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的番外——前世故事9
等江橙橙气喘吁吁地跑到寺庙门口的时候，沈长明已经站在门口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此时正是人们散去的时候，鸣笛声响彻天际，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同沈长明站在同一片屋檐下，悄咪咪地望着低头玩手机的沈长明。
就在其中一个女孩跃跃欲试的时候，江橙橙突然招手喊了沈长明一声——
“沈长明！”
被喊了名字的少年慵懒地掀起眼皮子，朝她这边往来。
对方深邃的眉眼在昏暗的霭霭暮色里更显得阴郁，但江橙橙却偏偏从这种氤氲的神色里看见淡淡的，细不可察的柔意。
沈长明看着江橙橙像一只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朝自己跑来，难得多心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江橙橙揉了揉鼻尖，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路上遇到一只猫，就逗了一会儿猫。”
沈长明颔首，似乎也没有在意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是抬了抬眉梢，“走吧，李伯刚打电话让我该送你回家了。”
相处的时间是如此短暂，以至于让江橙橙闷闷不乐地垂下脑袋，勉强应了一声。
沈长明看见她这副不开心的样子，脚步一顿，随后宛如无意般说道——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啊？”江橙橙有些不解地抬起脑袋，望向对方。
然而沈长明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许的尴尬和窘迫。
他先是伸手在自己的后脖颈处揉了揉，才在江橙橙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视线里解释道，“学校每年都会举办学长学姐辅佐学弟学妹高考的事宜。”
“如果不出意外，我将会在那场宣告会上出席说话。”
江橙橙这才明白了沈长明的意思，原本紧巴巴皱着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眉开眼笑道，“那我到时候可以选你辅助我吗？”
沈长明微微侧脸，在眼角余光扫到少女脸上的兴奋之色时，才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自然可以。”
其实沈长明就是为了江橙橙才去参加这劳什子活动。
以前的沈长明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会看看这件事情是否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实在的利益，但在这一次老师仅仅是说了一个开头后，他就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了。
完全不像沈长明之前的作风。
沈长明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直觉和情感就是迫使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原先的他还因为这样不甚理智的事情暗自烦躁过，但在望见江橙橙脸上的笑意之后，他突然觉得内心的烦躁之意尽然消失，只余下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安。
……
从小区门口走到江家别墅前原先只要十分钟，但今天却足足走了三十分钟。
江橙橙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江家，抿了抿嘴，佯装轻松说道，“我回去啦。”
沈长明单手插兜，望着江橙橙点点头，“嗯，回去吧。”
“那……”江橙橙从兜里掏出自己攥着好久的锦囊塞到对方手里。
锦囊因为长时间被人握在手上，此时表面微微带上了一阵湿意。
小小的精美的锦囊就这样躺在沈长明的大手之上，上面残留的余温让沈长明长睫微微一颤。
“这个给你！”江橙橙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等到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再把它打开吧。”
沈长明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向少女，淡声道，“回去吧。”
江橙橙和沈长明相处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对方这副样子就代表着把话听进去了，于是很是放心地朝他摆摆手，转身迈步离开。dala
江橙橙的头发很长，天生带了一点自然卷，此时皆然披散在脑后。
乌黑发亮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摇晃，让江橙橙看上去带上了轻俏之感。
可正是这样的感觉，却偏偏让沈长明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就快要被风吹走了一般，逐渐离他越来越远。
沈长明起初平静的心跳逐渐加快，内心似乎有个声音再让他上前做一些什么，好挽留眼前的人。
“江橙橙！”
还没有走出一段距离的江橙橙突然听到沈长明大声喊了她的名字。
她以为自己是落了什么东西在沈长明那里，转过身，那句“怎么啦”刚吐出嘴边，整个人就一股大力拉入怀中，温热之意席卷了她的全身——
沈长明突然上前，一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江橙橙从震惊之余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仍旧被困在这个意料之外的怀抱之中。
她迟疑片刻，才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轻轻搭在少年宽阔的臂膀上，有些担忧问道，“怎么了？”
沈长明听到了江橙橙的疑问，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松开了环抱对方的手。
“新年快乐。”在江橙橙疑惑的视线中，他如是说道。
江橙橙盯了眼前这个人一会儿，见他的脸色依旧正常，才笑道，“新年快乐。”
“我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呢，吓我一跳。”
沈长明薄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那些话到了嘴边又自动变成，“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
时间确实不早了，此时夜幕已然高挂天际，四处都是点亮的路灯。
江橙橙回头看了一眼江家的宅子，就看见李伯站在门口的长廊边。
江橙橙担心李伯受寒，便朝沈长明摆摆手，“那我先走啦，我们过段时间见。”
沈长明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目送着少女离开。
直到江橙橙的身影没入江家宅子的大门之中，沈长明才从纷杂的思绪之中清醒过来。
他垂下脑袋，双目直直盯着手心，仿佛上面还留着对方腰间的触感。
但很快沈长明就意识到了自己这副模样的怪异之处，连忙重新把手收了回去。
沈长明最后再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江家大宅，最终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这时候的他觉得，自己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和江橙橙见面的。
他是如此笃定地相信着，以至于第一次如此期待所谓的“未来”。
然而，从不眷顾他的命运再一次将他击垮在地。
……
江橙橙死了。
她的灵魂散落在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上，无人再得窥见那张如花面容之下的灿烂。
而江橙橙冰凉的身体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眷恋姿态躺在了沈长明的怀里，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格外苍白安静，但又处处充斥着琉璃般的易碎感。
沈长明跪坐在冰凉的土地上，一下接着一下给江橙橙做着心脏复苏，但那颗心却再也无法搏动。
在这一系列动作之中，沈长明的脑子里全都是和江橙橙的过往。
高高在上的江橙橙，哭的鼻涕眼泪糊一脸的江橙橙，替他说话的江橙橙……会和他说“过段时间见”的江橙橙……
说来好笑，明明死去的人不是沈长明，可偏偏怎么连他也开始做起走马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上开始落下细细小雨，四周被雨声包裹，寒风四起，却无一能唤醒沈长明。
他就这样维持着一个极为别扭的动作抱着江橙橙，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了。
沈长明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异常地疼痛，疼得他四肢泛着酸意，下颌绷得紧紧的，竭力在抑制着想要脱口而出的吃痛声。
但那一声声吃痛声却在开口出声的时候变成了一声声呼唤。
“江橙橙，江橙橙……”
明明一切已成定局，但沈长明却不肯相信。
他不肯相信那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会如此安静乖巧地躺在自己怀里，更不肯相信在来日可期的时候，江橙橙会选择不说一声再见就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无声无息，化于天地之间，无处可寻。
别离开我。
这时沈长明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一个执念。
他多么希望命运怜悯，不要让他尽是艰涩的人生少去这一味甜。
但命运总是无情。
它就这样带走了沈长明昏暗人生的一束光，而所谓的长明从此便都在无尽的黑夜之中踌躇独行，再无见光的那一日。
……
沈长明深知自己干了很多的坏事。
他早就不是几十年前那个愣头青了，此时的他做事狠厉且不择手段，整个A市早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沈长明在达到自己目标过程中，最喜欢的就是利用那些人的软肋然后把那群人击倒在地。
他承认自己心里不正常，因为他每每看到那些人脸上痛不欲生的表情就会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
直到那一天，沈长明的手下败将突然声嘶力竭地朝他喊道，“你难道没有在乎的人吗？！”
事实上，确实如此。业界里每年都有人想要找到沈长明的软肋在哪里，可每次查下去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人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亲密接触过，也不乐衷去那些地方。
他平日里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一个保密性极高的墓地。
没有人知道那块墓地里有什么。
曾经有人偷偷进去过，却一无所获。
这件事后来被沈长明知道了，一向对着所有人笑意晏晏的人发了大火，还在事业上给了那个人重重的一击。
从此以后，无人再敢偷偷潜入那个地方，生怕惹祸上身。
沈长明看着面前面目狰狞的对手，冷漠嗤笑道，整理了一下袖扣，“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还真没有什么软肋。”
对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沈长明的下一句话打断，“如果有，也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语罢，沈长明就略显不耐烦地摆摆手，让手下的人把这个人拖下去。
沈长明只身站在落地窗前，银边眼镜下的那双眼睛早在岁月的洗刷中带上了细纹，而那双本就深邃的凤眼此时更显得沉色极深，无人能从窥探一二。
软肋……
沈长明骤然想起了几十年的那个少女。
江橙橙的面容早在几十年的岁月里变得模糊，让他无法看得清楚。
沈长明只能完全且清晰记住对方无意识的小动作，还有恼怒时说话的语调，以及喊他时雀跃的声音。
这些声音和景象在这么多年里一直深深藏在他心中，无人得知。
沈长明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乌云密布的天空，最后重新坐回办公椅子上。
他面色淡然，重新拿起手里的钢笔，但心思却早就不在这里。
终于，他拉开了最底下的一个抽屉，从抽屉伸出拿出一个陈旧的小锦囊。
小锦囊这是江橙橙给他的，也是江橙橙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这么多年以来，沈长明都没有打开过这个小锦囊。
他性情固执，但并不死板。
可对于这件事却表现出了意外的死板。
江橙橙曾说这个锦囊是要等到两人再度见面的时候才能打开，他便一直没有打开，就好像想等到对方回来，和他一起打开这个锦囊。
明明沈长明知道这不可能，但他还依旧等待如此多年。
但今天，沈长明突然不想等了。
方才那个手下败将说的话让他一时间思绪万千。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这么守着这样一个锦囊，也守着一个不可能会回来的人。
他今天打开这个锦囊就是为了求证一件事情。
沈长明想要知道这个锦囊里是否有他要的回答。
如果江橙橙留下的话是“沈长明大笨蛋”这样诸如此类的话，那么或许他就可以不用再这样背负许多地走下去了。
陈旧地锦囊被人缓缓拉开，一张尘封许久的黄纸就在里面，仿佛在等待着沈长明的眷顾。
一向无所畏惧的沈长明此刻竟然有些害怕。
他怕自己这么多年的眷恋和等待是个笑话，又怕里面是自己无法承载的东西。
但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拽了出来。
黄色纸条上的字迹因为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有些模糊了。
可由于写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为此上面的字迹勉强还是看的清楚。
沈长明在看见那一串周正且认真的字迹后，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江橙橙认真写字的模样。
但在一字一句读出来那串句子之后，沈长明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失坠感吞噬了他。
那上面写的是——
“沈长明，我喜欢你。你呢？”
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得到回答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