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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来漆琉,不认识这女人,只听旁边有人叫她:景姐。 (1)

大伙都很恭敬。她谁都没理,径直坐进场中独立出来的小雅间,雅间垂下的帘子被人撩起,很快有人端茶递水进去。

听说,那位置原是给三爷准备的,没人能坐。

她坐定之后,拍卖继续,台上的主持者这才反应过来,一锤落音,正要命人将笼中的男人交给倪旺。倪旺就好这口,那男人合他的胃口,正高兴地搓揉着手,那边却冷不丁响起冰冽的声音。

“把人带过来我看看。”

倪旺一愣,已看到本要送到他手上的男人拐了个弯,被带到包间里头,他气极,嚷道:“这人老子买了,光天化日想从老子手里抢人?”

旁人赶紧拉下他,捂住他的嘴,小声:“知道这人是谁吗?”

倪旺当然不认识,认识他就不敢吱声了。

平南、燕蛟的景骁,据说原是祁望的情人,祁望死后就一人独大,不仅杀了六省盟主魏东辞,退敌于海,还占下平南外的三座岛,实力已上东海十枭前三,被三爷请到漆琉,身份尊贵得很。

“听说……三爷也看上了她,留她在明王殿住着,随她在岛上怎么闹,都没人敢管敢惹。一个肉货,你就算了吧,别和她争。”那人劝倪旺。

倪旺摸摸脖子,啐了一口,恨恨坐下,眼睁睁看白衣男人被带入包间,很快只剩个模糊轮廓。

男人被带入包间后就垂手站着,目光落在地上,眼前坐着的人他不敢看。

“抬起头来。”她声音很动听,妩媚娇缠,然而没有温度。

男人乖乖抬头,露出英俊的脸,目光还是垂的。

眉眼轮廊,有些像东辞。

霍锦骁站起,伸手挑起他的下巴,道:“叫一声来听听。”

“景姐。”

“换个叫法。叫我……小梨儿试试。”她似笑非笑,眼里折出凛冽的光。

“小梨儿……”四平八稳的声音,毫无惊喜。

她看了他两眼,朝外头道:“这人我要了。跟我走。”

楼安的脸整个垮了,没法交代。

————

天已午,霍锦骁带着满脸愁色的楼安和身后众人回到梧棲宫。

“行了,楼安,你下去吧。”霍锦骁遣退楼安,又朝白衣男人道,“你……”

“苏乔。”他报上名字。

“苏乔,跟我进来。”她道。

楼安忙要阻止:“景姐,他不能进……”

霍锦骁已经带着人迈过梧棲宫的门槛,楼安不能再跟,只好苦着脸巴巴站在门口张望。

正在宫里准备午膳的晚秋领着两个小宫女迎到庭中,行过礼,看到她身后跟的男人,极为惊讶。

“景姑娘,这是……”

“苏乔,黑市买的肉货。”霍锦骁往里走去,言简意赅。

晚秋忙跟在她身边阻止道:“景姑娘,这不合规矩,梧棲宫男人不得入内。”

霍锦骁猛然煞住步子,看看苏乔,面露不舍,而后道:“可我喜欢他,我想放在房里使唤。”

这话说得直白,晚秋红了脸,苏乔头也垂得更低。

“姑娘,这里是三爷的后院,您带个男人回来,还收在房里……这……”晚秋的反应与楼安一模一样。

“这样的话……”霍锦骁想了想,“那我住外头去吧,就不为难你,也不麻烦三爷了。”

她说走就走,转身带着苏乔朝外走去。

晚秋吓了一跳,很快冲到她身前躬了身:“景姑娘留步。”

霍锦骁蹙了眉:“你拦我作甚?”

晚秋慢慢冷静下来,比起宫里多个男人,让霍锦骁离开的罪名恐怕更大些,她斟酌再三,方才开口:“景姑娘是三爷的贵客,也是奴婢们的主子,哪里称得上为难与麻烦。”

“那你的意思是?”霍锦骁盯着她。

“既然是姑娘买的人,自然是要跟着姑娘的,奴婢这就是去安排住处。”晚秋恭敬道。

“如此……你也不必另外安排了,让他暂时住我屋里吧。”霍锦骁闻言勾唇笑笑,朝里走去。

晚秋一愣,霍锦骁却又回头,指着苏乔道:“你找两个人带他去清泉居,服侍他好好沐浴,把他给我洗干净!这一身上下脏死了,晦气。”

苏乔抬头,盯着霍锦骁直看,眼里有些无声薄愠。

“看我干什么?你们快把他带走。”霍锦骁挥挥手。

晚秋只得唤来身后两个清秀的小宫女,让她们按霍锦骁吩咐把人带下去。

“好好服侍苏公子。”

末了,她还叮嘱一声。

————

霍锦骁心情愉悦地进屋,屋里早已备了瓜果小点等物。她走到桌旁,随手掀开青瓷盖碗,里面是冰湃的酸梅汤,一开盖就冒出丝丝凉气,她饮了两口,通体舒畅,又挑起松子剥着吃,心里想着适才情景,不由勾唇笑了。

让他装!

吃了两颗松子,她想着想着,又不痛快了。

那两个小宫女把人带去温泉边,替他脱衣,服侍他沐浴,没准还要给他搓搓背揉揉肩……

什么都看光了啊?

霍锦骁把手里松子一扔,起身往清泉居走去。才刚走到清泉居外,她已经听到里边传出银铃似的笑声,两个小宫女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嘴里只“苏公子”的唤着,别提多刺耳。

一脚踹开门,霍锦骁走了进去。

两个小宫女看到神色阴沉的霍锦骁,立刻收起笑,马上指着苏乔道:“景……景姑娘,是苏公子不让我们服侍的。”

可不是她们偷懒。两个小宫女有些委屈。

霍锦骁望去,氤氲的水气笼着个人——苏乔穿着衣裳站在池里,目光不善地看她。

她清咳一声,朝两个小宫女道:“行了,你们出去吧。”

小宫女们怔了怔,她不耐烦扬声:“出去!”

“是!”那两人吓一跳,慌忙退出清泉居。

门才掩上,两个小宫女就听到里面传出好大一阵水声,像有人入水。

想了想,两人脸色大红。

————

水雾熏撩,池间有轻粉浅白的花瓣漂着,被浇得四散。

“魏东辞!”霍锦骁暗暗咬牙唤了声,声音隔着水音只在他耳边打转。

趁着她蹲到池畔取笑他难消美人恩时,他一把将人拉下池子。

“气了我三个月,够了没?”他扭了她的手腕,从后面把她抱住。

“没够!”霍锦骁反手一击,脱出他的怀抱,水下的脚一把,把他勾倒。

魏东辞仰面沉入温泉,另一只手却牢牢攀着她的腰肢,带着她一起沉进了池水中。

发丝在水里浮开,水藻般散在两人身边,水下光线迷离,将二人目光染得幽沉,霍锦骁屏息抿唇,落到他胸前,与他沉到池底。魏东辞倏尔翻身,搂紧她的腰肢,一手抚过她的脸颊,狠狠吻上去。

湿热的唇粘在一起,像两片难分难舍的花瓣,不叫温泉的水沁入一丝一毫。空气在两人口中交缠,肺慢慢变得灼烫,魏东辞忘乎所有地在她唇间吮吸,舌尖一寸寸探入,缠着她的唇舌……池水被搅得翻腾不已,窒息的感觉渐起,水面“哗啦”一声,魏东辞抱着人从池里站起,没有给她半分逃开的机会,将人压在池畔上。

衣裳湿透,长发滴着水,在青石汪出豆大水珠,又汇成一片。霍锦骁像要化开似,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如此绵软,也从来没发现魏东辞的身躯像精铁,强硬牢固。

三个月的折磨,再见她的这一刻,化作他心头疯狂的火焰。

抵死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写写写写点轻松的……

☆、苏乔

冰凉的青石贴着背, 被泉水泡得烫热的肌肤蜂蛰似的麻, 她轻轻弓起腰,往后蠕了蠕。衣裳粘在身上, 薄薄覆盖着姣好曲线,像从水里游上岸的青蛟亦或是蛇精,妩媚得别于往常。发丝沾了水, 卷曲在脸颊上, 发梢的水滴落,沿着白皙脖颈滑入衣襟间,浇进饱满却不得窥视的地方。

看得人血脉贲张, 喉头上下滚动,清亮的瞳眸里只有倒映出的小小人影,宛如夜晚的戏台,有人在低吟浅唱地勾出他心里克制的欲望。

不知从何时开始, 她身上的稚气慢慢褪散,五官与身体都长开了,一举一动, 再也不是过去的天真。

霍锦骁喘了一会,半支起身子, 颊上尤带胭脂红色,唇还挂着莹亮水渍, 展臂伸指往他松开的衣襟勾去。衣襟被缓缓拉开,精实的胸膛露出,她的指尖点上他的心口。

那里有道寸长的伤痕, 新生的肉浅浅的红。

“小梨儿……”魏东辞的声音沙哑难当。

霍锦骁的指尖往上滑,掠过他的脸颊,“这张脸皮不错。”

陌生的脸庞,只有骨相属于魏东辞。

在洞里呆了半个月,除了治他的伤,也替他刻出这张脸皮,她自己都还来不及好好欣赏,这人就走了。

“肯和我说话了?”魏东辞抓住她的手往唇边送。

为了他设计让她杀了他这事,她气到差点发疯,在山洞里朝夕相对了半个月,她愣是半句话没和他说过,后来他离开,她连送都没来送他,把他恨上心头。

还没贴到唇上,霍锦骁已经把手抽走。

“我在和苏乔说话,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人。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懂了吗?”霍锦骁推开他,懒懒走到桁架前,背对着他将湿衣往下一褪,露出半张光洁迷人的背。

魏东辞倏尔眯眼,心里还未消褪的疯狂又抬了头。

“看什么?背过身去。”她冷道。

魏东辞转身。她是故意的,想尽办法折磨他。

那边窸窸窣窣地更衣,轻微的声音入耳便成难以克制的画面。

片刻后,她换好衣裳,开口:“说吧,苏乔,你来漆琉为了什么?”

————

日光灼灼而下,在明王阁的明瓦上折射出几道五彩的光芒。

重帘之后,海神三爷的人影隐隐约约,像浅淡的皮影,坐在桌案之后,一边翻底下呈上来的密报,一边听下头的人禀事。

一早上说的都是东海情势,与庞帆的战事,三港水师的动向,其余各岛的情况……林林总总,让人头疼,却不得不管。

紧闭的棂花槅扇外有人影来来回回走着,好不容易才挨到门打开,里面的人出来,他退到旁边,直至看到顾二出来,才将人一把拽住,附耳说了几句,顾二听得眉头大蹙,马上又折进阁内。

海神三爷还端坐在桌案后,点了口水烟,屋里是淡淡的烟草气息。

“怎么?你还有事?”他问顾二。

顾二斟酌了一番用词,才开口:“回三爷话,刚才景姑娘身边的人来报,景姑娘在黑市里买了个肉货,是个男人,说是……要放在房里使唤,现如今已经把人带到房里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帘后的人。

久久没有声音传出,只有带着水果香的烟草味散开。

顾二觉得这事搁哪个男人头都要发怒,他有些战兢,怕他震怒。这趟海神三爷回来,比从前更难揣测,虽说目前为止他还没见这个三爷动过怒,但他总觉得这位三爷要是动怒,怕更加吓人。

“仔细说说,她都带着人做了什么?”三爷语气还是淡,像没有情绪的人。

顾二咬咬牙,只得把才刚听到的消息复述一遍,无非是从黑市买人,带进梧棲宫,然后清泉居的……鸳鸯浴?

话还没全说完,他就听到帘后传出低沉笑声,说不上来是怒还是喜。

“行了,我知道了。随她去吧,她高兴就好,这些事不必拦她,我只要她好好留在这里。”三爷不以为意,却又吩咐道,“让你的人盯紧她,事无钜细,都给我记下来。那个苏乔是俘虏,把他留在军所的卷底调过来我看看。”

顾二领命,正要退出去,又听他道:“你安排一下,我想见见苏乔。”

————

梧棲宫寝殿的门窗紧闭,晚秋等人通通被挡在门外,偌大的殿内只剩霍锦骁和魏东辞两人。光线微暗,只有烛台上跳动的火光,照出午后成片阴影。

霍锦骁盘腿坐在贵妃榻上,嗑着瓜子就着酸梅汤,听魏东辞说话。

陌生的脸,看上去还有些不习惯。

“双龙岛的情势不妙,庞帆可能会向海神三爷投诚。若是如此,海神三爷就几乎一统东海诸岛,十枭之中,除你之外,都尽皆归其麾下,对我大安水师出兵极为不利。”东辞坐她对面,听着她咔嚓咔嚓啃瓜子儿的声音,不由自主抓起把松子。

“庞帆和三爷势不两立,这战都打了四个月,为何突然向三爷投诚?”霍锦骁嗑得口干,喝了口酸梅汤。

“那就是我这次来漆琉岛的主要原因之一。”东辞用手捏松子,将松仁挑出,剥去涩口的松仁衣,扔进小瓷碟里。

霍锦骁见状扔开瓜子,拈他剥的松仁吃,他剥一颗,她吃一口,碟里一直存不下松仁。

“三爷抓了他的妻儿,已经暗中押到漆琉,要逼他归顺。”东辞道,“此番我伪装俘虏前来,正是为了探明他妻儿下落,准备救人……”

正说着,霍锦骁忽然神色一凛,抬手示意他闭嘴。

“外面有人。”她做了个口型,很快从罗汉榻上下来,拉起魏东辞。

一个旋身,她就钻进魏东辞怀里,圈着他的腰在殿里缠绵而行。

魏东辞听到她细细的声音游入耳中:“便宜你了,陪我演场戏,这群小耗子烦死了。”

说着话,她贴到他身上,声调拔高:“你猴急什么,没要过女人?”

尾音卷翘,勾魂似的媚。

东辞被她推着,后背狠狠撞上棂花槅扇,还不待回神,她绵软的身体已又贴来,将他压在门上,他配合地伸手,揽着纤细的腰肢,与她在门前拧成麻花,才刚压下的邪火又窜了出来。

棂花槅扇上压出纠缠不断的人影,外头矮身窃听的人不由红了脸,那门被两人压得不断震动,每震动一下,都让人心尖一颤。

低沉的声音和轻细的呻吟撩人至极,那人听得正酣,门上忽然剧烈抖震,里面的人又冷又媚地骂道:“听得开心吗?是不是嫌命太长?滚——”

那人吓了一跳,噔噔退后三步,看着压在门上的两道影子又转开,往寝间走去,她已惊出一头的汗来。

————

“刚才说到哪了?你继续。”霍锦骁侧卧在榻上,手肘压着迎枕支起头,斜着眸看他。

魏东辞将盖在两人头上的薄被撑起狭窄逼仄的空间,鼻间嗅到的也不知是她还是这被褥的幽香,钻进肺腑四处蔓延。浅淡的光线让他看不清她的模样,被子里又闷又热,躁得不行,他的手只要一动,似乎就要碰到她身上的柔软……

在这种情况下谈正事,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他发现自己像被她拿住七寸的蛇,在她手上慢慢挣扎,却怎样也逃不出去。

她在报复他,恶作剧一般,却刚好掐中他的死穴。

定了定神,他才续道:“三爷已经命岺肃与庞帆谈条件,以庞帆妻儿为质,要求他归顺。我和庞帆谈过,事已至此,他愿意接受朝廷招安,但条件是要将他妻儿救出,所以我必须赶在庞帆正式归顺三爷之前将人救出来,以防庞帆变卦。”

“还有多少时间?”她问道。

“庞帆口头上已应允岺肃,不过三爷狡猾,一定要庞帆单独上漆琉岛签订契约,我猜他不仅仅想要庞帆归顺,还有意软禁庞帆,直至双龙岛的势力完全到手。我来之前已经嘱咐过他尽量拖延上岛时间,但是再慢,半丈节之前他一会上漆琉,我们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唐怀安与黑虎他们呢?”霍锦骁想了想,问起云谷诸君。

“一半被我留在庞帆身边,一半去查东海新起的那股势力了。”东辞抽丝剥茧般说起另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兴起得不算晚,前两年就有了,一直在暗中贩售军器,但数量都不大,小打小闹而已,所以并不惹人注意。直到今年初,他们不知从何处搞到一大批军器,开始在东海贩售,扶持部分与漆琉交恶的船队,其中就包括庞帆。故而在庞帆与漆琉的海战中,原本庞帆占了弱势,后来却反败为胜,差一点将岺肃的人击退,正是因为有了这股势力的支持。”

“但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这股势力突然又不再支持庞帆,以至漆琉与庞帆陷入奇怪的胶着局面。这个情况应该发生在五月左右,整个东海局势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霍锦骁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最初他们反抗海神三爷,到后来暗中支持三爷,我觉得这股势力与漆琉脱不了干系。东辞,我记得回平南之前,你说过殿下收缴到这股势力贩售的两把火枪,已交由军器监的人查验,可有眉目?能查出来源吗?”

“查到一些,枪上有独特的徽记……”东辞顿了顿。

“是不是刺棘藤蔓图?”霍锦骁面无表情地问他。

他点了点头。

霍锦骁轻叹一声。她身上也有一柄小型火枪,枪身上也印着刺棘图,那是高贞皇室徽记,不用多说,这批军器来自高贞。而去年整年,只有平南的船队去过高贞。

从高贞回来,到了石潭之后,每一件事,看似毫无关系,可仔细琢磨,却又千丝万缕。

假周阳的出现、程家中毒、三港绿林分裂、火炮失窃、梁家家眷被掳、曲梦枝之死以及梁家之屠……

都透着说不清的古怪。

像背后有只手,慢慢推动着这些事的发生,推动着东海的变化,直到如今。

漆琉易主,海神换人。

这盘棋,恐怕已经下了很久,久到她看不出是从何时开始的了。

☆、试探

霍锦骁陷入沉默, 被窝里安静下来, 只有淡淡的呼吸声,落在心头像小锤子, 一下下敲着。香气又开始游入他鼻腔中,这一回,他已经能分辨出她身体的香与被褥熏的香。

被褥的香浓郁幽沉, 而她身上的气息却是干净清冽的。

一不谈正事, 东辞难免心猿意马,他换了只手撑被子,又道:“你怀疑平南就是这股暗中贩售军器的势力?”

霍锦骁摇头:“不可能, 我在平南这么久,如果真是平南的船队做的,没道理一点痕迹都不留。这三月我掌岛与双龙开战,平南的武器里面没有出现高贞火器。”

她没发现平南有任何不妥之处, 除了去岁在高贞时,她见到过一次祁望与曲梦枝大清早在高贞码头往船上装货。那时她信任祁望,未及多想, 如今回忆起来,她方想起当时因为语言的关系, 祁望与高贞女王会谈时从没带上过她,都是由曲梦枝陪着同去, 其中到底谈了什么交易,她并不知道。

如此想来,这批军器和祁望脱不了干系, 但他如今已然不在,还能是谁在暗中操纵呢?

“那会不会是平南有人暗中发展势力?许炎?”东辞早就怀疑祁望,但人被他杀了,不可能再暗中捣鬼。

“应该不是炎哥,他这人不醉心权势,连平南都不太想接管,没理由做这些事。”霍锦骁想来想去,都想不到可疑的人,便暂将此话题打住,说起另一事来,“不管是谁在暗中捣鬼,如今这股势力也已经向三爷靠拢,所有的症结,都在三爷身上。你还不知道吧,海神三爷换人了。”

东辞一凛:“此话怎讲?”

“虽然我只见过三爷两次,但记忆很深,这次再见,他像变了个人,声音、形态、处事方式,都不一样了。我查过,这几个月海神三爷收回了不少船队和岛屿,清理了一大批原来跟着他的人,这批人都是他的老臣子和最忠诚的属下,跟了他许多年。你不觉得奇怪?”

“你的意思是,这个新来的三爷在想方设法清除异己?”东辞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漆琉岛的内斗殿下那边倒是有收到密报,只是不够详尽,当时并未太放心上,好像是从……今年四月开始。”

“嗯,梁同康死之后才开始的。这与我们之前推测他是海神三爷的结论刚好吻合。”霍锦骁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枕上,将被子拉下,遮到下巴处。

被子里闷坏了,她需要透口气。

东辞便也跟着钻出,和她并排躺在床上,看着床顶帷帐的花纹琢磨着这些事。

“梁同康的身份确实有问题。当时挑起程家与清远山庄纷争的人,后来经殿下查实,与在三港海域抢夺假火炮的,是同一帮人,不是来自东海,是关内马匪所为,而这批马匪暗中又由梁家供养。”

这事也是梁家被屠之后才查出来的,然而那时他们已经回了燕蛟,消息传递困难,他到前些日子才收到霍翎新的信件,方得知此事。

“马匪?”霍锦骁眯了眯眼眸,“当初从金蟒岛逃走的乌旷生,就曾经是西北马匪的军师,梁同康就算不是三爷,也与三爷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我们假设他是三爷,那么谁才最有可能继承他的身份,成为新的三爷?按照当时的情况,梁同康已经病重,根据曲梦枝提到的梁家情况,梁同康有意将梁家的生意交给他嫡子,而让梁二公子往东海发展,梁二才是他挑选的海神继承人。”东辞顺着这条线分析下来。

“如果梁二公子没死,成为三爷,那屠杀梁家的,又是何人?”霍锦骁捏捏太阳穴,“梁府被掳的家眷后来出现在石潭,官府追查时在陆路设了关卡,他们很难通过陆路将人送到石潭,那只能走海路。那段时间正好是运送火炮期间,三港海线全面戒严,出了劫案后,石潭附近更是将所有船只盘查一遍,殿下那边应该有盘查记录,难道没发现什么古怪?”

东辞摇头:“没有。”

“可有漏网之鱼没有查到?”霍锦骁又问。

东辞深吸口气,转头看她,不语。

她慢慢闭上眼:“是不是燕蛟的船?你们没查?”

当时因为三港皇商钱爷的贡品急着运去京城,巫少弥又是在海上劫案发生之后才去的全州城,她便不疑有他,为了担心巫少弥此行受阻,她甚至悄悄以永乐郡主的身份让霍翎的人向全州城官府施压,暗中叫他们放行燕蛟的船。

所以,只有燕蛟的船没被扣,没被查。

她太信任他们,从未往这方面去查,直到祁望死了、东辞也被她杀了,那像一阵兜头淋下的冰水,浇灭她满腔热血,心渐渐变得冰冷,慢慢就动了疑虑,她开始一件件一桩桩的回想。

如果确按她所猜测,梁家人的死,她要负一半的责任。

“小梨儿……”东辞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我没事。”霍锦骁很快回神,“如果阿弥和燕蛟有问题,那三港的钱爷也有问题,或者是受人利用,用以遮人耳目。阿弥是后来才从燕蛟到石潭的,事前与钱爷没有交集,说钱爷要采买我们的宝石和毛皮,又让人从燕蛟把货运来的人,是祁爷。钱高两人都是梁同康介绍给祁爷认识的,若姓钱的能被利用,姓高的恐怕也……”

她藏在被下的手用力攥紧。

真相慢慢接近,她反而不敢掀开,怕看到让自己痛苦的答案。

若是可以,对祁望的记忆,永远停在那场暴风雨里该有多好?

“别想了,都是我们的猜测,祁望不在了,没人能给答案,唯一与这些事都有直接联系的,就是现在这位海神三爷。”东辞不忍见她冰冷痛苦的目光,马上打住了这个话题。

“三爷……我记得当初在漆琉岛,真周阳曾经告诉过我一件事,海神三爷从不露真面目,只凭明王海玺与虎符这两件东西证明身份。换言之,不管是谁,拿到这两样东西,就能成为三爷!”霍锦骁嚯地坐起,被子落到腰上,“你要救人,知道人被关在哪里吗?”

“我伪装作俘虏进漆琉就是想探明这件事,庞帆的家眷应该也在军所,但具体位置还不明。”东辞亦坐起。

“军所守卫严密,就算你探明位置也进不去,只有执三爷手谕才能进入。东辞,别管三爷是谁了,我们只需要海玺!”霍锦骁目光灼灼地望他。

虎符用以调兵遣将,海玺用来颁谕,他们只要能弄到海玺,就可以潜进军所。

东辞忽有瞬间窒息。

她还是她,不管如何冷漠,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永远不会磨灭。

这么大胆的主意,只有她才说得出。

“这事我们要从长计议,若打算救人,光能进军所还不够,还需要安排逃遁路线,脱身之法,接应船只人手……”东辞很快在脑中谋划全局。

霍锦骁抱起迎枕,懒洋洋靠到墙上,用脚戳戳他的腿:“你刚刚说,你进漆琉两件事,一是救人,那第二件事呢?”

魏东辞挑眉看她,手在被底下突然一伸,把她的脚给攥入掌中,总算化被动为主动。

“放手!”她蹬蹬脚。

上床进被,她就把鞋袜都脱了,这会正赤着脚,被他温热的手掌一握,脚火烧似的烫,竟比刚才在温泉池旁故意的勾引还让她羞窘。

“第二件事,为了见你。”魏东辞捏着她的脚,另一手攥拳,以指节在她脚底一按。

“啊。”她轻呼,缩腿要收脚,却还是被他牢牢握着。

东辞熟悉穴道,这一按叫她又痒又酸,半身几乎都要麻软。

“没学走就别学跑,你那点道行用来挑逗男人,很容易出事!”东辞接二连三在她脚底按着。她的脚莹白滑嫩,微凉,握起来像脂玉,在他掌中不断缩着,又像可怜的兔子,疯狂地扭动,叫他忍不住笑了。

好一阵子,他才放手。

霍锦骁抱着迎枕,蜷回腿,缩在床角,满面通红地恨然看他。

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床。

————

又两日过去,岛上新到两个船队的纲首,借着半丈节来给三爷送贡品和税银。三爷便留人在岛上小住,又命顾二在明王殿南面的流音榭设宴款待众人,再将岛上最好的戏班子给请来。这戏酒从早吃到晚,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不绝于耳,台上花旦身段玲珑,一出《贵妃醉酒》唱得既凄艳又妩媚,引得台下喝彩不断。

正对着戏台的是九级石阶挑高的垂帘阁,名唤“听霄楼”,是三爷听戏的屋子,以竹帘纱缦隔开,只隐约露出点轮廓。此楼设得巧妙,两侧植有花树,楼挑高许多,三爷若想听戏时,便会挑开竹帘纱缦,庭上坐的人不止看不到他,他还能一窥庭间全景。

今日这听霄楼的竹帘纱缦便被挑起,海神三爷难得驾临,斜倚在听霄楼的锦榻上,不为听戏,是在看人。

他目光正对之处,恰是近日四起流言的主人。

燕蛟的景骁与她新收的男宠“苏乔”。这段时日,她日日带着“苏乔”在明王殿与漆琉岛上大摇大摆地到处逛,弄得人尽皆知,背后论起她时只说此女果真是水性杨花的蛇蝎女子,竟能在三爷眼皮子底下养面首,而三爷竟还纵着她胡来,倒是奇闻。

“我不要这个,你喂我两杯酒儿,快些!”

听了两段曲子,“苏乔”剥了颗橘,拈了橘瓣送到霍锦骁唇边,被她推开。

这人像泥鳅似的钻进他怀里,掐着嗓问他要酒。

他瞪她一眼,提醒她别装得过头了,她只作不理,他便倒来一盅酒喂到她唇边,她笑着饮了半杯,余下的又被她推到他唇前,两人共饮了这一杯酒。

旁人看得直摇头。

“景姑娘,三爷有请。”

正喝得高兴,霍锦骁忽然听到耳边传来顾二声音。

她转头,眼尾一挑,将“苏乔”推离,也不回顾二,只朝“苏乔”道:“乖乖坐着,等我回来。”

说着,她捏捏他的下巴,这才随顾二走了。

————

听霄楼的纱帘放了下来,烟雾似的轻软。

隔着这帘子,霍锦骁只能看到一个男人依稀半躺在榻上。

这个全东海最神秘的男人,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听说你前几日在黑市里买了个肉货?”他问她。

鹰隼似的目光隔着帘子也会让人心里发寒。

有人搬来太师椅与几案,又端来茶水果点。霍锦骁便跷着脚斜倚到太师椅上,半张脸被披爻的发遮。她把玩起手中的玉临春血珀坠子,闻言头也不抬,只是懒洋洋道:“这点小事,三爷还亲自过问?”

声音发卷,风情如人。

“好端端的买肉货做什么?你缺人使唤?”三爷脾气很好,温声问她。

“缺,缺男人。我见那他长得挺俊,就收了。你们这些男人在海上呼风唤雨,身边可没少过女人,如今我不过要了个男人,难不成这也不行?”霍锦骁不乐意了。

“瞧你话里这怨的,你如今也是东海赫赫有名的大海枭了,站出去喊一声,多的是男人送上门让你挑,哪还要用买的?”三爷笑问。

“那些男人我看不上,我就喜欢自己买回来的。”霍锦骁从盘里拈颗葡萄送入口中,指尖沾了些许甜汁,她便伸舌一舔。

三爷隔着帘子瞧见了,忽有些躁。

“海上的男人都看不上?”他声音压得低了些。

“嗯。”她不耐烦应了声。

“那三爷我呢?你也看不上?”他问道。

“三爷您跟我说笑吧?您身边多少女人,哪轮到我看!”霍锦骁“扑哧”笑出声。

“我从不拿这事说笑,你要跟着我吗?”三爷探手拿过杆烟枪,在桌上磕了磕。

“三爷,您都几房姨娘了,我跟着您?给您做十房姨娘吗?那多无趣,您要真有诚意,就把那几房姨娘都送走,让我专房专宠,我还考虑考虑。”霍锦骁趴到桌上,没骨头似的软着,一身玲珑,满目生花。

三爷沉默,他抽了两口烟后站起,身影压到帘前,轮廓更加分明。

“好,我应承你。”良久,他道。

本不想过问她买肉货的事,但今日见着这“苏乔”,他不得不过问。

苏乔长得太像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朝着胜利迈开步伐吧,作者君。

☆、爱情

霍锦骁慢慢从桌上撑起, 目光像要穿透那层薄如轻烟却又碍事万分的纱帘。

良久, 她才再度笑出声:“三爷,这男欢女爱也讲究个你情我愿, 我连您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您就让我跟您?能不能再有诚意一点儿?”

纱帘后朦胧的人影也坐直起来,有点不悦:“你这丫头怎么得寸进尺?”

“我呢……比较喜欢长得好看一点的男人……还要年轻些, 身强体壮……”她的指尖一颗颗点过葡萄, 就是不吃。

“你嫌我老?”三爷的语气有些凉。

“我可没说。”霍锦骁垂头,眼皮半开地看人,眼眸就显得狭长。

纱帘后忽然伸出只手, 冲她招了招。

霍锦骁想了想,站起身来,试探地一点点接近那道纱帘,没人上来阻止她, 那手倏尔收回,她便跟着撩起纱帘钻了进去。

赤金云纹锦榻上斜倚着穿朱紫长袍的男人,一手弯支在迎枕上, 一手把玩着垂在腰上的玉蝉,曲着一边腿, 懒洋洋歪着,脸上果然蒙着银亮的面具, 五官被罩得严实,只有眼睛从面具挖空处露出,她看不出眼型, 只知道那目光温和又冰凉,像冬天的阳光。

“过来,坐这。”他敲敲锦榻的边缘。

霍锦骁的心突突跳着,缓缓上前,挨着他在锦榻上坐下。

“你要怎样才跟我?”他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想了想,道:“爷想娶我?”

“嗯。”他简单应了声。

“爷为什么想娶我?就不担心我别有目的?”霍锦骁转头。

“你能有什么目的?”

“我那点底细,三爷不是一清二楚,来自云谷,和朝廷有些关系,您就不担心我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她柔柔道。

背上有只手捻起一缕她的发,慢慢地摩挲。

“你杀了魏东辞,陆上的人都想取你性命,你还回去做什么?留在东海不好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他蛊惑她。

“三爷,你看苏乔是不是有些像东辞?”她往外看去,见到苏乔还站在原地,不由浮起丝笑。

三爷只道:“我不喜欢苏乔,在东海我不喜欢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久。”

“您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买他,因为他像东辞啊。”霍锦骁理直气壮地开口,像个孩子,“我长这么大,总共就对两个男人动过情,一个是我师兄魏东辞,他被我杀了,一个是平南祁望,他也死了。他们都不陪我,我只剩下一个人,你说我是不是要找个人来安慰下自己。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要把苏乔带走?”

话说得很慢,两个名字咬得很重。

她听到三爷呼吸有一瞬间变乱。

“你对祁望动过情?我听说……你们之间的婚约是假的。”他言语间带着试探。

“大概吧,这么复杂的东西我也说不准。唉,三爷,您要真不喜欢苏乔,我不带他出现在您面前就是。”她半真半假嗔道。

“那你嫁我?”三爷逗她。

“可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慢慢就喜欢了。”三爷把她的长发打了个结,又挑散。

“那就等我喜欢了再说。”她把长发扯回,肆无忌惮地拍开他的手。

“你要怎么才会喜欢我?”三爷“哈哈”笑起。

霍锦骁道:“您把我带在身边,多陪陪我,也许我会喜欢上您。”

“好,那你从明儿起,就跟着我,可好?”三爷爽快应承。

“您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她竖起掌。

“对。”他叩掌而上,却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

夜深,屋内红烛摇曳。

魏东辞坐在梧棲宫寝殿的书案后,执笔飞快地画着。霍锦骁坐在他对面的锦榻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吃手里的橘子,一边打量他。

他整个晚上都没主动说过话。

“吃橘子?”她上前,递了瓣橘肉给他。

他偏头避开,目光只落在纸上。

“快完成了?”她便跟着低头。

没有裁过的雪浪纸铺开,上面没有山水、没有鸟兽、没有人物……画的是漆琉的岛图。这几日霍锦骁带着他在岛上到处逛,可不是为了玩儿,两人在探查漆琉岛与明王殿。东辞有个颗好脑袋,过目不忘,走过之后就能记下,到了夜里再慢慢画到纸上。

“嗯。”他应了声,不像平时那样热络。

“生气了?”她把头钻到他眼前,挡去他看画的目光。

魏东辞丢开笔,冷道:“是。”

“哦。”她将橘子扔进自己口中,扯起他的衣袖晃了晃,“我头发乱了,帮我梳梳。”

“……”魏东辞被她推离位置,眼睁睁看着她坐到自己面前,散下满头的发。

她也不说话,头已经搁到椅子靠背上,东辞只得以手代梳,穿过她的发,慢慢缕起。

“你啊……”他有些无奈。

“东辞,我对祁望动过心,也有感情,但始终没能爱上他,知道为什么吗?”她闭着眼,忽然开口。

“为什么?”东辞一寸寸抚着她的发。

“不是因为他曾经拒绝过我,是因为我发现他一直在试图改变我,潜移默化地想把我变成他想要的模样。三爷,和祁望有点像。”霍锦骁不喜欢被人掌控,但她还是可悲地发现,自己被祁望影响了。

她承袭了祁望某种冷漠,刀锋似的埋在心里。

可她不是他的附属品,她就是她,一个完完整整的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的人。

她愿意爱,但她不会像这世上的大部分女人那样,变成男人的私有物。

这么多年,她只遇到一个人,将她视作对等的存在,相扶走过漫长岁月,不论她经历多少,如何改变,他由始至终都未曾干涉。即便她真的移情别恋,他也一样成全,成全她所有的成长与爱恨。

她爱魏东辞,并非毫无缘由。

从浓烈炽热的少年初欢,到温柔平静的执手与共,至浓至淡,至深至浅,不过如此。

她未尽之言,他都懂。手上的动作停下,他走到她身畔,她顺势靠过去,圈住他的腰。

“你以为我生气是因为嫉妒你接近三爷?”他揉着她的头,淡道。

“东辞,其实……你要是有些嫉妒,我会比较开心,真的。”她仰起脸。

“你怎么知道我没嫉妒过?”他捏她鼻根,“从我看到你和祁望站在一起的第一眼,我就在嫉妒。我错手致他落崖,那时你看我的眼神,可知有多可怕。”

谁都不愿回忆的瞬间,于他们而言都是痛。

他怎么可能没有嫉妒?

“你不说我都忘了,魏东辞,你骗我杀了你,这笔账还没完呢。”她嚯然坐起,把人推开,年纪一大,她就不爱记这些仇仇恨恨的东西。

“好了,说正经的。”魏东辞把她又拉到怀里,“明天开始你跟在三爷身边,虽然有机会接近他,但风险也很大,以他多疑的性格,必定不会让你知道明王海玺的下落,你也不用犯险去偷。”

“不偷海玺我接近他做什么?”霍锦骁抠着他衣袍革带上的刺绣纹路问他。

“你找机会,拿一份盖有海玺的手谕给我。”东辞道。

霍锦骁微眯眼:“你想……伪造海玺?”

“嗯。”他点头,“你只管好这一件就成,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切勿冒险。”

“你也要小心,三爷对你动了杀心,让佟叔跟紧些。”她道。

“知道,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自己……三爷对你的态度,很奇怪。”这才是魏东辞真正担心的地方,也是他对她擅自决定接近三爷不满的原因。

看着像要利用她和平南势力去达到某个目的,又对她充满觊觎——满满的矛盾。

太过古怪。

————

翌日清早,楼安与东辞陪着她到明王殿前。

“楼安,你替我照顾好苏乔,不许别人欺负他。要是他少了根头发,我就扒了你的皮!”霍锦骁挑起东辞的下巴,眨了眨眼。

“景姐,苏公子是您的人,谁敢动他,我第一个不饶。”楼安赶紧道。

“苏乔,好好听楼安的话,等我回来。”她宠溺地捏了捏东辞下巴。

东辞把下巴从她手上挪开,不理她。

“嗬,宠得你敢给我脸色了?”她佯怒一句,最后却笑了,转身进了明王殿。

穿过明王殿就到明王阁,领路的宫人止步。

“三爷正在阁中会客议事,请姑娘在园中稍候。”

明王阁外是飞鲤叠翠园,一池碧水养了五彩锦鲤,人一靠近锦鲤就围游而来,半点不惧人,专等投喂。霍锦骁坐在池畔等了半晌,觉得无趣,吹响尾哨。

不多时,天际一道黑影俯冲而下,自水面掠过。

锦鲤群被吓得四处遁逃。

霍锦骁又一指天空,这黑影当即又冲天而去,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落在明王阁五楼挑廊的木栏杆上。

她笑了笑。

这地方恐怕也只有猎隼这样的飞禽才能肆无忌惮地闯入而不被抓住。

可惜她无法通过猎隼的眼睛耳朵听到三爷在与人商谈什么,要不事情就好办了。

正想着,有人踏出挑廊。

朱紫衣袍,银色面具,竟是海神三爷。

猎隼的脑袋转了转,没有飞走。

霍锦骁先还笑着,待看到三爷伸手,慢慢抚上猎隼的头,她的笑慢慢……慢慢……

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T.T

☆、底线

锦鲤在池中游窜了一阵子, 似乎察觉危险已过, 便渐渐又向池畔聚来。霍锦骁没心思赏鱼,在池畔站了一会, 看到明王阁里出来两个人,被明王阁里当差的护卫护送着,匆匆踏下石阶。这两人, 其中一个身着武士服, 剃着月代头,神色倨傲,显然是东洋浪人, 而另一人则头戴方巾,身着素白的细布襕衫,蓄着八字须,一派儒雅卷气, 只是目光总飘移不定。

霍锦骁紧紧盯着那人。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霍锦骁,面色一变,眼神闪了闪, 先有些惊惧,与东洋浪人说了两句话, 东洋浪人也往她这里看来,那人定定神, 又有些得意地捋捋须角,很快便和东洋浪人走出她的视线范围。

“姑娘,三爷有请。请这边走。”

明王阁里的护卫此时方来请她。

霍锦骁收回目光, 随他进了明王阁。

————

此番三爷在明王阁的书房里见她。

这书房建在藏书楼里,三面围书,一面临海。书房很大,里外三间,外间只是见客的厅堂,地上铺着叠敷,进去时要脱履换屐。护卫将她带到书房外请霍锦骁换上木屐后才告退,她仍旧只身进书房。这书房的陈设是东洋人的风格,叠敷、锦垫、矮案,没有桌椅,推拉的浅色木门,木上蒙着绢布,绘着东海日出图。

三爷在次间等她,朱紫的衣袍,松绾的发,正拿着铜制长嘴壶站在角落的花几前浇一盆碧色菊花。

附近仍旧有淡淡的杀气笼着,但霍锦骁没有看到老四。

“在园子里等烦了吧?”三爷听到声音,没马上转头,声音里有浅淡的笑意。

“不烦,三爷这园子漂亮。”霍锦骁走到屋中,打量起他的背影。

三爷把铜壶搁下,拿起花几旁挂的帕子拭拭手,转过身:“你心情不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霍锦骁没吭声,目光落在他手上,不知想到什么,有点恍神。

“小景?”三爷唤她。

她“啊”了声抬眸,道:“三爷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你今天怎么了?”三爷走过来,声音温和,目光也温和。

“想起个故人。”她道。

“哦?哪个故人让你念念不忘,在我面前还想到失神?”三爷走到叠敷上坐下,手在桌上轻轻一敲。

霍锦骁便跟过去,坐到他对面。桌上摆了些漂亮的点心,都只拇指大小,捏得形状很漂亮,樱花、粉兔,讨人欢心。

“祁望。”她爽快地报上名字。

三爷正在倒茶,微垂着头,面具折射的光芒让他的脸显得尤其锐利。

“东洋的煎茶,尝尝。”他把茶推到她面前,“为何突然想到他?”

“三爷,刚才在您这儿的是乌旷生和宫本家的人吧?”她端起茶吹吹凉,小饮一口。

“是啊,宫本家的使臣,乌旷生和他一起回来的。”三爷指了指点心,“刚刚送来的手信,不是大安的口味,挺有趣的,可惜我戴着这劳什子吃不了,你帮我试试。”

霍锦骁拈了块樱花糕扔进口中,细尝了尝,配了两口茶,道:“不怎么样,没我们自己的点心好吃,中看不中吃。”

三爷点头:“我猜也是。”

“三爷,乌旷生既然回来了,不知您准备何时把他交给我?”她问道。

“你为什么非要乌旷生不可?”三爷好奇。

“为了我平南的祁爷呀。”霍锦骁从他手里把茶壶端起,正要给他倒茶,忽然想到他戴着面具无法饮食,便讪然一笑,续道,“当初宫本和源和沙家联合,偷袭玄鹰号,重伤祁爷,后来又屡犯平南,前些日子我抓了沙家父女,他们说是从乌旷生嘴里得到的消息,说是我平南海坟区藏有重宝,这才来攻岛。我就想找这乌旷生问问清楚,他为何要害我平南,害我祁爷。”

“祁望已经死了,沙家的船和岛都是你的,宫本和源也落在你手里,这些不重要了。”三爷道。

霍锦骁往三爷那里坐近了些,声音压得有些沉:“祁望死了,为此我连魏东辞都杀了,沙家这账没算清楚。那可是祁望,我跟了他两年多,恩情人情感情,一样没还,我怎么能算呢?您说对不对?三爷。”

三爷目光微闪,情不自禁伸手拿茶盏,可指尖才触上瓷杯,手便马上缩回。

“再说了,乌旷生是三爷的人,他这么对付平南,我总要查清是不是三爷下的令。若是三爷对我们平南有不满之处,那可就不好办了。”霍锦骁又道。

“我没下过令,也没对你们有不满。你不必多心。”三爷马上回答她。

她便甜甜笑起,压沉的声音恢复清脆:“我就知道三爷心疼我们平南。既然不是三爷的意思,那就是乌旷生背着您捣鬼,难道您就不想查清楚,他为什么故意挑拔平南和漆琉的关系?”

三爷一滞,发现自己被她给套住。

“不管出于哪种原因,三爷是不是都应该把乌旷生交给我呢?”她歪着头,一派天真的模样,说的话却针刺似的。

“呵……”三爷沉默片刻竟笑出声来,“丫头,你知不知道,既便我被称作海神,在这东海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乌旷生如今跟着宫本大名办事,名义上虽是漆琉人,实际上早就成为东洋浪人的狗。我就算想把他给你,也得先问过宫本家。”

“我明白了,三爷受东洋浪人掣肘?”霍锦骁舔舔唇,神情惑人。

三爷略点点头,不无感慨:“你也看出来了?”

“所以三爷才希望我帮你驱逐倭寇?可既然您会受其掣肘,当初却为何又要与他们合作呢?”霍锦骁问道。

“当初……大概是争权逐势吧,想借东洋浪人的力量统一东海,不料他们狼子野心,不知餍足,越来越贪心。”三爷说着懒洋洋倚到墙上,在她面前说话,他很放松。

东洋浪人进入东海之后,虽然与漆琉合作打下不少岛屿,但他们的野心也在膨胀。为了掠夺更多财物资源,他们不仅在沿海,还在东海内部肆意妄为,到处抢掳,渐渐脱离海神三爷的掌控,更甚者已频犯大安海界,威胁到大安安危。

再这么任其演变下去,不必朝廷出兵,东海迟早也沦为战祸之地。

“大概?”霍锦骁抓住这词,“三爷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吗?”

“人老了,记不清以前怎么想的了。”三爷眼眸眨了一下,“不过我可以确定我现在的想法。”

“三爷现在怎么想的?”她睁大眼眸望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三爷我是个不择手段、没有底线的人?”他却忽然反问她。

“我又不了解您,这问题我可答不上来。”她耸耸肩,没有讨好他。

三爷散漫的语气转为郑重:“那我现在回答你。我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但我有一条底线,我不和倭寇合作。”

霍锦骁若有所思地拈起杯茶,缓缓送入口中,只听得他又道。

“国之海疆,岂容别国觊觎?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不想做叛国奸者。你该当懂我,我可窃国,却绝不容他国犯境。”

那是他的底线,也是最后可以与她并肩的坚持。

“信与不信,都随你。”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又变得懒散。

筹谋半世,百般算计,最终也不过是想在一盘烂棋里挑出几步赢面最大的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为什么选我?”她问他,不复先前妖妩,仍是昔日模样。

“东洋浪人在东海已久,和漆琉势力早已互渗,别的人我不放心,万一风声泄露,会很麻烦。”他歪着身,一手撑在地上,斜眸看人。

霍锦骁道:“那你就能信我?”

“别的我不敢肯定,但在这一点上,你应该与我同样坚持。我信你,只看你愿不愿信我。”他笑起。她长大了,不再是坐在他面前需要指引的少女,一番长谈,她已经成为他生平罕见的对手。这盘对弈,为敌为友,没有定论。

“三爷想如何对付东洋浪人?”她沉声问道。

胸中一阵翻覆,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不能挑明。

三爷手一用力,从地上站起,整整了压皱的衣袍,踱到她身后,又挑起她的长发,声如烟花。

“成亲。”

只有两个字,是这棋局最关键的一步。

她眼角余光瞥见他的面具,银亮的脸颊上呈现一片花白的反光,森冷诡异,毫无温度。

也不知这面具带久了,他还认不认得自己的模样?

他又靠近一些,附到她耳边,她的耳朵擦过那方面具,冰冷坚硬,她可以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却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耳语片刻,他松开她的发,见她沉默着,又露出些笑来。

“你不必急着答应我,我给你三天时间,慢慢考虑。”

霍锦骁呼吸沉敛,似乎随着他说话的速度变得缓慢。

“不用三天,我现在就能回答你。”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和他一样。

“我嫁。”

作者有话要说: 唉……

☆、夫妻(虫)

梧棲宫的暖阁内烛火敞亮, 印出两道人影打在棂花槅扇上。

暖阁四角摆着冰盆, 一丝丝往外冒冷气,还是有人觉得闷热。

霍锦骁摇着葵扇, 头发被吹得凌乱,身上是条薄薄的绫裙,襟口略松, 露出一点点银霜色的亮绸主腰, 上面是浅淡的花纹。

“冰块就在你边上,你还热什么?”魏东辞坐她对面,靠着迎枕, 手里拿着小酒盅。酒盅里的酒已经饮尽,他还拈着空杯,手肘靠在曲起的膝头上,垂下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酒盅。

两人间摆着方案, 上头是晚膳,六冷六热十二道菜,外加一壶酒。

凤身青螭嘴的玉壶, 正被霍锦骁拿在手上,往自己的酒盅里倒酒。

酒让她面红耳热, 眼眸也眯得狭长,格外娇艳。

“门窗不能开, 屋里闷。”她扒拉两筷子菜,没有胃口。

“安分些吧。”东辞淡道。

“认识我的第一天,你就知道我不安分了。”她嗔道。

“可我没想过你敢与虎谋皮。”东辞摇摇头。

她从锦榻边角爬到他身边, 猫似坐下:“那你想过怎么配合我了吗?”

“配合你什么?嫁给别人?”他有病吧?

“权宜之计,眼下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霍锦骁与他并排靠在迎枕上,“盖有海玺的手谕,三爷不轻易下,每份手谕都由专人造册登记,宣读过后马上收回留档,就存在明王阁里。那地方高手环绕,就算我们没有时间限制,也能顺利潜入,可要取手谕也需要三爷亲自出现,我们怎么偷?一偷就叫人发现。”

怎么说,都是她有理。

东辞不开口。

“近期又没新谕颁下,想看都没处看,我们可没有时间挨家查到底谁手里藏有三爷手谕。若然我与他成婚,不管怎样,他都得给我一道手谕,就算宣读完毕收回去,凭你过目不忘的本事,不难将海玺模样记下临出吧?”

霍锦骁拉过他的手,把酒盅从他手上拿走。

“就为这个?不值当。”他这才开口。

“不管哪种方法都要冒险,有什么值不值当。何况我也不单为海玺之事。”她声音压得小,细细得像猫叫一样,就在他耳边,“成婚不过是幌子,他要借这场婚事的名义邀请宫本大名进入漆琉。我先前以宫本和源为质,想逼宫本大名现身一见,都诸多困难,足见此人谨慎多疑。”

宫本家的掌权者为宫本直人大名,按大安的宫职看,他便算是位权势滔天的诸侯,有自己的领地与军队,而这批军队便是如今在东海纵横的主要倭寇。他们在东海没有岛屿,一直处于游击状态,抢夺痛快了便会驶回倭国领地,没有固定路线,所以想得到他们的行踪进而围歼是件困难的事。

不是因为他们船队有多强大,是因为他们行踪难以捉摸。而宫本直人本人更是极少在人前现身,大部分事宜都交由使臣代传,更难见着面。

按海神三爷的计划,想一举除尽倭寇,除了要围歼倭寇船队,更要抓住宫本直人本人,以绝后患,所以才有成婚之计。

“以大婚为名,再诱以其他利益,他才能将人骗进漆琉。宫本麾下有一员悍将是他最信任的属下,为护宫本他必定会带船队驻守在漆琉附近海域,以策安全。届时海神三爷会困住宫本大名,而平南则负责趁夜围剿他的船队,来个一网打尽。”霍锦骁把东辞脑后的簪子抽下,拔乱他的长发。

乌发散落,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添了少有的不羁。

“三爷为何要平南出兵?”他捏中她的下巴。

“因为宫本的势力已经渗透漆琉,如果漆琉动兵,很容易让宫本察觉,况且他的兵力如今正疲于应对庞帆,只有平南够实力与宫本一战,且借大婚之名,平南的船靠近漆琉海域不会叫人疑心。”她说着,想着那人的处事风格,又道,“不过我猜他心里想的不止这些。平南的船进了漆琉,助他打退倭寇,在天下人眼中就与漆琉绑在一起,他想要的可能还是平南的归顺,再加上庞帆,整个东海都是他的。一石二鸟之计。”

“你既然知道,还要帮他?”他眸光稍动,似有些怒意。

“谁在帮他了,我在帮我们。大婚那日漆琉所有的注意力肯定都放在这件事之上,正是你们营救庞帆妻儿的好时机,此为一。平南和燕蛟的势力,他一兵一足都得不到,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动用平南和燕蛟的人,此为二。”

霍锦骁笑起,冰冷无情,他这一石二鸟成全的是她。

“不动平南和燕蛟的船?那你拿什么和宫本战?”东辞心里微动,忽然明白过来,“你要用大安水师的兵力……”

“平南和燕蛟人崇尚和平,并不喜欢争斗,不管是朝廷和漆琉的战争,还是驱逐倭寇,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把他们拉下水。祁望走之前,平南是怎样的,以后也会是怎样的,这是我还他的最后一份恩情。”她再提到祁望之名,唇边有浅淡的嘲意,目光却是痛的。

“晋王十万水师压至三港海疆,你想用大安的兵力顶替平南?”东辞马上想通其中关节,却又有些疑问,“如此一来,你也要平南配合才可瞒天过海,但是许炎……他会同意这么做?”

“他会。来漆琉之前,我已经给我父王去信,让他将长风剑邱一白邱前辈请下山,请他帮忙劝服许炎。”霍锦骁脖子朝后仰去,眼睛看着宫宇华丽的屋顶,有些空。

邱一白是许炎的恩师。

而她只要平南保持中立,战起之时她就能保全平南和燕蛟,如今计策稍作改动罢了。

“你已经把后路都安排好了?”东辞不禁感慨,这一趟幸好他来了,若是没来,还不知她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我既然敢只身进漆琉,自然要把后路安排好。不过……阿弥……我拿不准他,你派人盯着了吗?”她一声轻叹。

这是她没料到的变数,希望丁铃能够有些作用。她冷眼旁观,这小姑娘对巫少弥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

“盯着呢,暂时没有异常。”东辞把她落在手边的葵扇拾起,慢慢摇着,“每一条路,每一个人,你都安排好了,那你自己呢?”

“我?我要留到最后。倭寇的动向,三爷要到成亲那日才会给我,如果计划顺当,你们救走庞帆妻儿之时,我会和你们一起离开。”

她要等尘埃落定才能走,到时箭在弦上,就算她不在,海神三爷也要依计行事。

“你说这是海神三爷的计策,婚事不过是个幌子,那你想过没有,如果他打算假戏真作呢?”东辞转头,平静看着她,“黑虎那边有消息传来,一直以来暗地里贩售军器的那股势力,来自多年以前曾经叱咤东海的曲家余部,而近期,他们则投向三爷。”

种种猜测未曾言明,她已然明白。

沉默半晌,她笑起:“我不想做的事,这辈子还没人能逼得了我。”

这局棋走到这里,千里伏脉也都渐渐明朗,余下的,不过是最后逐鹿之争,谁做局,谁为饵,环环扣着,争的是海,斗的是谋,守的是心。

“东辞,可还记得上次你我携手御敌,是在何时?”她忽然问起他。

东辞将发尽数往脑后拔去,露出额上的美人尖。

“记得,四年前在赫连山的魏军敌营,我死间入营,你冒险赶来助我。”

他与她四年分离,就从那次死间开始。仔细想想,魏军之于他,不正如三爷之于她。

原该至亲至信……

“上次你瞒着我冒险行事,我却也偷着跟你,结果两败俱伤。这次我问你,你愿不愿意与我携手御敌?可能会死。”她坐直身体,目光灼如夏阳。

这么大的棋局,她一个人办不到,若得东辞周全大局,她便再无后顾,足可放手一搏。

“生则同欢,死则共赴,得你携手,便无挂碍。”东辞探过身将酒壶与她的酒盅取来,斟满酒。

虽然她心里早有答案,但听他说出这话,还是高兴。

心中一喜,脸便生花,人也妩媚了。

从他手里拈过酒盅,她不急着饮下,摩娑着杯沿,勾眼道:“东辞,其实从四年前你不告而别开始,我对亲事就没什么念想了,到如今经历得多,就觉得更没意思。再多的形式,都不及你刚才那一句话。”

“嗯?你喜欢听?我可以多说几句……”东辞听她突然提及此事,有些意外。

“我不在乎婚事,但你在乎吗?”她伸指压在他唇间。

“在乎……”他道。那样才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她,她难道不明白?

“既然你在乎,我又爱你,不想你难过,那不如……”霍锦骁偏头想了想,弯眸,“我们现在就成为夫妻吧,货真价实的夫妻。”

甜甜的声音粘人魂魄,东辞一愕,还没完全想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她已将杯酒含入口中,倾身而尽,凑在他唇瓣上,将酒缓缓喂入他口中。

东辞猛然睁眸,冰冷甘冽的酒液入喉,随之而来是她绵软的舌,像大火席卷至心。

“霍锦骁,够了!”他推开她,眼底困着一只将要撕开樊牢的巨兽,“我不是圣人!”

和她朝夕相对,他已经克制得够艰难了,她还三番四次地撩拔他,一次比一次过火。

她眼皮半落,狭长的眸羞色照人。

“那刚好,在这些事儿上,我也不喜欢圣人。”她笑着,吐舌舔舔喂酒时从他唇角溢出的酒液,手像蛇般钻进他衣袍内。

他这才发现,她襟口已敞,银霜色的主腰露出泰半,上面竟是朵火红牡丹,像要从她身体上开出……

☆、夫妻(下)

夜空惊雷陡起, 银电窜过, 屋外急雨骤降,风如鹤唳, 海浪扑至岩岸飞溅起的碎响传到岛上,却被噼啪落雨声掩去。电光一闪而过,窗上印出草木摇曳的影子也转瞬即逝, 像突如其来的魅影。

许炎的目光被那道影子吸引, 心里陡然一跳,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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