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雪人
石化美人冰冰凉凉, 呆愣表情逐渐染上委屈,一双眸子泛了红晕一圈圈染开,竟是让半张脸都粉晕荡漾, 似是近日宫廷流行的桃花妆。
也不知过了许久, 天上卷云走过半里,雕塑美人动了动, 肿着一双红眼泡看祝久辞。
“骗人。”话本子骗人。
祝久辞苦苦叫冤,被一座石头压在身上不说,还要担上骗人的冤名, 不过美人脑回路向来不是他等常人可以寻思的, 连忙趁着那人清醒道:“昭歌挪挪地!”
梁昭歌闻声蹙起眉头, 不高兴撇嘴,“屋檐就这么大, 小公爷还想将昭歌赶到哪儿去?”
祝久辞哭笑不得, 他们爬上的是西苑主堂的房顶, 站一百个人绰绰有余, 怎么听起来像是他要吝啬狠心把那人推下去独占房顶似的。
梁昭歌身形动了动,探身抽去他腰下软氅, 祝久辞恍然落进雪中。
吧唧, 坐。
——美人坐在祝久辞腿上不动窝了。
“!”
方才梁昭歌只是撑在祝久辞两侧, 大部分重量还是在那人自己双腿和手臂上, 如今往他腿上踏踏实实一坐, 整个人重量都压到他身上。
忒沉了!
“起来!”
美人扭扭身子, 坐得更稳了, 回头看一眼祝久辞,哼一声,变本加厉屈起自己双腿, 手臂垫在膝盖支住下巴,长长久久沉入思考。
白云飘过两朵,美人开始嘟囔。
祝久辞被压住双腿,好在还能勉强支撑起自己上半身,凑近听了听,梁昭歌自己一人委委屈屈嘀咕:
“再也不看话本了。”
“都是骗人的。”
“小久也不喜我。”
“再也不看话本了”
如此循环往复,重复多遍。
祝久辞挑眉,他就知道梁昭歌最近神思恍惚定有古怪,果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话本子?”
梁昭歌滞住,僵硬地转过身,瞧见祝久辞不知何时支起身子平视他,更慌了。
“没、没什么!”
祝久辞才不信他鬼话,显然这人有猫腻。
“昭歌且说来听听,有何难处我帮你解答。”
“不、不行。”梁昭歌涨红脸扭过头。
祝久辞瞧见面前美人逐渐从冰玉透白转而变成粉红桃子,一时好奇不已,忽而玩性大起,使坏动了动双腿。
虽说那人重量全压在双腿上难以动弹,但是左右晃晃还是能办得到的。
果不其然,梁昭歌被身下震动吓得身子一颤,惶惶然看向祝久辞,后者歪笑,又动了动大腿,全然是怀抱美人调戏良家妇女的公子哥模样。
丹红霎时遍布美人身子,眼瞧着从眼尾蔓延至脸颊,顺着脖颈漫过锁骨淹入胸膛,最后从云袖冒出来,冲撞地连指尖都泛红了。
着实人间奇景。
祝久辞大大咧咧看个乐呵,自是没察觉到美人心中早已旖旎翻腾,心肝脾肺全然搅扰一处,脑中一片空白,被怦怦如钟的心跳震昏了去。
浅白色系的水墨美人忽然迈入宫廷画,珐琅粉彩,夸张泼墨。
祝久辞又晃了晃双腿,期待着下一番人间奇景,结果没成想美人心绪飘忽天外身子不稳,竟然被他晃了下去,凄凄惨惨伏落雪间,纷纷扬扬激起一仙白雾。
祝久辞晓得自己过分了,连忙去扶梁昭歌。
粉面美人跪在雪中,委屈巴巴抬眼看他,忽而俯身捧起一怀雪,盈盈站起身。
祝久辞大呼不妙,凭借二十年打雪仗的警惕,显然这人不怀好意。
不是把怀中大雪向他泼来,便是揭开他的领子灌进去。
如今房顶上本就寒意阵阵,若是再被凉雪灌进身子,那谁能受得了?
祝久辞火速爬起来后退三大步,旋身团起一坨雪,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仁不让之势扔到梁昭歌身上。
先下手为强,占领战斗高地。
梁昭歌被一团雪球砸懵,脚步顿住,痴痴低下头,瞧见胸前名贵的锦绸上一坨白印。
眼泪吧嗒落下来。
神思恍惚手足无措,茫然片刻又哭唧唧抱着一怀雪走到祝久辞跟前。指尖轻轻触到松软的雪,向着天空一拨弄,细雪纷纷扬扬洒出来。
似是天空落雪一般。
“小公爷总是看天,在等雪么?”
他松了手,将一怀白雪扬向天空。
“小公爷可满意?”
祝久辞站在落雪中仰头,雪花从灰白天幕落下,当真天公作美,以假乱真。
这人给了他一场雪。
祝久辞忽然愧疚,走上前拂去他衣襟前的雪球印子,“对不住昭歌。”
“小公爷想欺负便欺负。”梁昭歌道。
好了,欺负罪名坐实了。
祝久辞还是得为自己辩解几句,“方才不晓得你是要……”
“以为昭歌要砸小公爷吗?”美人身子一晃,着实打击不小,“小公爷怎会这样想昭歌?”他情绪有些激烈,连带着声音颤抖起来。
“我……”祝久辞解释不清,毕竟方才确实这样想的。
梁昭歌伸手捏去他发丝上一片雪花,顺势将墨发捋至耳后,收回指尖时顺路捏捏耳垂以示报复。
祝久辞红了脸,冰凉指尖捏过耳垂,酥酥麻麻,自那处开始变得滚烫,逐渐蔓延到脸庞。
怪不知方才捏梁昭歌时他反应这么大。
“昭歌怎敢欺负。”梁昭歌落下手,云袖剧烈晃动,怀中一点残雪落下去。
祝久辞晓得自己一番误会着实伤了他的心,连忙狗腿子凑上前,殷勤捶捶肩捏捏臂,牵着人踩过层层琉璃瓦攀到屋脊顶上坐下。
视野辽阔,偌大京城尽收眼底。
西面一处高阁,华丽璀璨,显眼地立于一片矮房间,煞是扎眼。仔细看去,红坊。祝久辞坐直身子遮住那片风景。
朝东望,隐约见鼓楼。
朝北去,皇城巍峨,红墙绿瓦,俨然另一个世界。
祝久辞收回目光,瞧见梁昭歌一直望他。
“看我作甚?”
梁昭歌垂下眸子,“发丝上有雪。”
祝久辞伸手呼噜自己脑袋,“还有么?”
梁昭歌摇头。
“你看都没看怎知没了?”祝久辞笑着问。
梁昭歌道:“确实没了,小公爷。”
方才他早已一片片仔细擦去,一片也没落下。
“玩儿雪可高兴?”祝久辞坐在脊上晃自己双腿,黑锦靴蹭过厚雪,划出一片琉璃瓦。白雪堆砌两侧,不一会儿支撑不住塌下去又盖住那一抹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五彩颜色。
祝久辞便又去划拉,乐此不疲。
“嗯,和小公爷一起就高兴。”
祝久辞停了动作,不再糟蹋脚下白雪,转而看向梁昭歌,认真纠正他,“不是和我一起怎样,而是昭歌自己高不高兴。”
“昭歌自己一人就不高兴。”他回答。
祝久辞哑然失笑,这人显然没理解他的问题。美人虽极是聪慧,但在一些问题上却比小儿还要痴傻。祝久辞捧起两团雪,随意捏成两个丑八怪小人模样,仔仔细细给他解释。
“这是一个人。”他颠颠左手。
“这是另一个人。”他颠颠右手。
梁昭歌脸上难得露出嫌弃神色,七扭八歪的小丑八怪着实不堪入目。
祝久辞不理会他,双手碰到一处,两个小人站到一起。“两个人并肩前行,走过春夏秋冬。”
双手分开,雪人站在对立面。“有时分开,有时又会重逢。”
“可无论二人并肩走多久,两个雪人仍旧是两个雪人,不是一个。”
他看着梁昭歌,“所以我问开不开心,是问昭歌自己开不开心,与旁人无关。”
哪有人将自己的悲喜绑缚他人身上。
梁昭歌意外沉默,许久没说话。
祝久辞看他听进去了,自己捧着两个小雪人玩。
一只手搭在左膝,一只搭在右膝,两小人隔海相望。
忽然一双惨白的手抓住他手腕,急切地向一处撞去,两只手再次并到一起。
梁昭歌死死扣住他手腕,指尖捏的青白,力气有些狠烈攥得人生疼,脸上却笑靥如花温柔似水,“不会分开。”
他重复:“和小公爷一起就高兴。”
祝久辞气结,这人半句话也没听进去!
愤愤把两个小人塞进梁昭歌怀里,“有一个小雪人笨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高不高兴,只顾看别人,跟着旁人笑一笑哭一哭。”
梁昭歌坐在原地怀中抱着小雪人,虽看出祝久辞怒气,却意外坚持己见。
天空纷纷扬扬落下雪来,大片大片竟然有暴雪的趋势。天色也不早了,他们竟在房檐上玩了半日,祝久辞呼出一口白气,打算带着呆瓜回去。
转身,木梯不在。
“?”
四下张望,院落空旷,不见半点人影。
某人傻乎乎坐在地上牵他衣袖,火上浇油,“被困在房上了么?”
祝久辞扶额。
“小久坐下来吧,站着地滑,危险。”梁昭歌虚扶着他双腿,眼神紧紧盯着他,“反正此处视野开阔,一会儿来了仆从唤一声不就行?”
祝久辞认命坐下。
二人傻傻坐在雪中等,片刻间肩头落了一层薄雪。祝久辞回过神来,他似乎从没让仆从搬走木梯啊!
“昭歌,木梯呢?”
梁昭歌没说话。
祝久辞咬牙,“似乎记得昭歌说过从来不骗我。”
梁昭歌仍秉着沉默,总归不回答就不算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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