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不准笑了给我哭吧
四面佛像将青年围在一起, 朝他伸出手,想拉他一齐沉沦。
君朝『露』呼吸越发急促,捂紧胸口, 喘过气。他前一片昏茫, 身体逐渐冰凉, 好像回某一世死亡,躺在白茫茫雪地,风雪飘洒,满目碎玉琼瑶。
意识逐渐昏聩,他掩住唇,泻出破碎咳嗦声,鲜血从指缝断涌出, 喉咙里满是铁锈味。
“好冷啊……”君朝『露』无意识喃喃, 失神凤看着天空,“好冷啊,师尊。”
念及“师尊”这两个字, 他张大眸,凤添上一抹锐气, 忽清醒过来。
苍白雪花被风席卷远去, 前模糊景象再次清晰, 他看见几只金『色』手朝自己抓来,几乎要抚他脸颊。
君朝『露』运起最后一丝灵力, 身形再次化作黑红『色』雾气,从佛像手指漏出, 笔直朝前方佛塔跑去。佛塔上方,一个金『色』法阵在空运转,太极图案旋转停。
反正都跑出这鬼地方了, 他干脆去看看镇压在法阵佛塔,最凶东西底是什么。
雾气轻易穿入运行法阵,从门缝钻进。黑袍青年跌在地上,惨白着脸呕出几口血。
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呼唤他,他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往前走,四周灯光昏暗,帷帐暗红。浮屠塔一共有七层,踏入第一层,四周密密麻麻,放置满金塑佛像。
佛像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将他围在一起。檀香袅袅,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君朝『露』神恍惚,隔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第一世,宫佛堂。
青年凤失去神采,慢慢走入佛堂,仰头看着满室佛陀。
“朝『露』!”江念一直跟随在他身后,见此景,心知妙,喊了一声。
君朝『露』置若罔闻往前走,当走佛堂心,他身形已经变至少年。紫衣金冠少年跪在神佛下,虔诚祈祷。
江念明白了,这是他第一世,也是噩梦始。
君朝『露』记忆模糊而断续,连带着佛堂画面也疯狂在跳动。他站在佛堂心,身上黑雾闪烁,脸上惨白如雪,却流转红光,隐隐有失控之状。
江念把小蜃掏出来,“快,你该出场了。”
小蜃短短四肢抱住她手臂,吓得瑟瑟:“呜哇,我行啦,他好凶啊!”
江念:“你们蜃兽就是当心灵导师嘛,快给我上!”
小蜃哭了出来,“我还是个孩子哇,你压榨童工!”
江念偏头看了,君朝『露』情况已经变得差。
他世世无辜惨死,第一世还被分尸,用特定法阵镇压在佛塔之下这么多年,怨气早已冲宵。只是世世轮回,每次他身死以后,怨气都被法阵吸收走了一部分。
当年来帮摄政王处理凶尸,大抵是九华山人。
江念思忖片刻,九华山人总至于这样下作,故意掺手人间事,贪慕摄政王许下富贵权势。只是他们过来,那具尸体知被多少没用术士用邪术封印过,最后反噬也尤为严重,变成了极难对付凶尸。
刚才她也看见了,那具尸体确实难处理,凶气冲宵,十分危险。于是九华山仙君选择用法阵镇住尸体,将残余尸骨封印入佛像,让僧人日日念佛,来消弭尸体怨恨。
但九华山人千算万算,也会算,君朝『露』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先入黄泉,再轮回转世。他抱有原来遗憾记忆投胎,并且在后来几个轮回,世世惨死,未有一世得善终。
于是怨恨越多,被法阵吸收,把佛像镇住凶尸炼成大凶之物,变成一个大麻烦。
江念拧了拧眉,六世惨死怨气攒在一起,乍涌过来,一瞬间就击溃青年神智道心。她从来没有遇君朝『露』这样特殊修士,也知他道心破碎以后,轮回转世,还是直接魂飞魄散。
她敢去赌,于是掐住小蜃脖子,“快,把他里见幻觉织出来!“
小蜃大声叫:“那会影响我们!万一我们被他杀了呢。”
江念:“织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蜃一边吐泡泡,一边哇哇大哭,哭得直打嗝,“我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你肯放过我!”
蜃景霎铺满整座佛堂,君朝『露』捂着头跪在最间,长发披散,垂至地上,遮住面容。
他记忆凌『乱』而断续,似乎被痛苦充斥,没有几件好事。第一世,记忆里有御花园一树灿烂明媚海棠花,春意溶溶随风而落,空气里有清甜花香。
就算后来再苦痛,至少也有些美好片段。
但第世,他转世成为当年毒杀他『奸』臣之子,又长了张酷似先帝脸,于是刚出生就差再次被掐死,过得没有故事那样锦衣玉食,金玉富贵。
寥寥闪过几个片段都是灰『色』,仆人冷漠、父母憎恶、辈排挤戏弄。
寒梅雪,单薄少年坐在梅树下,细弱手腕『露』出青紫痕迹。刚亲手弑父,他指尖还带血,他将手指『插』入瑞雪,冻得十指通红。
少年抬起头,望着天空洋洋洒洒落下雪梅花,『露』出一个浅淡又干净笑容。
第三世,他是少年将军,守护当年家国。
年少立下赫赫战功,意气风发,结果遭人出卖,万箭穿心而死,死后脑袋被割下,当成战利品挂在战旗之上。
第四世他死得最早。
国复国,家复家。饥荒之年,生在贫苦人家,年纪小小就被父母卖给人牙子。他仗着聪明,从人牙子手逃脱,跑去报官,想救下其他小孩,结果被一阵『乱』棒轰出。
他折身想办法将被拐卖小孩救出,自己再次落入人牙子手,被毒打一顿后掐死,小小尸体浮在臭水沟里腐烂。
江念盯着浮在臭水沟里小孩尸体,喉咙像是被掐住般,一瞬几乎无法呼吸。她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绷紧身体慢慢放松。
浮屠塔每一层都代表着青年一世,每一世惨死景象闪过后,他们都会往上升一层。
脚下地板出现裂缝,摇摇欲坠。
江念看向小蜃,小蜃抱紧她手臂,埋怨:“都说了会影响我们!他心智始崩溃了,这样下去,他迟早恢复疯!我们也跑出去了!”
君朝『露』依旧瘫坐在最间,撑着地手背青筋蹦出,苍白五指几乎要扣进地板地。墨发散,他身上绝望而毁灭气息越发浓重,身上始出现伤口,前面几世惨死愤恨疼痛,这一起在他身上炸。
恨意会消弭,只会积攒在一起,越来越多。
后面画面切换得极快,江念几乎看清,只从君朝『露』身上添伤口分辨,也是一个个得善终结局。
青年身上透出一股毁灭一切气息,凤里没有任神采,黑袍完全被血浸透,停往下滴血。
江念烦躁地拧紧眉,尝试靠近,却马上被他周围暴戾杀气割伤手腕。
小蜃:“你过去!会马上被他梦魇拖走!!我说了会被影响嘛。”
江念抿唇,本来打算强行把君朝『露』打晕带出来,但是若一味蛮干,会直接击溃他道心,害他再次惨死。
江念没有想《碎魔》君朝『露』死是这么一出。
过他迟早面对这一出,身上毒疮总要挑去,就算砍掉一条手臂、一条腿、废掉半条命,也总要解决这件事。像九华山这样一味捂着,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
切换第七世,江念咬牙,放出自己神识,尝试地接近君朝『露』。
后毫意外被弹了回来。
她扶住嗡嗡作疼脑袋,低声骂了句,晕眩未消之际,忽被人一把抱住。她闻见熟悉清冷又甜蜜香气,恍惚片刻,又骂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送死吗?”
谢清欢脸『色』苍白,摇头语,熟练地拿出一枚清『露』草炼制丹『药』,塞江念口。他偏头看发狂青年,蹙着眉,“念念,琵琶。”
江念没有拿出身后琵琶,而是从神府召出自己本命武器。
触及冰冷陨铁,谢清欢微微颤栗了一下,似是想某种好经历,脸『色』也变得差。但他还是慢慢握紧琵琶,“念念,我弹琵琶稳住他心神,你进入他梦魇,趁机唤他醒来。”
江念一头,走入佛堂,一瞬间四周景象千变万化,她好像走在条长长路上,看终,往前往后,皆是茫茫一片。
身上冷,也累,疲惫又茫。
她心想,这就是君朝『露』曾经觉吗?
一次一次无望轮回,以为经历过最悲惨事,结果天命残忍,远止如此。
人都希望来世,可来世对他而言没有一希望,他永远也活成年,永远,像个恶鬼一样在世上徘徊。
“念念。”
一道熟悉声音清风般驱散她身上凉意疲惫,她站在原地,转身往后看。
后面依旧是茫茫雾气,但她仿佛看见少年抱着琵琶,在尽头着她。
谢清欢:“念念,我为你指路,你必须尽快找他,若是找……就先出来吧,我们再想办法,别弄伤自己。”
江念嘴角弯了弯,“嗯。”
琵琶声滴滴如雨,四周雾气逐渐散。
“哒、哒”。
拐杖触及地面,声音清脆。『迷』雾,一个人影一瘸一拐慢慢走来。
江念微微眯起,这一世情况君朝『露』她大致说起过。
他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义父相依为命。义父是仵作,手艺精湛。在他十岁那年,义父被牵扯一桩大案,被人诬害,家破人亡。
这一世他已变得十分冷漠,目睹义父惨死后,自己则被打断一条腿,丢出城外。他从『乱』葬岗爬出来,捡了根树枝处流浪,没有半去报仇念头。
江念拧着眉,心想,进来候还是迟了,这他都被打断腿自暴自弃,选择放逐自我了。但就算再早一又如呢?
当生命尽头是解脱,而是另外一场悲剧始……
活着也是一场无望挣扎。
江念见雾气里一瘸一拐走来少年,微微一怔。他这看上去才十四岁,或更小一,瘦得几乎脱型,苍白发紫手指紧紧抓住拐杖。累了,他就席地盖天睡在地上,长睫遮住漂亮凤,瘦弱地身子紧紧蜷在一起。
要是七杀宗那群怕君朝『露』怕得要死魔修见这一幕,知会怎么想。反正江念挺是滋味,她蹲下身,戳戳君朝『露』脸,“哎,起来了,师父带你出去。”
少年『迷』『迷』糊糊醒来,凤眸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映出来。
江念心里咯噔一声,意识他见自己。现在少年选择封闭自我,孤独地走在人世间,切断所有人联系。
但这既是君朝『露』最后一世轮回,总转机吧。
江念按下子,跟随他往前走,想看看将君朝『露』拉出轮回人是谁。
他们走在一座桥上。
斜阳洒在大江之上,一只银鱼跳过水面,掀起金『色』波澜。
少年突停下来,趴在桥栏,望着远方飞快掠过小舟,跳来跳去银鱼。看了一会,他翻过栏杆,直接坐在桥桩上。
江念还以为他会跳下去。
但他只是看了久,直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才重翻回来,漫无目往前走。
『迷』雾散尽,桥尽头,出现繁华城池。
是盛京。
少年在荒山找了一座废弃神庙,神庙上泥塑早就褪『色』,破败堪模样。他一个人住着,在山上打猎,采野果,勉强度日。
日复一日,他将破庙慢慢收拾干净,擦净泥塑上灰尘蛛网,无事便靠坐在地上,凝视着那尊慈悲无情神像。
少年神暗沉,谁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天气渐冷,他拿起一年攒猎货,下山换取棉衣干粮。在回来路上,他遇一个大腹便便女人。女人肚子大,艰难在冰雪跋涉,一看见他,睛一亮,低声道:“请帮帮我。”
君朝『露』面无表情从她身侧经过。
他回自己小破庙里,生起一堆火,烧好水,煮上这一年来唯一一顿热粥。他拿起洗得干干净净破碗,怕烫似囫囵吞下一碗滚烫粥,后坐在门槛边,看着银白雪花飘零。
『妇』人再次出现在他视野。
他皱了皱眉。
『妇』人嗫嚅解释:“我只是想来避避风雪……雪尽了,我就离。”
君朝『露』面无表情,身子却让了让,为『妇』人让出一条路。『妇』人坐在火堆旁,火光照在她温柔和煦脸颊,她呵出一口气,双手探出烤火,主动搭话:“小兄弟,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你年纪这么小,你父母呢?他们管你吗?”
“小兄弟……”
君朝『露』沉默着站起来,拿起破碗,用白雪刷了两遍,后盛一碗热粥丢给她。
『妇』人捧住热粥,小口小口斯文秀气地抿着,笑容清浅温柔。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君朝『露』梗着头说话,一直凝视外面飞旋银雪。
这场雪下了久,火堆渐熄,『妇』人躺在火旁。君朝『露』夜里起来几次添了添柴火,再次坐在门槛前,搓搓冻得发紫手,继续看雪。
晨曦,天地笼上层『迷』蒙雾气,清晨在银白冰霜闪烁着微光,明亮日光逐渐驱散寒夜,在天空留下明暗两道明显分界线。
他看得入神,忽身子一暖,被火烤热披风盖在了他身上。
『妇』人坐在他身边,风一吹,她冻得打了个哆嗦。
“雪还在下呀,”她温柔地弯弯眉,抚上肚子,“小兄弟,你一直在这里看雪吗?”
君朝『露』没有理她。
她坐了一会,受得寒凉,便继续回火堆前。
见雪终于停歇,她从怀掏出一串银钱,作为报答交给破庙里少年,后挺着大肚子转身离。
君朝『露』拽着被捂热银钱,火焰被风吹得摇晃定,照得他脸明明暗暗。
许久,他霍起身,扑灭火堆,拿起棉衣急急往外面跑。
破庙在半山腰,四周全是荒芜山岭,高,但路崎岖。
现在雪天,越发凶险,白雪松松盖在曾经凸起石块上,稍一注意就会被绊倒。寻常人摔一下倒没什么,可是『妇』人还挺着那么大肚子。
找『妇』人,她身下已经留了一滩血,脸『色』惨白,地上雪几乎融为一体。
只有那摊火红血,灼灼如烧,刺痛人睛。
君朝『露』跪坐在她身前,尝试唤醒她。
许久曾说话,少年声音嘶哑断续:“醒醒——”
他唤醒,又匆忙跑回山脚,拿出自己专门用来停放、推山货猎货小推车,把身体沉重女人扶在推车上,用披风盖住她身体,推着她往城去寻找郎。
『妇』人被路程颠簸震得睁睛,『迷』茫地看着他。
过了会,她温柔笑了,“小兄弟,是你呀。”
“又麻烦你啦。”
君朝『露』艰难说道:“走过这片,有个郎,坚持一下。”
女人捂着肚子,忽问:“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现在可以问问吗?”
君朝『露』用力推车,汗珠滚落,苍白双颊泛上淡粉。他呼出一口白汽,“说。”
女人:“昨夜你坐在门外看了一宿,为什么要一直看雪呢?”
君朝『露』想了想,抬起头,氤氲白汽模糊他脸,只有一双凤十分明亮。他慢慢说:“月亮升起,天地都会镀上一层银白霜,万物都是静谧。后来太阳也出来,冰冷又清空气吹过来,雪花被阳光照得通透明亮。”
他顿了顿,又道:“这些景『色』,我都是喜欢。”
第一世御花园里盈盈带『露』海棠花,第世冷雪傲霜绽放红梅,第三世里大漠长河落日……这一世,被夕阳染红河流、被晨曦照亮雪。
这样人间景『色』,他都是喜欢,看候,总有一种生在天地间,十分幸福觉。
“过,”他垂下头,自嘲笑了笑,“我背着这样诅咒,连看看这些风景资格都配有了。我好想看朝霞啊。”
最想看,是十八岁第一抹朝霞。
但他永远都会死在那之前寒夜,生生世世,无法解脱。
『妇』人失血过多,意识有些朦胧,抓住他手,笑道:“会看。”
君朝『露』惨淡一笑。
『妇』人:“昨夜你坐在门口,一直为我挡住冷风……你是个好孩子,值得看最好风景。”身下滚热血越来越多,雪地里两道长长血红车辙往前延伸。
她自知大限将至,抓住君朝『露』手,哀求道:“我本来打算找孩子他爹,在淮水,我打听久,那人是淮水陆家少爷。小兄弟,请你帮帮我,若我行了,孩子还活着话,请帮我把孩子送陆家。我包裹里还有一些银钱……”
君朝『露』用力敲打郎门,大夫一起把『妇』人搀进去。
『妇』人肯放他手,“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已经想好了名字,叫做陆鸣。记得告诉少爷,这孩子叫陆鸣。”
她看了君朝『露』半晌,忽虚弱地笑了下,“要是陆鸣日后生得像你这样好,那该多好。”
君朝『露』失魂落魄离产房,靠坐在墙角,天上雪花飞旋,他抱紧了自己,心想,他哪里好了呢?
若是女人知道他命运,大抵会说这样话了,像他,分明是诅咒,而是对生儿祈愿。
屋内响起一声生儿哭啼声,他怔怔抱住皱巴巴小孩,可思议地盯着这团用女人生命催生血肉。婴儿炽热体温透过襁褓传他冻得麻木身上,他像是抱着一团柔软水,小心翼翼,敢使力。
两月后,春暖花,万物复苏。
他抱着小婴儿,站在山脚坟上。坟头上已经长出青草,青翠透绿。
“我带你去找你父亲吧。”他认命般叹了口气。
婴儿懂世事,黑溜溜杏看着他,咯咯笑起来。
君朝『露』低声道:“这儿埋是你娘,你哭两声,祭奠一下她。”
婴儿大睛眨巴眨巴,笑得天真烂漫:“咯咯咯。”
君朝『露』额头青筋迸出,忍了片刻,没有忍住,一巴掌拍他脑袋上,“许笑,给我哭。”
“呜哇哇哇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