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造反失败后劫法场

死刑犯在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会吃什么？

楚惊鸿小时候曾经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楚将军，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楚惊鸿抬起头，透过牢门看向发声的狱卒，笑了笑，“我吃什么都可以吗？”

“看你想吃什么。”狱卒满眼不落忍，“哪怕你是想吃醉仙楼的十两席面，俺们哥几个也凑钱给你置办。”

“不用这么麻烦，给我煮个饺子吧，多放猪肉，我就爱吃这口，我爹娘还在的时候，我每次出远门后回家，我娘都会给我包饺子。”楚惊鸿平和的笑了笑，语气淡漠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马上就要见他们了，临走前正好吃顿饺子。”

狱卒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八尺男儿哭的一抽一抽的。

眼前的人虽是女子，却被尊称为将军，却是有一桩缘由。

现如今的梁帝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和暴君，这些年他卖官鬻爵，横征暴敛，『性』格更是暴虐残忍，杀人无数。他曾经命人刨开孕『妇』的肚子，只因他想要看一看胎儿的模样；为求长生不老，他献祭了999个童男童女……不知道多少家庭因他家破人亡，梁人苦梁帝久矣。

楚惊鸿的父亲楚怜青官居一品，因为仗义直谏，昏君便将楚家满门抄斩。行刑那一天，全帝京一片缟素，百姓披麻戴孝，哭着为楚家送行。

当年楚惊鸿只有六岁，所以免了死罪，被发配到教坊司为奴。

十年后，大梁已经没有人记得楚惊鸿这个人了，她却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只不过这次，她成了他。

楚惊鸿女扮男装，顶着死去的二哥的名字，用父亲留下的信物招兵买马，意图推翻昏君，为全家报仇。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成功了。

狱卒至今还意难平。

楚将军的亲兵叛逃，投了朝廷，当众揭破了她女子身份，沉重的打击了义军士气，并和朝廷里应外合，一举俘虏了楚惊鸿，原本势如破竹的义军队伍也因此化作一盘散沙，

“老天无眼啊！”狱卒咬牙切齿道：“傅义那个狗东西不得好死！”

傅义。这个名字成功让楚惊鸿杀心暴起。

她闭上眼睛，勉强平复呼吸。当初，是她从死人堆里把他救了出来，给他饭吃，教他读书认字，把他当做亲弟弟那样照顾，却不想养出一条白眼狼来！

是她看走了眼！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牢房阴暗『潮』湿，唯一的光源是自窗户撒下来的几块光斑。说是窗户，其实也就两个巴掌大小，映衬的房间格外『逼』仄。不知名的鸟儿在窗外叽叽喳喳自由叫着。

楚惊鸿费力的低头，怔怔望着洒在腿上的几块橘黄『色』的光斑发呆，腐烂的小腿突然一阵抽搐，好像被阳光灼伤似的。

她马上就要死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像个罪人一样带着镣铐，蓬头垢面、衣不遮体，在仇人快活的眼神里屈辱的跪下，受千刀万剐之刑。因为她全家都被皇帝杀光了，所以对于她这次的谋反大罪，万岁特意下了“恩旨”，只要将她凌迟处死就行了，不会再诛她三族。

哈，如此“大恩大德”，她做鬼都不会忘记。

在冷笑不已的同时，楚惊鸿无可避免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她这一生活的还真是失败。

狱卒的目光也落到了楚惊鸿腿上『裸』『露』出来的森森白骨，呼吸一窒，险些咬碎了牙，脸上表情一阵扭曲。

几息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楚将军，俺放你走吧。”

楚惊鸿惊愕的抬头，昏暗的牢房中她看不清狱卒的脸，只能看到一双泪光闪闪的眼睛。

几面之缘的狱卒为了救她，甘愿背上杀头的罪行。

她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视若亲弟的亲信却背叛了她。

哈，多么有意思啊。

楚惊鸿仰起头，眼眶发涨，她本以为她的心已经冷硬的如石头一般，此时却被种子顶出裂纹，开出一朵颤颤巍巍的春花。

笑意在喉咙里翻滚，她咧开嘴，仰头大笑，自入狱以来她第一次笑的那么畅快，肆意。

算了。她告诉自己，算了。她不怨了。

她做人，还不算太失败。

这辈子，轰轰烈烈的活过一回，临终前还能被人舍命相救，值了。真的值了。

楚惊鸿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狱卒。监狱里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从他的声音判断，应该是个年轻人。

“你还年轻，家中定有双亲需要侍奉，不要说傻话了。”楚惊鸿垂眼涩然说：“况且，兵败后……我的战友皆死，我也不能独活。”

狱卒心中又是一痛。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狱卒慢了一拍才道：“俺姓李，俺爹娘庄户人家，也不识字，平时就叫俺狗蛋。”

“李狗蛋，”楚惊鸿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笑着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她温和的说：“明早能帮我打盆清水吗？我想打理一下自己。”女人用手捋了捋蓬『乱』的头发，神态自若的调侃道：“我腌臜成这样，明天行刑路上吓坏了小孩子怎么办？”

狱卒刚刚止住的泪意再次开始汹涌起来。

他哽咽着点点头，“好，好，俺明天一定给你打水……”

早上天刚亮，李狗蛋就如约而来。除了热水和『毛』巾之外，他还带来了梳子、发绳、铜镜和几盒胭脂水粉口脂。

李狗蛋低着头，羞赧道：“俺对这些也不懂，想着女儿家都爱俏，就拿了一些俺姐平日爱用的。”

误会了楚惊鸿的沉默，他又连忙补充道：“这些都是俺姐新买的，还没拆封，俺姐让我送过来的，她、她一直很仰慕将军。”知道楚将军是女儿身后，姐姐哭了很久。这些，倒是不必告诉楚将军了。

“……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姐姐，我很……喜欢。”楚惊鸿轻轻摩挲着胭脂盒精致的纹理，目『露』复杂。

她不是一个“正常”女人。

这点，从她记事以来就显『露』端倪。

当其她小姑娘扎着头绳涂上香脂臭美的时候，她整日爬高上低，舞刀弄剑，才五六岁手心就磨了一层粗茧。可是她却不以为苦。父亲说，提起刀马弓木仓她两眼都在发光。

被师父从教坊司救出来后，她索『性』就做了男子装扮，就像她小时候在话本里读过的游侠一样仗剑潇洒，无拘无束，爬最高的山，骑最好的马，甚至去青楼卧倒在最美的花魁怀里喝个酩酊大醉。

师父说，这世间女人千千万万，既有温婉贤淑相夫教子的女人，也有像她这样离经叛道的女人。

女人，本就不应该只有一种活法。

可是她现在却突然想好好打扮一下。

被关在牢里这么久，连日经受拷打，可以想见她现在气『色』多么糟糕，这种时候正好用脂粉掩饰一二。

牢里昏暗，李狗蛋贴心的给她点了一盏油灯。在微弱的灯光下，她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污垢，洗干净脏『乱』的头发，然后熟练的盘了起来，是她习惯了的男子发式。这样的发式简单清爽，盘的高一点，等行刑的时候，血也不会弄脏头发。

李狗蛋又来了。这回，他给她送来了薄皮大馅的猪肉饺子。

“这是我娘亲手包的，里面放了好多猪油，可好吃了！”李狗蛋称了一碗递给她，碗里饺子堆得冒尖。

他殷切的望着她，“多吃点，真的可好吃了。”

楚惊鸿倏地有些恍惚。

曾经也有人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过她。后来，她们和他们都死了。

楚惊鸿夹起饺子，吹了吹，轻轻咬开，饺子皮很有嚼劲，微烫的肉汁流了出来，猪肉的鲜香肥美和芹菜的清爽融合在一起，她几乎嚼也没嚼就咽下了肚。

她笑道：“果然很好吃。”

李狗蛋眉开眼笑，开心极了，同时也难过极了。

楚惊鸿默默吃了两碗饺子，然后她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对李狗蛋拱手躬身行礼道：“多谢。这次让你们家破费了。这份恩情，我今生无法偿还，只能等来世了。”

李狗蛋手足无措，“楚将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为俺们老百姓做了那么多好事，救了这么多人，是俺们亏欠你……”说道这里，他再次红了眼眶，抽噎不止，“你这辈子做了这么多好事，来生一定大富大贵，无灾无难……”

大富大贵，无灾无难吗？

楚惊鸿垂眸低笑，淡淡道：“我只想自由的活着。”

……

今天是个大晴天。

楚惊鸿站在摇摇晃晃的囚车上，眯着眼睛看向头顶火红的太阳，冰凉僵硬的身体在白金『色』的光芒照耀下也一点一点变得温暖柔软起来。

她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能在一个晴朗的中午死去，好像也不坏。

囚车出现在长街时，立刻吸引了许许多多的目光。车越走越远，簇拥在车前看热闹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他们用好奇的目光看向囚车里奇特的犯人。

这个犯人脸和头发很干净，这并不是最奇特的地方，奇特就奇特在这个人身上有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气质。

他的头发像男人那样高高盘起，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刻硬朗，眼形狭长凌厉，右眼下的一点泪痣殷红如血。阳光下，他仰头挑眉阖眸展笑，眉间隐约可见睥睨仪态，冲淡了他眼角泪痣的妩媚，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凛，锋芒毕『露』，杀气腾腾。

明明是马上就要人头落地的阶下囚，他昂首挺胸的模样好像凯旋归来的将军。

百姓们本来准备好了烂菜叶子臭鸡蛋，现在却怎么都下不去手了。

“呀，这人看起来好凶！”

“这人是谁？犯了什么罪？”

“这小哥长得真俊啊，就是眼神太冷了，他看我一眼，我心扑通扑通『乱』跳呢。”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罪啊？”

犯人偏了偏头，准确捕捉到了发声的货郎，双眼褪去了最初的冷厉，在阳光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泽，“我是女人，姓楚名惊鸿，犯了谋逆大罪。”

发问的货郎愣住了，所有听到这个回答的百姓都愣住了，人『潮』中一阵窃窃私语。

“他在说什么？”

“她、她就是楚惊鸿楚将军！”

“我听说楚惊鸿是女的！这……看起来不太像啊。”

“他……不，她看起来年纪好小啊，和我闺女一般年纪呢。”

“今天……原来今天是楚将军行刑的日子！”

百姓们再也无法『露』出置身事外的看热闹的眼神了，笑容从每一个人脸上褪去，不少人脸上浮现悲戚之『色』，还有人低着头捂着脸默默哭泣。

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赶来，紧紧跟在囚车之后，官兵驱散了几回都赶不走他们。他们汇聚的队伍越来越大，最后，好像全帝京的老百姓都跑出来为楚惊鸿送行。他们汇聚成了山呼海啸的波浪，让威风凛凛的带刀官兵都心惊胆战。

在朝廷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眼里，楚惊鸿十恶不赦，但是百姓们心中有杆秤，他们明白谁才是保护他们的英雄。

虽是女子，可是她却做了万万男儿不敢做的事情，这一条足以让她青史有名。皇帝恨她，他们爱她。

囚车刚驶进刑场，楚惊鸿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那道明黄『色』身影。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仇人——梁帝赵启。

随着刑车的驶近，她逐渐看清了他的长相，平心而论，他长得还不错。虽然已经人过中年，可是皮肤比她还白皙细腻，五官端正，体态丰满，仪态端庄，第一次见面的人很难把他和传说中无恶不作的暴君联系在一起。

此时他厌恶的望着她，表情是那样快活舒畅，带着即将大仇得报的解气。

养尊处优的皇帝陛下降尊纡贵亲至行刑现场，真是让她受宠若惊呢。

“赵启。”楚惊鸿高声念出了梁帝的名字，成功让在场的所有大人们表情大变，也让梁帝的表情越发怨毒。

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在他铁青的脸『色』中扬声做了一个必定会实现的预言：“大梁命数已尽！吾道不孤，可寄后来者！昔日陈胜吴广之言犹在耳畔——”

“给朕堵住她的嘴！”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番话吓住了，押送囚车的士兵有些呆愣，于是楚惊鸿抓住时机，提气爆喝出声，声音嘹亮在刑场上空回『荡』，如重鼓狠狠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杀了这昏君，人人皆可称帝！”

群情哗然一片。

士兵们终于回过神，不知道用从哪里找到的脏布堵住了她的嘴。

可是已经晚了。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有人惊悚，有人震撼，有人愤怒，有人……心『潮』澎湃，浮想联翩。

这是打开日后群雄逐鹿之『乱』世的钥匙，也是新时代的起点。日后，会有数不尽的英雄豪杰传颂着她的事迹竞相登场，就像她预言的那样很快就轻易切断了大梁的命数。

而这，是许多许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梁帝暴怒：“还愣着干什么，快杀了她！朕要把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在士兵粗暴的推拉下，楚惊鸿踉踉跄跄走上了刑场。

“跪下！”

楚惊鸿倔强的挺直的膝盖，可是她伤到『露』出白骨的双腿如何抵抗得了士兵的蛮力，只听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她的脸颊狠狠贴在了地面上，一只脚踩在了她的头上。盘好的头发散了一地。

“午时已过，行刑！”

就要死了吗？

楚惊鸿本以为她已经认命，可是此时却还是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家仇未报，不甘心大梁风雨未息，不甘心还没有自由过完这一生。

耳边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这是什么？”

“哪来的光？”

“人！天上有个人在飞！”

“神仙，是神仙显灵了！楚将军有救了！”

“仙人在上，救救楚将军，草民来生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大恩！！”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个黑袍白发仙人拿浮尘，足踏仙鹤倏忽而至。

楚惊鸿趴在地上，看不到头顶的情景，只能听到一道清冽声音响起：

“徒弟，你机缘到了，随为师一起修仙去吧。”

梁，天命二十三年，有仙东来，欲劫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