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的番外——前世故事10
“沈长明,我喜欢你,你呢?”
这一句话包含的字眼不多,却成功让沈长明心上宛如压了千斤重一般,他一时间竟然无法通畅地呼吸。
窒息让沈长明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光怪陆离起来,所有景象收缩旋转,最后幻化成那张刻骨铭心的脸。
沈长明从椅子上站起来,企图伸手抓住那抹幻觉,却摸了一个空。
或许他的步调过于仓促且踉跄,以至于他竟然失态地倾倒在地。
光洁的额头磕在毛毯上,钝痛感都无法将其拉出幻觉之中。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助理听到屋内的声响,连忙开门进来查看。
助理一推开门就看见一向高高在上宛如天人的沈长明竟窘迫地倒在地上。
沈长明也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头的那种锥痛感让他呼吸困难。
他透过助理以及其他人包围的缝隙之中,看见江橙橙站在不远处的门边静静看着他,那种眼神一如从前,一下子把他拉回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沈长明做事决绝,也自认为自己勇于承担决定后的一切后果,可在这一刻,他却被前所未有的悔意所缠绕包裹——
如果当初的他没有那么早离开江家,或许江橙橙就不会死?
如果自己能够对内心的那份感情不避而不谈,或许他就不会像现在一样痛苦难耐?
此刻的沈长明眼前只剩下门边的江橙橙,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甚至还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碰对方。
在焦急喊着沈长明的助理看见对方魔怔的样子,又看见对方伸出手方向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
哪怕助理跟着沈长明已经见过大风大雨,但看到这个场景还是难免会头冒冷汗。
但他并没有乱了阵脚,一边让人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一边喊沈长明,企图让这人恢复意识。
然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沈长明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是近乎贪恋地望着那张思念万千的脸。
就在这时,门边的江橙橙的杏儿眼中突然浮现清晰易见的哀伤和不舍。
她望着沈长明那张痛苦到有些变形的脸庞,面露怜悯。
随后江橙橙嘴角轻轻勾出一个弧度,漂亮圆润的唇说了一句话,便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去。
沈长明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但却可以从对方的嘴型中得知说话的内容——
江橙橙说,“再见了,沈长明。”
几乎在同一时刻,沈长明的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呼吸器已然套在他的脸上,他脑袋只余下一下昏沉。
饶是如此,他却依旧偏执地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可是他在被无尽的黑暗拖入前的最后一秒,依旧没看见那个身影重新出现。
明明自己不是说过,不要说再见的吗……
沈长明轻轻阖上双眼,一滴热泪从眼角划落,没入鬓边的发丝,消失不见。
……
沈长明这次突然昏迷的事情很快就被公司里的人穿了出去。
一夜之间,各大报纸都在报道沈长明的病情,还有个别无良报刊没有证据就在说沈长明患上了晚期绝症,而之前接连去墓地就是为了给自己挑个位置。
这种没有经过得证的话要是放在平时,助理只会嗤笑一声,然后看都不看一眼。
但今天情况并没有那么乐观。
因为自从沈长明进了医院且一直没有出面回应,导致大家对这种胡扯有了几分相信,也因此,沈长明公司的股票跌了好几个百分点。
助理自然想快点处理这件事,但他跟沈长明说完这件事后,靠坐在病床上的男人只是“嗯”了一声,随后就继续看向窗外,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沈长明晕倒后,再次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比之前还要沉默寡言。
助理都觉得整个病房的气压低得可怕,他连收拾东西的时候都不敢发出什么大声响。
这一天,正当他一边忧愁着要怎么再和沈长明提一提股价的事情,一边端着饭推门而入,“先生……”
他话还没说完就卡在嘴边——他看见了一直卧床的人此刻正穿着西装,站在全身镜前整理袖口。
沈长明看见有人进来后也不惊讶,只是透过镜子看了助理一眼,便低头继续整理衣袖,“帮我办一下出院手续,我今天要出院。”
事实上,沈长明确实也可以出院了。
他晕倒之后,医院的专家都来进行过诊治,抽血拍片能做的都做了,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恰恰相反地,沈长明这些年虽然岁数增长了不少,但是依旧坚持锻炼,饮食也极度规律,因此他自然非常健康。
大家都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就在助理急得嘴巴上长了好几个燎泡的时候,躺在床上的那位主儿终于幽幽转醒了。
沈长明醒来的第一句话,问的不是自己怎么了,而是问了一个死了很久的人,“你看见江橙橙了吗?”
助理自然知道沈长明嘴里的“江橙橙”是谁。
他是沈长明的心腹,自然也跟过沈长明去过那个墓地。
沈长明去墓地从来不带花,只会买一些七七八八的小零食,然后放在墓碑面前。
墓碑上的人像照片正是江橙橙。
照片上的江橙橙留着当时最时尚的空气刘海,一双小鹿般的杏儿眼微微弯成月牙状,嘴巴微咧,露出可爱的门牙,嘴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看上去可爱得像个小人玩偶。
助理每每看到那张照片就会感慨,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竟然走得那么早。
虽然他已经跟在沈长明身边很多年了,但是却没能从自家老板身上看出这人对江橙橙的感情究竟是如何。
沈长明性情内敛,有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
而且沈长明每次去墓地也不会说话,只会静静站在墓碑前看一会儿,然后动手擦拭一下墓碑,收拾完后就走了。
直到助理被沈长明拉住手,问了那一句话,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可能在沈长明眼里不一般。
……
助理脑袋里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沈长明突然把手里的平板塞到了他的怀里,“帮我拍下这个粉钻,无论花多高的价格。然后让人加工好做成对戒。”
“待会你就去安排一下,明天开新闻发布会。”
助理看着面前恢复意气风发的沈长明,内心这才安稳下来——终于,他可以不用为股票的跌价头疼了。
助理连声应下,刚想走出病房门去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转身走了回来——
“先生,对戒是要做成……”
“婚戒。”沈长明垂下的脑袋再度抬起,狭长的凤眼里迸发出光亮,却让助理一身冷汗,“做成婚戒。”
助理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点头离开。
他现在根本不想知道沈长明想做什么。
其实走到这一步,助理是有所预感的。
外人常道,沈长明做事冷静,哪怕火烧到他面前,这人都不一定会看一眼。
但只有助理知道,沈长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不是冷静,而是根本不怕输。
正是因为这种不怕输,他才敢去剑走偏锋,做尽别人敢想不敢做的事情。
助理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摇摇头。
反正这次他是不想知道这人又要做什么疯事。
……
新闻发布会如实举办。
沈长明面色正常地坐到最中间,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一片人并没有任何的畏惧,反倒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上的戒指——那是昨天他临时让助理去买的一对婚戒。
粉钻虽然以高价拍下了,但加工需要点时间。
在那之前,沈长明只能带这枚素净的戒指。
到场的记者也注意到了沈长明骨节分明的大手上的戒指,顿时一片议论纷纷。
指针指到了“12”,新闻发布会准点开始。
沈长明先不痛不痒地回答了几个关于公司的问题,就听到有记者终于抛出了大家最关注的消息——
“沈先生,据有关人士提供的消息,您这次进院是因为被诊断了癌症晚期。请问这个消息属实吗?”
沈长明指尖摩挲了一下戒指光滑的表面,才施施然道,“可能要让那个人失望了,我目前活得好好的。如果还有质疑的话,这里是我的体检报告。”
沈长明说完就拿起一边准备好的东西,挥了挥,随后又放下。
但底下依旧有人存疑,继续问道,“沈先生,那为什么你频频出入墓园呢?”
沈长明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没有立刻说话。
整个会客厅变得异常安静,细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大家以为沈长明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突然举起了自己的手,宛如苍竹修长的手指上套着一枚钻戒。
大家并不懂沈长明的此举何意。
沈长明也看出了大家的困惑,便出口解释道,“这是婚戒。”
“而墓园里,”沈长明话头一顿,喉结滚动了几下,才继续道,“里面躺着我的爱人。”
全场安静,无人再开口说话。
……
天空落下了细小的碎雪。晶莹剔透的雪花随着寒风在空中飘然翩舞,沈长明抬头伸手接了一片。
雪花乖巧地躺在沈长明的手里,没过一会儿,就被这人滚烫的体温所融化,化成一滩水,像极了是谁落的泪。
沈长明凝视了那摊化开的雪花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这些就是我最近发生的事情了。”
他想了想,还是半蹲下来,和墓碑平视。
虽然眼前是块冰冷发寒的墓碑,但沈长明的眼神却无比得温柔。
他伸手拂去了墓碑上的积雪,轻声说道,“不过说来也奇怪,最近总是梦见你。”
“梦见你和我又去了一次寺庙,那天的人还是好多。我伸手想抓着你,你却走远了。”
“我想追上去,但那些人拦着我。我喊你你也不回头,就这样走进了人海里。”
“我在梦里也没能找到你。”
沈长明嘲讽一笑,眨了眨微红的眼睛,声音带了点受寒感冒的沉闷,“我最近一直在看当时的笔录,发现了一些问题。”
“你别害怕。我一定会让那些人全部下去陪你。”
沈长明说话的语气很是淡然,但背后透露的意思却让不远处陪同前来的助理脊骨一寒。
沈长明也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从兜里掏出那枚价值连城的戒指,放在了墓碑底下的缝隙。
盛着江橙橙肉体灰烬的陶瓷和装着钻戒的红绒礼盒靠在一起,让沈长明的眼眶染上了猩红。
他再度和照片上那双漂亮的杏儿眼对视,凌厉凤眼里尽是显而易见的癫狂,“这么多年我也终于明白了。”
“但好像给你的答案有点太晚了。”
“等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再打我吧。现在还是先别生气。”
沈长明指尖拂过墓碑上的照片,眼里的癫狂又在纷飞的大雪里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爱意和柔情。
他在这雪白的天地指尖做着迟来的表白——
“我也很喜欢你,江橙橙。”
……
一抹身影从最高处坠下——那个在所有人眼里宛如天之骄子的人此刻却像一只断翼的鸟坠落,结束他被人议论的一声。
高速坠落时的风很冰很冷,就像一枚枚锋利的刀刃划过他的身体。
沈长明望着面前天翻地覆的世界,心里面并没有一丝留恋。
他知道自己这不是结束,而是重新开始——
他正在努力奔赴去见江橙橙的路上。
在昏沉的意识中,他看见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和幻象中的女孩第一次转过身望向他,朝他伸出手,笑意盎然,令他不由得哽咽。
江橙橙笑颜如花,“你来找我了啊,沈长明。”
沈长明安静地闭上眼,薄唇微微勾起,那是最后释然的笑。
终于,他能找江橙橙了。
……
九月的热风带着水汽吹过,沾得人一身黏糊和潮湿。
沈长明被人围在巷口,这几个人都是熟面孔,他也并不害怕。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时候,一声低喝从不远处的巷口传来。
在看向那张脸的一瞬间,沈长明突然有了一种过了许多年的错觉。
那些未完成的故事终于在这个燥热的盛夏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