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曾经他的母妃也是一个极得盛宠的女人，只是宫里的女人总有失宠的那么一天。而他的母妃自然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随意时间的流逝，他母妃的眸光也在一天天变质。

看着其它宫里的妃子得宠，他的母妃总是会把手里的锦帕绞成一团又一团。后来那些得宠的妃子来到他母妃的宫里炫耀，虽然他的母妃总是笑意盈盈，可是每次那些人走后她都会掀掉宫里的许多东西。

想想，一个女人何其悲哀，连生气都不敢在人前，只得在背后偷偷摸摸。

终于有一天，她的母妃被妒忌蒙住了双眼，后来设计害死了当时的薛妃，也就是千夜倾泠的母妃。

那时候他四岁，千夜倾泠也只有四岁，他只比千夜倾泠大两个月。那时候，他们都还只是个孩子，更不懂得何为仇恨。只是当他看到那个跟他一样大的小男孩儿在苦苦的挣扎时他有些动容。

虽然母妃曾经告诉他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他仍是不忍心，毕竟血浓于水。他知道这一切都他母妃的计划，即便那个女人再怎么狠毒，她毕竟是他的母亲。所以他更不可能揭露她，让她被父皇处死。

可是他却违背了她母妃的命令，打算悄悄地去跟父皇求情。路过御花园时，他碰到了那个小男孩儿，曾经温柔璀璨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恨意。只是那个小男孩儿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冷冷地从他身边擦过。后来他并没有见到父皇，薛妃也无疑被处死。

直到那个小男孩儿进冷宫的那天，他高傲地扬起脸庞，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坚定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出来的，也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把你所在意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夺去！”转过身，小男孩儿踏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冷宫。寒风萧索中，小男孩儿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那里可以撑起一片天。

那些日子，他没有一次是睡好的。每次眼睛一闭上，薛妃那满含委屈的眸子以及小男孩儿眼里浓浓的恨意都浮现在眼前。对他们母子，他是愧疚的。

既然那是他母妃犯下的错，那就让他来补偿吧！

他知道千夜倾泠偷偷地给他的母妃安葬了，后来他找到那个地方，也总是会偷偷地去一上柱香。为了替他母妃赎罪，他也总是偷偷地潜进冷宫，给那个小男孩儿带去食物。即使那个小男孩儿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看他仍然去了。后来父皇知道了他偷偷潜进冷宫的事情，他被罚三天不许吃饭。

他以为即使那上小男孩儿现在恨他，总有一天他会感化男孩儿。因为毕竟他们是亲兄弟，血浓于水！

只是他不知道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然后生根发牙。在它茁壮成长的时候是需要血液来灌溉的，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那时有多么的天真！

当时薛断风抵御墨月国犯边，而墨月国崇尚武力，民风彪悍，其兵马的战斗力比凌天国要强很多。所以可以想见这一仗打得有多么的艰难。

薛断风曾经多处受伤，九死一生，但是仍旧没有放弃，誓死杀敌。当中的原因除了他是守护一国安危的武将，这是他的责任外。那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后来也相继浮上水面。

经过的顽强的抵抗，两年后，薛断风终于夺回了凌天国被占的第一座城池。后来薛家军气势越来越盛，军队的战斗力越来越高，凌天国的君主和人民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本以为即将大获全胜的战役，边关却总是传来战报说双方僵持不下。当时才六岁的他也开始隐隐有些担心，各种不安徘徊在心头。后来在众人的猜测之下他也开始察觉到事情的蹊跷。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何煞气极盛的将军在战役中总是僵持不下。因为他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朝皇帝的承诺。

薛断风没有忘记两年前的灭门之灾，没有忘记断头台上那几百颗热血滚烫的头颅。他薛断风一生忠君，却最后被奸妃陷害，满门操斩。

他也没有忘记当年那个四岁的小男孩儿是如何在黑暗中被人强行灌下噬心，每月忍受噬心之痛。他还只是个孩子，为什么柳贵妃母子可以那么狠心地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当那个男孩儿走进冷宫时，背影是那么的萧索。

当时才六岁的千夜墨芴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终于知道他们心中的仇恨有多么深。也终于知道自己的母亲犯下了怎样滔天的罪孽，那是对一个幼小心灵的毁灭，将其推入永不超生的地狱。

虽然她千错万错，可是那毕竟是他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他怎么能忍心看着他的母亲死。终于他再次踏入了冷宫。

这次他不是带着温热的食物，而是跪在那扇破烂的房门前一天。当千夜倾泠打开门，站在他面前时，虽然衣裳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但是面前这个小男孩儿却是眼神倨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蔑地说道：“尊贵的八皇子，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那一次，千夜倾泠将他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下。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遭受如此凌辱，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只是他却忍着，他要救他的母妃。他相信只要眼前的这个男孩儿肯跟他的舅舅开口，他的母妃就一定有救。只是后来回忆起来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可笑。

跪了一天一夜，寒风吹破了他的细嫩的股肤，可是那扇门却再也没有打开过。

不行，他不能看着他的母妃死。于是他悄悄地潜出城，一个六岁的孩子偷了一匹马奔向边关。

当时整个凌天国正饱受着战乱之苦，各个地方都不安定。强盗到处出没，一个六岁的孩子，即使他再出身皇家，凛然大气，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可以想见他在路上遭受了怎样的生死逃亡，又经历了怎样的艰难险阻才安全地到达了边关。当时他不知道从强盗手里逃脱了多少次，鞋也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后来他还被人贩子拐去卖给别人当了奴隶，遭受那些人的殴打。磨尽苦难，他终于到达了边关。

只是当他到达边关时，已经是衣衫破烂，饱经风雪。一双光着的小脚丫子被冻得通红。而他的身上也身无分文。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儿皇子的尊贵，更像是一个落魄的乞丐。

他说他是当朝的八皇子，他要见他们将军。那些士兵均是哄堂大笑，推推嚷嚷地叫骂。说他只是一个小乞丐，也有人说如果他是八皇子，那么他们就是太上皇上。总之各种侮辱之词相继而出。

更有不耐烦的士兵对他轮番打骂，拳脚下加。一个尊贵的皇子何时受过这等屈辱，他居然被这些贱民打了。只是为了他的母妃，这莫大的屈辱他也忍了。

等了三天三夜，那些士兵连一粒米饭都没有施舍给他，甚至连干净的水都没有见过。饿了，他就啃地上的野草，渴了，他就喝雪水。一喝下去，便冷到心肺里去了。一如他现在所看到的人情世故，世态炎凉。

终于，在他奄奄一息，快要死掉的时候他见到了那个一身铁血的将军。

薛断风穿着一身冰冷的铁皮铠甲，站在他的面前，眼神冰冷，毫无温度。那里，甚至有浓浓的仇恨，希望他马上死掉的仇恨。

当他费心全身力气伸出小手拉住他的衣角，求他放过他的母妃时。他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快要把舌头说断，已经再没有任何力气发出一丝声音时。薛断风才冷冷地说了一句：“当今八皇子在皇宫，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边关军营——”

一脚将他踢开，转身而去，薛断风冰冷的背影在飒飒的寒风中愈加张扬。寒雪飘落，落在他的眉心，溶化的雪水顺着眼角流进他的眼睛，刺得他眼睛生疼，甚至分不清从眼角流出来的是血水还是他的眼泪。

可是他却努力地睁大眼睛，努力地看清这世间的一切。努力地清这是怎么样的人间地狱。

风，陡然寒厉，呼啸而来，甚至掀起了前方那人沉重的铁皮铠甲的一角。当薛断风的发丝被大风撩起时，他分明在那人的侧脸之间看到了得意的笑容和仇恨的快感。

颓然坐地，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切的一切。经常出入皇宫的大将军薛断风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当今的八皇子呢？外面有人闹，三天三夜他身为将军又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呢？原来他就是要这样折损他的尊严，就是要这样羞辱他。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冷宫中千夜倾泠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然后闭门不见，却并没有完全摧毁掉他的希望。因为在努力过后，坚定地以为希望就在眼前时却又不得不亲眼看着他毁灭，那是比希望从来没有出现过要痛上千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