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黛玉带着锁青到郑姨娘屋里时，含翠将手上的事务处理完毕后，在后院耳房中小憩了一会子。

锁青基本替了她的外部工作后，含翠也没能真正闲下来，绛玉离家日久，她们平日既要遮掩一些，用心服侍黛玉，又要帮着照顾贾敏。不说提心吊胆，至少也得谨慎行事。

尤其她身为家生子，又是个丫鬟，府上人多眼杂，众多丫鬟婆子里难免有些嘴碎的，或者爱打听事的，都必须小心应付着才是。

这与林如海贾敏夫妇是否治家有方无关，世家大户皆是如此，含翠从老子娘那里耳濡目染也不少了，又被绛玉赶着念过书，自然不会不懂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

可是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含翠往绛玉黛玉的屋子走着，心情像是这灰蒙蒙的天色，有些沉甸甸的。

冬至还好，如果年节她家姑娘再不回来，恐怕家里有脑子的人全都瞒不住，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进屋打上帘子，含翠见堂屋的小桌上摆着几本书，心道一定是二姑娘又在这里念书，近日里黛玉勤修养气法，倒不像前些年那般体弱怕冷，精力也充足了许多。

顺手收拾起来，抱着书本走进内屋，发现一个小姑娘正斜倚在榻上，身穿与黛玉一般无二的衣衫，手里正捧着一本书读着。

含翠一眼没看真切，一边把手里的书往架上放，一边随口道：“二姑娘怎的这么快回来，姨娘那边可有什么需要我去看看的？”

“你二姑娘去哪个姨娘那里了？”

！

这一句话惊得含翠险些没把书扔出去，颤颤地放下书，转身时眼中已经含了些泪花：“姑娘！”

绛玉把书本放下笑着站起身，走到含翠身前看着自家丫鬟，还略显俏皮地用手比了比：“半年多不见，长高了些。”

含翠刚刚不过没在意，再看绛玉那一双清瞳，才发觉即便这些日子黛玉已经尽力模仿，终究还是不得神韵。

“姑娘在外还好么？何时回来的？都去了哪些地方......”

以含翠的性子，极少会问得这么细碎，可见有多激动。

绛玉知道她的心情，拉着她在榻上坐了，温声细语地把她离家之后的一些事，拣了些能说的娓娓道来。

神怪之事不宜多提，绛玉口中多是些各地的风土人情，毕竟含翠只在姑苏和扬州呆过，听来也有趣味，当然最主要是因为这些事情是她家姑娘说的。

自含翠到绛玉跟前的日子起到现在，这是绛玉唯一一次离开这么久，平时甚至没有离开她视线一天以上。

含翠看着也长高了一些的绛玉，眉目间依然是熟悉的神色，回来后一番梳妆，更多一分风流雅致、佼佼不群的意味，漂泊近一年面容不仅没有惹上风霜，肌肤反而愈加洁白莹润，不知不觉走了神。

“说起那金陵......含翠？”

发觉自家丫鬟有些出神，绛玉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又见这丫头莫名其妙红了脸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含翠回过神，轻轻抹了抹眼睛，终于把一颗不安跳动的心放了回去，这时她也发现了屋子侧方还有个小姑娘坐在那边，眉间一点胭脂痣，看起来娇娇怯怯的，不由问道：“姑娘，她是？”

“我正要说呢，英莲。”

绛玉叫过英莲，把在金陵解救她的事情跟含翠说了，听到英莲的遭遇，含翠也觉得很是可怜，与英莲浅浅聊了几句，就知道她经历与锁青差不多，却远没有锁青的机灵，这些年一定被欺负狠了。

但在如何处理英莲的去向方面，却出现了一些分歧。

“说好你在我家住一段，找到你的家人之后就送你回去。”

英莲不比含翠和锁青，也比不得其他丫鬟，她是被拐的，还有家人存世，而且家在何方绛玉也知道，只是细节记不清，还得等黛玉回来，问问她那过目不忘的妹妹。

唯独可以确认的是，送她回去对英莲来说才是更好的人生。

奴籍这种东西像是个烙印，含翠属于已经打上，锁青是不得不打，而英莲在绛玉眼中，没必要背负这个。

不过无论绛玉怎么说，英莲只是摇头，还是拿出之前那一套说辞，含翠难得见到绛玉都劝不住的人，好奇地看着二人争执不下，最终居然是以绛玉束手无策而告终。

“姑娘刚回来，且休息一下。”

含翠看了一会儿，怎么回事就已经心中有数，而且她对英莲时不时脱口而出的‘公子’这个称呼也有些好奇。

拉过英莲笑道：“这位......英莲妹妹，跟我来罢，我带你在府里转转。”

绛玉不知自家丫鬟是什么意思，不过对于含翠她很放心，而且她还有别的事情，于是拍了拍英莲的手示意她放宽心，对含翠说道：“交给你了，我去太太那里看看。”

“是。”

林家可没有什么骄婢侈童，至少绛玉和黛玉身边没有，绛玉刚回来，也不会在家停留太久，除了黛玉以外，最让她挂心的还是正在病中的母亲。

把英莲交给含翠后，绛玉便向着贾敏的屋子而来，在外一直以轻便的短衫为主，冷不丁穿长袄系风领，束宫绦挂环佩，竟有些不大习惯。

这使她即便走到贾敏屋前廊下，依旧在调整着装扮，就连有人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在意。

“大姑娘。”

抬目看去，见一人躬身站在她面前，绛玉点点头轻声道：“紫芝，太太可好些了？”

面前的大丫鬟十七八的年纪，在丫鬟中已经是比较大的，跟随贾敏也最久，看似温柔和顺，从不跟人红脸，实则跟含翠是差不多的类型，心有丘壑不露于外。

紫芝仔细打量了绛玉一会儿，露出有些复杂的笑容道：“太太都好，就是记挂着姑娘。”

绛玉一听就知道黛玉没能把所有人都瞒住，林府里机灵人不少，这事也确实太过为难她妹妹了。

于是没再说什么，只在紫芝肩上轻拍了拍，走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