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二九章：近怯

洗漱完毕，豆蔻坐在了镜前，应宫为她梳着头发。

四尺五寸的大铜镜，明亮而清晰，镜中人木然如偶的枯坐在那，豆蔻移上目光轻轻凝视，镜中人令她如此陌生。

豆蔻懒懒的看着镜中人，沉默中心绪颤抖。

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多久没有端详过自己了，在印象中自己是明眸善睐、活跃而表情丰富的少女，即使面无表情，眸中也是清透着最明彻的天空；现在镜中这个面容枯槁、双目若鱼眼灰暗的女子，看上去老了十几岁，像个饱受摧残的妇人……是谁？怎么可能会是自己？

这份落差令豆蔻更加心惊。

豆蔻惶惶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镜中那个形销骨立、弱不胜衣、木然似魂死的女人也摸着自己的脸；广袖滑落手臂，露出不足盈盈一握的胳膊，手腕处骨头明显的立着，手镯宽松过半臂，松松的磕着骨头。

豆蔻竟生出一份胆怯，另一只手伸向镜中人，想要抚过那无神而大睁的眼睛，木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害怕。

手指突然触上铜镜冰冷的镜面，冰凉寒透，顺着指尖血脉直通入心房一般。

原来自己真的变成这副模样了，清音她们每日里对着的竟是这样一副皮囊，自己看着都隐隐生厌。

“我真难看。”豆蔻皱下眉头，眼中带着自己对自己的嫌弃。

双手重重的垂下在梳床台上。

人自己放弃自己时，神仙也救不了。

梳妆的应角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垂眼睑不答话。

应角灵巧的扭了个灵髻绾于豆蔻脑后，用靛蓝布带缠绑好，满头发丝光滑紧贴于头顶，到竹雨轩后，豆蔻只让梳这个发型，像是个脱离红尘的出家人，豆蔻的心境将自己压抑成一个死气沉沉的孤寡妇人，为这段感情哀悼。

失恋是一种感情的经历，有人在经历中成长，而豆蔻却自己沉浸在这份感情中不愿自拨，只为自己感动自己而已，无任何的意义，极度的自私。

“应角。”豆蔻看着镜中的自己不顺眼：“梳个偏委髻吧。”

“呃。”应角愣了一下。

偏委髻是当前少女中最时兴的发型，发髻结发挽于头顶略右偏，发髻委坠，若垂开之百合，发髻尾坠一秀气发夹或是一枝长苏发发簪，风韵各不相同，静坐时娇媚、行走时灵动，极衬少女娇羞之美。

“是，娘娘。”

应角心中疑惑，赶紧解开灵髻，放下豆蔻一头乌发。

近三月没有修剪，发垂于凳下过半，头发依然黑亮如缎、丰盈若瀑，衬着一张小脸，添了些风韵，让豆蔻心中稍稍宽慰一点。

应宫过来传饭了，被应角叫过来帮忙。

应宫看着高高梳起的发束，看向了应角，又看了看镜中的豆蔻。

“娘娘今日梳……新发型了？”

“娘娘今日梳偏委髻。”应角小声的说着，像是怕声音大了豆蔻会反悔。

“好看，适合娘娘。”应宫开心的笑了。

豆蔻看着镜中憔悴的脸、失神而大睁的眼睛，眼睛中恍惚的伤痛，全然不似自己，心中无奈苦笑。

应宫扶发，应角盘发，挽好了偏委髻，豆蔻递了枚原来最爱的粉色水晶珠小流苏发夹，应角细心比了好几处，才夹在了自己认为最恰当的位置，发后及左侧也都别上了搭配的水晶首饰，果然妆容精致，似人也更有精神一些。

应宫、应角各取一面小镜为豆蔻照着脑后发饰，含笑对镜中的豆蔻开心微笑着。

豆蔻偏头看了看，相同的发型，那无光泽的眼眸、立骨的双颊、细尖的下巴、特别是那了无生气的神情，与这少女般的俏丽发型如此不相衬。

豆蔻近身凑上铜镜，想要将自己的双眼看清楚。

“娘娘准备好了吗？赶紧来吃早餐了。”

清音走了进来，看到豆蔻换了个偏委髻，眼前一亮，心中一动，马上想起原由，表情复杂的缓缓走近。

豆蔻看到自己镜中自己双眼，浑浊干涩，满是血丝，毫无光泽，天光的明亮在眼中没有任何亮点，显得如此萎靡；肌肤经冬未保养，布满细纹，脸色苍白发青，腮带着冻后的红色，青红对比，像是纸人般的生硬，触目惊心。

看到清音走到了身后，豆蔻透过镜中反射看向了清音。

“我好难看。”

清音挑了一对相配的耳坠，递给应宫应角替豆蔻戴上。

“娘娘，没睡好觉，眼下都是乌的，睡不好觉熬人，您只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我们会为您准备些补品，内服外用，请太医院好好调调，娘娘如此年轻，很快就能美貌如初。”

“我要赶紧恢复，赶紧请太医院调理。”

豆蔻急切说道，要在他回来前养回来，要恢复到他记忆中的样子。

想起一个典故：一女子爱慕一男子，终生未嫁，山高水长，无论天涯海角，每年前往为男子庆生；几十年间，男子由青丝到白发，女子数十年容貌依旧，男子五十大寿时不禁疑惑发问，女子答曰：只愿若初见之容，君愿赏则不敢老去。

豆蔻看到时，印象深刻，却也心中怀疑，女子四十有余一直若二八少女之貌，这怎么可能呢？此时却突然懂得。

那些意乱情迷的暗涌，执迷不悟的坚持、行行重行行的彷徨，流年暗转满腔枯蓼，人心寂寞无处消融，只有那人是自己唯一的生动记忆、枯朽生命中唯一的亮色、唯一心是活着的感受。

自己也希望自己能保持容貌姣好不变，待君含笑看，哪怕那含笑看是一年一次、三年一次、五年一次、十年一次……皆可！

所有的一切行动目的全为他。

豆蔻决定要好好的对待自己的身体、好好的供给营养，他要回来了，那是生命中的光。

看到豆蔻在那好好吃着早餐，清音唤来砚语。

“砚语，去太医院要些阿胶、燕窝、桃花、珍珠粉、红花、红糖、冰糖来，再让配些调理身体的补品来。”

“是，掌侍大人。”

“补品定要李太医亲自动手制成，不要让任何人染指。”

“是，掌侍大人。”

清音交代得慎重，砚语特别上心，也高兴借着差事去见李太医，李太医也特别认真，想要好好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