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瑶琴声声怨,潇湘月明时

“这都哪跟哪儿啊？”

从小到大，绛玉从未于人前失言，只有她用话语绕别人的份，这是连极通达世情的贾敏都十分认可的。

自从开口能言之后，林大姑娘给所有亲近人的印象，都是进退有度，方寸得当。毕竟家无男丁，作为长姐她就是林家在外的脸面。

这还是头一次，她发现自己即便见识再多，也无法事事作到尽善尽美。

于诗词歌赋一道绛玉向来缺少灵性，归根结底有个重要的原因，是她的性子比较务实，联想和发散能力差点意思，往好了说是严谨，往坏了说就是有些死板。

这一点她与妹妹完全相反，黛玉的敏感和浪漫是绛玉永远学不来的。如果让她自己思考，怎么也不会想到潇湘馆这个名字还能这样解读。大家都知道的典故是一回事，怎么理解又是另一回事。

贾府的风水一定有什么问题，人人都爱胡思乱想。

黛玉前世没有双生姊妹，仍号为潇湘妃子，是由于她那时比较爱哭，暗合泪点斑斑湘妃竹之意。

今生黛玉倒是没了眼泪，事情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仿佛命里运里，总有那么一个名为潇湘馆的住处在呼唤着她。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妹妹给出的解读在她看来实在荒唐得很，绛玉继续试探性地问道。

“我想没想多你自己最清楚。”

黛玉白眼以对，她在考虑怎么把这事情揭过去，可想来想去也没有好办法，于是很干脆地选择甩给姐姐：“我不管，你弄出的麻烦自己解决。”

说出这句话时，黛玉的表情显得有些认命般地自暴自弃，她也希望是想多了，如果不是，那么这个局很难解开。

即便姊妹俩有修为傍身，也终究是女儿家，除非抛弃家庭和父母，否则她们的姻缘自己是作不得主的。

红尘中人就是如此，由种种牵绊织成一张温柔的大网，身在其中处处受制，难以挣脱。

“若是上面那位真作此想，我来收拾。”

进入荣国府后尽管极少出门，但绛玉其实已经对贾宝玉作了全方位的审视。

近在咫尺处总能看得更为清楚，平心而论，在如今这个世道下，人品、才学、脾性、家世，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贾宝玉都不算个太差的，但他配不上自家妹妹。

当然如果小儿女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绛玉不会枉作恶人，但如果妹妹不乐意，那贵妃娘娘也不好使，更别提还想把她自己圈进去了。

不过处理这事情要讲究方法，乱来是不行的。

说来好笑，她堂堂阴司使者，此世也不知怎的就成了这个样子。不但无法快意人生，反为尘世所缚，作事瞻前顾后，毫无高人风范。

不知阴司里那个总是捉弄她的老虔婆，如果看到她此时这幅境地，会笑成什么样子。

算了，能保护好妹妹，这些都不重要。

虽说绛玉心里极为不快，她也必须顾及如果作得太过出格，对父母和妹妹可能造成的影响。

等诸事了结，她自己大可以隐居山林，甚至归于阴司，可黛玉贾敏林如海总还是要在这方世界继续生活下去的。

而且妹妹虽然嘴上不说，但绛玉知道她与曾经孑然一身的自己不同，黛玉对这些故人故居还是有些挂念在的，不然早在元妃归省之前，她们就可以强行搬出去。

先前随元妃游园，抵达潇湘馆的时候，黛玉目光中怀念的神色，绛玉看得真真切切，那时她就决定要让妹妹再去住段时间，即使面临现在这样一种局面，这个想法也没有改变。

只要有方向，办法总比困难多，绛玉此时已经大概知道之后要如何应对，困扰着她的唯一一个问题，是妹妹的方向何在。

于是她把手里最后一颗菱角剥开递给妹妹，轻声说道：“这事交给我，你放心就好。只是……我当然不是娥皇，你又想不想作女英呢？”

“你……说的什么屁话！”

黛玉接过菱角，而后竖起烟眉，直接踹了姐姐一脚，干净利落地表达出自己的态度。

还挺疼的……火气这么大。

妹妹在气头上，绛玉咋咋舌也不敢再作他语。至少不管元妃是否如黛玉所说存了那种意思，她之后也知道该如何应对。

“园中各处，请贵妃赐名。”

酒宴稍过，元妃身旁有昭容伺候，流程在归省之前已经提前演练过多次，园中各处此时有匾额无正名，正合贵妃赐下，因此王夫人适时请道。

“取湘管墨砚。”

于是元妃亲自提笔，大观园中各处也如前世一般，获得了熟悉的名号。

潇湘馆，蘅芜苑，怡红院，秋爽斋，浣葛山庄，紫菱洲，藕香榭……

既雅又新的名号，随着元妃的墨迹一一落成，仿佛在取名时，就已经注定归于何人一般。

元妃写完后，扬声对诸姊妹笑道：“素闻妹妹们各具诗才，与我大不相同，今日适逢欢筵，且以潇湘馆为首几处，我所极爱，妹辈可各选一心喜之处，随才赋诗一首，不负此景此象。”

咦？

听闻此语，其他姊妹都没什么反应，唯独先前还在赌气的绛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仍是题诗，但这次元妃的要求与前世大不相同。

前世姊妹们各自为大观园题诗，内里潇湘馆蘅芜苑等处是宝玉来写的，可现在元妃却让她们自选一处即兴赋诗，甚至给了她们凑在一起选择和讨论的时间……

该是受到之前绛玉话语的影响吧。

绛黛先后想透这一点，而后姊妹们开始讨论各自的目标。

“我是看着秋爽斋好，桐剪秋风这匾额也写得尽了。”

探春当先这样说道。她是个性格刚烈但心中很有数的，序年齿她算小的，又是庶出，选择一个不太起眼的地方正是她的分寸所在。

宝钗一时不说自己的意思，而是问道：“林大妹妹作何想法？”

也罢，这时总不能逃了。

绛玉笑道：“那就……潇湘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