不到女人,来来往往都是男人,一路上都有人对霍锦骁侧目相看。
“听说三爷身边很多女人,怎么这儿一个都见不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近期战事吃紧,三爷无心他事,就把所有夫人都送到北院去,不得他令不准外出,殿里的宫女也全都削减了。”跟在霍锦骁身边的少年忙躬身回答。
这少年年约十八,模样机灵,跟着顾二当差有几年时间,很会看人眼色,名唤楼安。
“难怪呢,上回我来的时候这里美人可多了。”霍锦骁挑挑眉,“现在只剩男人,看着怪没意思的。”
“有景姐在,其她都是庸脂俗粉。”楼安见缝插针地拍起她的马屁来。
霍锦骁笑了:“你倒会说话。”
心里却想着——这趟过来,海神三爷的行事作派竟是大变,连她这外人都瞧出来了。
正思忖着,前头忽有一队车马缓缓碾过,左右都是身佩长刀的兵将,往明王殿北边押送。这队车马皆为囚车,精铁所铸的笼子安在马车上,里面关了许多神色麻木的人。
“楼安,这是……”霍锦骁驻足,看着从眼前行过的车队问道。
昨日晚秋说过,明王殿北边是军机要地,那这些人是战俘?
“这是双龙岛的战俘。”此事不是机密,楼安便随口答道,“这几日都在陆陆续续运来。”
“庞帆的人?”霍锦骁蹙眉。
双龙护莲是庞帆所占之岛,漆琉岛在四个月前就已经对庞帆宣战,联合倭寇开始攻打庞帆了,战事胶着了四个月还没结束。庞帆位居十枭之首,可非浪得虚名,实力与能力都着实强悍,一直是海神三爷的眼中钉。她看过这场战事的战报,颇为波折,最初双方势均力敌,后来由于倭寇的加入,庞帆一度陷入被动,再加上武器不足,被困于岛上。后来东海有人暗中支持了一批武器给他,才令他突破被动局面,再度与漆琉的船开战。不过近期战事又出现变化,不知是何缘故,庞帆接连吃了几场败战,隐隐隐入危机。
当初他们与霍翎商量时,就曾提议招安庞帆,不过后来因为战事有转机,庞帆不愿妥协受朝廷招安,所以此计被迫中止。如今来看,若然庞帆被海神三爷攻下,漆琉岛无异于如虎添翼,整个东海的势力,便几乎都落入三爷囊中。
而在这场战事中,那股突然出现的势力像是无形的巨手,在左右着这场战局的变化。
魏东辞的离开,正是前往双龙岛查探这股新生势力。那可是个龙潭虎穴,比起平南还危险百倍。想起这事,霍锦骁心里便是一紧,不得不替他担心。
正想着,最后一辆囚车从前方驶过,她倏尔开眸。
囚车里靠着栏杆坐着个白衣男人,蜷着腿,身骨瘦削,长发披爻,掩着苍白的脸,依稀可见清俊的轮廓,不经意间这人抬头,目光与她撞在一处,眼中无波,很快便又低头。
霍锦骁已暗暗攥了拳。
囚车渐渐远去,路空了出来,楼安又带着她朝前行去。
“这些战俘要送到南面?”她不动声色问道。
“嗯。送到军中拷问,查查底细。”楼安回答。
“往后会怎么处置呢?”她随意问着。
楼安想了想道:“这几批只是普通岛民,没什么要紧人物,拷问完如果没查出什么异常,按惯例他们中模样好的会被送去黑市作肉货,一般货色会被送往他处做苦力,或者直接喂鱼。”
霍锦骁点点头,不再多问。
心里只道,幸而她做的那张脸皮,还算标致。
该死的魏东辞!
————
楼安一行人跟着霍锦骁到明王阁前就止步,明王阁里另有侍卫出来,领着她往楼上去。
阁有五层,皆用来藏书,每层都有挑廊高窗,可远观岛海,随着楼层增高,每一楼可看到的风景都不一样,越高,看得越远,到第五层时,不仅可尽览全岛,还能远眺长空碧海,大有将山海尽收眼底之势。
霍锦骁却无心多看。
三爷在明王阁第五层见她,可随着越来越接近的距离,她周身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凌厉的杀气若有似无地由上而下笼罩,异常的熟稔。
侍卫将她带到第五层楼梯前便停下,做了请的手势,让她独自上楼。
迈过最后一级木阶,冷风乍然拂面,霍锦骁脑头长发被风吹得如马尾乱甩,她将鬓边发丝勾开,这才开始打量明王阁的最后一层。
偌大的阁楼空旷,没有藏书,正对东方是整面的棂花槅扇,此时全都敞开,楼外城与海一览无余,风恰从此处进来,将檐角风铃吹得叮当作响。
楼里正中有扇屏风,将阁楼隔成两边,靠近她的这侧设着高背锦凳与几案,屏风那边只有朦胧的影子,看着陈设与她这边差不多,不过没有人坐在里面。
那股杀气越发凌厉,像要化作有形之刃。霍锦骁心头暗惊,面上却是不显,见楼中无人,索性一屁股坐到锦凳上。几案上放了沏好的茶与几碟精美果点,她随手拈了两块玫瑰酥吃起。
“大胆。”粗沉的喝声响起,有人从长廊转角处拐入楼里。
霍锦骁抬起眼皮看人。
进来的是个年约四旬的男人,鹰眼瘦颊,颧骨削高,着一袭黑色劲装,右边袖子空荡荡悬着,正冷冷打量着她。
霍锦骁心头一跳。
果然是他。当初追杀魏东辞被逼自断一臂,跟在梁同康身边的天级高手。梁同康死了,他竟然没死?
“老四。”轻斥声响起,有人从他身后迈入阁楼。
霍锦骁只看到青色衣袍晃过,那人走到了屏风另一侧,从实到虚,成了道朦胧的人影。
老四闻言退到楼梯阶前垂目静立,屏风那头的人语气温和:“小景……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年轻的声音略有些沉,陌生,不属于霍锦骁印象中的任何一个人,当然,也不属于上一次见过的海神三爷。
她拍拍手上碎屑,端起茶喝了两口,将酥饼咽下,这才起身。
“不过是个称呼,三爷随意。”她抱拳行礼,又道,“景骁见过三爷。”
“坐吧,不用多礼。一大早突然把你叫来,还没用早饭吧?”三爷在屏风后坐下,人像抹开的淡墨。
霍锦骁只能通过影子看出他的动作。
她坐回椅上,随意歪倚着,换了样糕点送入口中:“没有,所以到三爷这里讨果子了。”
屏风后的人低声一笑:“喜欢的话,回头我叫人送几盒过去。”
“那就多谢三爷了。”霍锦骁道谢,咬了两口糕点又撂开手。
“昨夜在梧棲宫歇得可好?”他端起茶问道。
“高床软枕,如何不好?比在海上不知强出多少倍。”她抖抖裙子,目光望向槅扇外的风景。
漆琉岛与远处的海被这门框一框,像幅远景开阔的山水画作,而她身处楼中,仿若山海藏胸,竟有睥睨天下之意。
“你住得惯就好。”三爷话里透着笑意。
“三爷有心了,多谢。”霍锦骁一边说着,一边从袖里摸出张单子,“三爷,不知此前萧兄可将平南的要求呈禀于你?”
“他和我提过此事。”屏风后传出他搁下茶碗的声音。
“那便无需小景赘言了。此为我平南与双狮岛一役的耗损,请三爷过目,就让宫本家按这上边的银两赔款吧。”她将单子往那边一推。
老四上前接了单子送到屏风那边。
阁楼里就只剩风声与他翻阅单子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也不知他想到什么,翻了两页,突然笑出声来:“小景,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岛你已经占去了,沙家的船银也都归你所有,还想再敲一笔?”
“三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平南离双狮十万八千里,这一战可不好打,耗费巨大,沙家那点钱哪里够犒劳弟兄的,岛上又都是无辜良民,换不到钱,我当然要想办法填上这一战的大窟窿。”霍锦骁轻轻敲着桌子。
“行,这单子先放我这里,这事我们改日再议,我今天叫你过来,不为公事。”三爷将单子阖上,既没同意,也没拒绝。
“不为公务,那三爷同我之间莫非还有私事?”她挑起眉。
“我就想见见你。”他直言不讳。
屏风后的目光灼灼落在霍锦骁身上。
“我有什么好见的?”她不以为意道,隔着屏风与他对视,唇角半翘,有些勾人。
“你如今不一样了,三岛之主,实力直逼东海海枭前三,外头多少人想要巴结你?我若不将你安置在明王殿,你在外头恐怕得被那些人烦死。”三爷说着将手放在屏风上。
“那三爷呢?”霍锦骁倚在椅背上,脸往屏风处贴去。
他手抚过之处,有只小小的金鲤刺绣,而她的脸庞恰成墨影落在其上。
“我当然……也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挣扎,是写剧情还是写言情……
☆、蛇蝎美人
“三爷真爱说笑, 上次来的时候我都没发现。”霍锦骁将脑袋用肘支在桌上, 歪着头看屏风后的男人。
他也看她。
她和过去不同了,眉梢挂的风情千折百转, 却是冷的,明明在笑,又像嘲讽。
“祁望不在了, 你一个人, 撑得辛苦吧。”他便把这话题按下,聊起别的来。
“苦,苦死了, 真想撂挑子不干,不过欠了恩情人情总要还,还完这次,就真的无拖无欠了。”她顽皮地皱眉, 一边抱怨一边喝茶。
风一阵阵涌入,似乎吹乱屏风那头男人的衣袍,他整整衣袍, 问她:“欠谁恩情人情?”
“自然是祁爷和平南。”霍锦骁似笑非笑。
“听你这意思,不想在东海长留?”他声音变得有些沉。
“三爷真有意思, 您怎么听出我不想留在东海呢?我杀了魏东辞,惹下六省英豪, 就算我想走,恐怕中原也无我容身之所。”她舔舔唇。
绵软的声音入耳像猫叫,撩得人心发酥, 也像他指腹摩挲过屏风上绣的金鲤时微沙的触感。
“那就别想着走,安心留在东海,若在平南燕蛟呆腻了,可以上漆琉玩。漆琉有趣的地方很多,我让顾二陪你四处转转。”他笑道。
霍锦骁哈哈笑起:“三爷这是邀我来玩儿了?”
“你不喜欢?”
“喜欢,可我不是来玩的。”她笑一收,话有些冷。
“你想见宫本大名,我可以安排,不过需要些时间。你也别走了,留这住段时日,想去哪里就告诉顾二,他会带你去。你在漆琉多看看,多逛逛。”三爷说着站起身,走到敞开的棂花槅扇前,负手而立。
霍锦骁看到被风吹乱的衣袍与劲瘦的背影,模模糊糊,像一个人。
“不是为了玩。”他又道,“漆琉岛有些地方该变变了,你是聪明人,替我看看哪些地方该改。”
“三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也站起,与他隔着屏风并排站在棂花槅扇前。
海阔城宽,俨然是个繁华国都。
以东海国都比喻漆琉,一点都不为过。
“东海这么大,岛屿众多,枭雄辈出,可惜从没有哪个人能统领东海,建成海上王国。你难道就没想过,东海在你的执掌下,会变成何种模样?”他平静说着,手指向遥远海面,划过长长的弧线,将抱负化作指尖蓝图。
“……”霍锦骁恍了恍神。他不是第一个与她说这番话的人,很早以前,她和祁望也有过同样的争论,那时她以“国之海疆”为名驳斥了祁望,可今天与她对话的人是海神三爷,她再扯国家便显得可笑,所以沉默了。
“三爷,您就直说吧,想要我做什么?”他话里有话,她不想与他再兜圈子。
他的抱负虽然恢弘,可永远不会与她同路。
“想你留在东海,留在漆琉帮我。”
“为什么是我?”她奇道。
“因为只有你,站在黑白之间,从来不曾动摇过。”他转身,正面朝她。
霍锦骁只看到半张银亮的面具。
“三爷既然知道我从来不曾动摇,便更该清楚,我虽身处黑白交界,却永远不会走向黑暗。”她道。
“我知道,所以我要你帮的事,应该也是你一直想做的。”他的声音从银亮的面具后传出,莫名勾人心动。
“何事?”她问。
“驱逐倭寇。”
霍锦骁骤然睁眼。
驱逐倭寇是这次大安水师出兵东海的两大目的之一,而她之所以只身赴漆琉,除了要查探海神三爷的身份之外,还有个更大的任务——查明倭寇在东海的动向。
这是她在东海最后的任务。
而海神三爷却和她说要驱逐倭寇,这些倭寇最初不正是他招来的?
她可以肯定,海神三爷换人了。
那便意味着,旧的三爷已经不在,而梁同康刚好死了。若梁同康真是海神三爷,那么这个新的三爷会是谁?
应该……是熟人。
他太了解她了。
————
是夜,星晰月朗,海神三爷在明王主殿行宴,专为霍锦骁接风洗尘。
霍锦骁在梧棲阁梳洗更衣后方带着楼安过去。
“今晚都有哪些人?”她一边走,一边问。
步伐很慢,她不急。
前后都有小厮挑着琉璃灯,楼安跟在她身边,回道:“禀姑娘,今晚宴请的人有顾二爷、邱愿邱爷、孟义春春哥……”
楼安一下子报出十来个人名,霍锦骁默默记在心里。这些人有些是霍锦骁知道的,有些是她不知道的,顾邱二人自不用说,都是漆琉岛的老人了,孟义春却是十枭里排行第三的,十枭中行二的岺肃也是三爷的人,不过如今领船前往双龙,正和庞帆打着呢。
“乌旷生呢?”楼安报完名,她盘了盘,发现没有乌旷生。根据消息,乌旷生心计重,擅谋,常在海神三爷跟着献计共谋,颇得三爷欢心,在漆琉也有些地位了,只不知为何这趟过来她竟没看到乌旷生。
“乌爷通倭语,被倭人借走了,已经去了一个多月,估摸着近期该回了。”楼安回道。
“你知道得倒挺多,可就这么随意告诉我,不怕你主子生气?”霍锦骁笑了。
“我跟着顾二爷办事,多少知道一点,来服侍景姐前,顾二爷交代过了,景姐若有问题,我知道的都能说,所以不用担心,况且我跟着景姐,就只有景姐一个主子,只管景姐不气我便好。”楼安哈着腰笑道。
“你倒会说话。”霍锦骁敲了下他的脑袋。
明王主殿已近在眼前,她径直入内。
殿上灯火通明,丝竹声不绝于耳,正中有婀娜身影不断旋过,彩衣翩然,长袖飞天,舞得正酣。霍锦骁来得晚,宴饮已经开始,舞姬也登场。
“干。”丝竹声中还有觥筹错之声,有几人执杯在分席之间走着,到处敬酒。
除了舞姬,殿上没有女人。
霍锦骁迈入殿门时,眼前恰有舞姬快步旋过,有个男人捧着杯摇摇晃晃地跟着舞姬转,满眼色迷,嘴里说着:“三爷,这些女人随我挑吗?”
“随你。”大殿正中传来温和声音,笑着,却无情绪。
四下一片笑声,有人道:“这黄七又喝高了,见了女人就想上。”
黄七已伸手去抓眼前飞过的纱袖,舞姬转得飞快,他一抓抓了个空,眼前的人影散开,露出从殿外走进的人,黄七双眼眨了眨,继而呆呆看着来人,涎着脸道:“三……三爷,我要她,要她!”
话都说不利索了。
众人便尽皆望去,殿外来的正是霍锦骁。
“滚开。”霍锦骁沉斥一声,迈步入殿。
殿上已然安静,偏那黄七醉酒不清,仍跟在霍锦骁身边,一边道“美人脾气真冲,让爷好好疼疼”,一边伸手要搂她的腰。
“黄七!”有人暗喝了他一句。
黄七眼珠直盯着她,对他人的劝告不加理会,眼见那手就要搂上柳肢似的腰,近在咫尺的人影忽然一晃,消失在他面前。他正转头要找,背心忽被人狠踹一脚,整个人趴到大殿正中。
千娇百媚的女人成了罗刹,站在他身前,一脚踏上他右手手背。
黄七惨叫出声。
殿上舞姬吓得全部退下,整个大殿除了黄七的惨叫外便无其他声音,片刻之后,顾二才出来打圆场:“景姑娘,这人喝糊涂了,还请看在三爷份上饶过他吧。”
“景姑娘,这位是青蜈岛的黄七爷,也是三爷请来的贵客。”邱愿见状也跟着走出,蹙眉看着地上的黄七,他与霍锦骁本来就有些旧怨,今日见她比从前再加张狂愈发不喜。
“好,看在三爷份上,让他给我滚远点。”霍锦骁松开脚,往前走了两步。
大殿正中是垂着珠帘纱幔的玉座,海神三爷端坐其间,只见衣袍一角,这时才出声:“没事吧?”
仍是早上霍锦骁见他时的语气,略沉,冷淡,少了温柔。
“回三爷,黄七爷没事……”邱愿已经扶起黄七,正回答着,被三爷打断。
“小景,你没事吧?”他不是问黄七。
霍锦骁在殿上看了一圈,没瞧见空的席位,只能站在殿上,冷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三爷这洗尘宴当真别开生面。”
三爷叹口气,从帘后伸出只手朝她挥挥,无奈道:“你过来,坐那里。”
众人望去,只见殿上已有人将主座左手边的纱幔拉开,露出其间席位,紧挨着海神三爷,面向众人,高高在上。
在座的人尽皆愣住,这份殊荣,东海之上从来没人有过。
“把黄七扔出去,鞭三十,逐出漆琉,不准再入。”三爷冷淡的声音再起,“今后见景骁便如见我,如有不敬,皆同黄七。”
“三爷……”邱愿本还想替黄七争辩,待听到后面便知已不能再急,只能恨恨坐下。
稍倾,殿外便有人进来,将哀嚎的黄七拖下去。
霍锦骁不再多说,迈步坐上海神三爷安排好的席位,楼安从旁边绕来,一边给她斟酒,一边恭维她“景姐厉害”。
她仰头将酒饮尽,不语。
————
八月近末,漆琉岛依旧热闹,外间的战事波及不到岛上,岛民们不涉政事,该是如何仍旧如何,只是近日明王殿里传出的小道消息给人添了不少谈资。
新入岛的平南景骁深得海神三爷喜爱,已入住梧棲宫,日日都跟在三爷身边共同理事。
说起这景骁,那流言传得凶猛,不过几日就传遍全岛。都说她生得美艳无双,便是当初的东海第一美沙慕青也不及其,入东海之后她先跟着平南祁望,为他情人,后夺燕蛟,在祁望死后又掌平南,还杀了六省盟主魏东辞,真真是个蛇蝎美人。
“蛇蝎美人?”霍锦骁在漆琉最大的酒馆里听到客人如此形容自己,不由笑趴在桌上,然后问楼安,“你觉得我像?”
“瞧景姐说的,哪能啊?”楼安赶紧麻利地给她斟了杯酒,“那是夸您貌美,手段高明。”
霍锦骁笑了两声,把酒饮尽,杯一甩,起身道:“走了。”
“景姐要去哪里?”楼安赶紧跟上去。
“黑市。你昨天不是说今天有批俘虏要送去做肉货,我去瞅瞅,挑两个好用的男人放在房里。”霍锦骁摸摸下巴,半眯了眼。
都被人叫蛇蝎美人了,身边哪能没个男人?
“……”楼安顿时愣住,半晌才回神,霍锦骁已经走远。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祁爷党党魁画了张祁爷,哈哈哈,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我微博看,我舔了好久……
☆、男宠
巳时初, 太阳已升得老高, 黑市早早开门,如今已人声鼎沸。西角是进货的门, 一队囚车正慢慢被人押送入黑市,直接驶到六道所。
六道所买卖活物,人尽皆知。今日有双龙岛的俘虏送来, 作为肉货在这里拍卖。所谓肉货, 指的是人,男男女女,用笼子装着供人挑拣, 至于被买主买走后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新到的这批肉货货色不错,所以来黑市的人十有八九都奔着六道所来,还没等开市锣敲响, 青石筑的拍台下面已经坐满了人,不少人都是赶早来的,为了能占个好位置。
霍锦骁到黑市时, 里边已经开拍,台下的人喧哗声不断, 大多数是男人,也有些女人浓妆艳抹地挨着男人坐着, 污言秽语隔得老远就能听到,不堪入耳。
“景姐,您真要买男人?”楼安跟在她身边, 眼珠子不断转着,绞尽脑汁想劝她放弃这念头,但他已经劝了一路,她却点放弃的念头都没有,反越来越得劲。
“怎么?有问题?”拍台被重重人影挡着,霍锦骁看不清楚,便揪起楼安的耳朵,“有没办法让我进去?人这么多,我看不到。”
“疼疼,姐轻点儿。”楼安捂住耳朵,五官皱成枯树皮,“想进去很简单,但景姐要不要知会三爷一声,您这突然带个男人回去放在身边,似乎不妥……”
他说得小心翼翼,霍锦骁却满不在乎:“我挑男人,和三爷什么相干?再说了,你不是男人?”
楼安被她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心惊胆颤。整个漆琉都知道三爷对她另眼相看,这都住进了梧棲宫,偏这姑奶奶不按理出牌,要让她真带个男人回去,顾二怕会把他拆皮剥骨,可他拦不住她……
“我是男人,但我不一样。”他只好解释。
“不一样?”霍锦骁目光略往下滑些。
楼安猛地夹腿站直:“景姐别开玩笑了,咱还是回去吧。”
“别和我废话,让他们给我腾条道出来,再安排个位给我。”里边的锤音一声接一声,霍锦骁听得心烦,懒得再罗唆。
楼安挠挠头,见劝不动她,只好道:“这还不好办?您往旁边稍让让。”
霍锦骁依言退开半步,就见楼安走到六道所正中,扯开嗓门大喊一声——
“平南景骁到。”
人群立刻自动让开,霍锦骁一眼瞧见台上黑青铁笼里关的男人。
白衣,清瘦,低着头,面无表情,样貌俊美,冰棱似的人。
底下叫价已过三轮,坐在第一排巨鹿岛的倪旺看上这人,追着价咬住不松,旁人见他势在必得便都让给他。正等着定音锤敲下,门外忽响起一阵恭敬的招呼声。拥簇在门口的人群自然分开让出条道来,台上敲锤的人也罢手。倪旺不耐烦地回头望去,只见门口进来个女人,她身量高纤玲珑,穿了件交领红裙,外头罩着赤褐皮甲,勒出劲瘦线条,显得十分有力,却又比男人添了曲线。
等着定音锤的看客们有点怔愣。
这女人不止身段好,脸蛋也好,水掐的脸,染得鲜艳的唇,画着长长的眉,左眼斜下边有颗朱砂点的小痣,韵味十足,只要一笑就能颠倒众生。
但她不笑,抿着唇,目光清冷,在众人拥簇中迈入六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