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火锅(二)醉鸽
对梅子酒没有任何清晰认知的傅相, 一点也没考虑过发酒疯这回事。
夏夜电闪雷鸣, 隆隆雷声伴倾盆大雨, 吹得一院子苍竹摇曳不止。
檐下灯盏晃动, 房内却灯火通明, 满室静谧,火锅中清汤与麻辣的汤底咕嘟咕嘟地沸腾, 青菜肉丸码放得整整齐齐, 诱人的香味飘散一室。
傅陵把桂皮都赶出去,只和苏遥二人坐在一起。
苏遥自清汤中夹上一大片牛肉,蘸上麻酱腐『乳』碟子, 牛肉的肉香裹上诱人的汤汁, 入口即化, 鲜嫩无比。
下雨天就该吃火锅。
苏遥心满意足地瞧着傅陵大口大口把碟中的肉片吃罢, 轻轻举杯:“谢谢傅先生,帮忙把阿言找回来。”
灯火灼灼, 苏遥端着一小杯梅子酒, 酒气一『荡』,他眼角眉梢似乎都染上薄薄的清甜。
傅陵心下微微一动,把酒杯与苏遥碰一下,清脆一声。
酒盏一撞,苏遥心下也扑通一下。
似乎是第三回这样感谢傅陵了。
只不过前两次都是喝茶。
这回是货真价实的酒。
苏遥瞧着傅陵一仰头, 把半杯酒一口喝下一半。
还与他笑笑:“苏老板敬我,原该喝个见底。但我不大能喝,就一半吧。”
果酒都是后劲大, 一半已不少了。
苏遥忙道:“不必的,只是个心意,傅先生还是多吃菜。”
这酒苏遥方才抿过一口,确实颇为甘甜,入口尚有些青梅淡淡的酸涩,并且未掩盖酒『液』本身的香气。
但一般,这种酒都很容易上头。
苏遥再瞧一眼尝一口又尝一口的傅陵,忙给涮了一碟子『毛』肚:“傅先生吃些菜少喝酒,这么多,剩下就不好了。”
『毛』肚脆生生,很是爽口,傅陵便放开酒杯,还有些意犹未尽:“其实我也不常喝,吴叔老是拦着的。”
“饮酒伤身,偶尔尝两口也罢了。”
苏遥笑笑,又捞出一筷子豆皮,“估计能吃到大晚上,火锅不占肚子,多吃些。”
苏遥做饭喜欢往多了做,好不容易吃一次火锅,自然各样菜『色』齐备,单小酥肉都炸上一小筐,铺排一桌子,倒像是五六个人的分量。
吃自然是吃不完,但阿言完完整整回来,对二人皆是大喜事,直吃上许久。
外头风狂雨骤,内里却满室烟火气,夜深深沉沉,苏遥再起身去灶房送一次空盘子,再回来时,随手掂一下小酒壶,却发觉空了。
空了?
虽然也不是很多,但就喝空了?
苏遥前后也就喝下那小半杯,剩下的全给大鸽子喝了?
苏遥一愣,再去瞧大鸽子。
傅相一脸端庄肃然,脸不红心不跳,神『色』平静,眸光淡然。
这瞧着倒还挺正常。
但是……苏遥忍不住蹙下眉,为什么平静得有点呆滞?
苏遥忍不住喊一声:“傅先生?”
傅鸽子明显停顿一下,转过头:“苏老板,怎么了?”
还认得人。
话也说得很清楚。
应该问题不大。
上回苏遥就发现,傅鸽子是个什么情况都不上脸的人。
之前通宵赶书稿,晨起都没一点黑眼圈,这回应当是喝醉了,但看脸也一点看不出来。
只是有点呆呆的。
左右也吃得差不多了,苏遥把窗子打开一个小缝散散气味,正收拾一下,送了几趟剩余吃食,便瞧见吴叔沿着廊下来了。
吴叔微微踌躇:“苏老板吃完了?”
苏遥点个头,笑笑:“瞧着傅先生有些醉了,便不吃了吧。”
吴叔一慌,登时有些忐忐忑忑:“……公子他没…没事吧?”
苏遥温和笑笑:“没什么事,喝下的酒也不大多,睡一觉就行了。”
吴叔暗暗松一口气,又忙道:“那苏老板回去睡吧,您也累一天了,我去收拾就行。”
今日也忙活一天,苏遥便顺着应一声,交代几句怎么存放食物,便回到房中。
洗漱一番,却因吃得太饱,睡不下。
大雨哗啦哗啦,苏遥坐在窗边翻话本,就惦记起傅鸽子。
喝醉酒还是不舒服吧。
烛火灼灼,苏遥默一下,起身去煮个醒酒茶。
其实大多数醒酒茶都没什么用,但苏遥一念起大鸽子呆头呆脑的模样,便还是去做上一碗。
苏遥端好茶,去敲个门,傅陵平静一声:“进来。”
果然没睡。
……但房内灯火明亮,所有的烛台都被点燃了。
交相辉映,亮得晃眼。
苏遥怔一下。
灯火之间,是斜倚在榻上的傅鸽子。
吴叔来给他收拾过,应该是只剩了个中衣,但他又自行披上一宽大外衫,衣带系得歪歪斜斜,还就穿了一个袖子……
大鸽子整只鸽姿态风流,目光呆滞。
还略带一丢丢的疑『惑』。
……这是怎么,转脸就不认得我了?
虽说傅鸽子醉酒不上脸,这样装束,也掩不住一身高华威仪,但表情过于平淡,却显『露』出些许略为呆呆的神『色』。
苏遥忽而觉出好笑,忙唤一声:“傅先生,还认得我是谁吗?”
傅鸽子瞧过来,点个头:“苏老板。”
傅陵这头点得像大鸽子啄米。
还怪可爱的。
高华冷淡的鹤台先生突然变萌,苏遥愈发觉出好笑,端着小碗往榻边一坐:“傅先生头疼吗?我煮了些醒酒汤给你。”
傅陵怔上一下,烛火惶惶,忽而换上一脸可怜巴巴:“我只当你再也不来了。”
眼角都耷拉下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苏遥压住笑意,只觉得这副样子还挺好玩:“我怎么就不来了?”
“你喜欢他,不喜欢我。”
傅鸽子很是赌气,“又没有我长得好,也没有我有钱,还没有我又会写又会画,怎么他一喊,你就走了呢?”
再『揉』一下额角,声音闷闷的:“我还好难受,你就走了。你一走,我就更难受了。”
傅鸽子这副模样……念台词还念得挺有感情。
但这个“他”着实是没有。
苏遥不免愣上一下,琢磨起“喜欢”二字,又微微局促,鬼使神差的,就和只醉酒的大鸽子聊了起来:“……没有他,哪有旁人。”
“就是有,我都看见好几次了。”
傅鸽子又冒出酸泡泡,“你是不是也给他做了醒酒茶?”
他在哪儿呢?还醒酒茶。
苏遥温声道:''“没有,就给你一个人做的。”
傅鸽子瞧他一眼:“真的吗?”
鸽子这语气虽然还端着,但眸中已透出点点开心。
苏遥忙道:“当然了。你快喝一口,喝完就不难受了。”
他拿勺子舀出来一点,傅陵终于坐起身,低头喝尽。
傅陵也不伸手,苏遥便一勺一勺喂他个干净。
天地间拉起巨大的雨幕,咣啷咣啷,雨势又大起来。
更漏滴滴答答,已近三更天。
醒酒汤果然没用,瞧着人醉得更厉害了。
具体表现是,傅鸽子的表情比方才生动多了。
苏遥放下小白瓷碗,又瞧见这副活体憨鸽的样子,实在放心不下,望上一圈:“傅先生,我给你灭几盏灯好不好?”
满室灼灼如火,苏遥还真怕他一个不小心。
傅陵偏个头,颇为奇怪地望他一眼:“灭灯做什么?”
苏遥解释:“万一打翻个烛台,可不是闹着玩的。”
傅陵听话地点个头,却蹙起眉:“可这是成婚的规矩。你和我的洞房花烛夜,灭灯不吉利。”
苏遥一愣,登时心内起伏不定,又强行压下:“什……什么洞房花烛夜?”
傅鸽子一脸理所当然:“你和我啊。”
再蹙起眉头:“难道你跑回来,不是为了和我成婚,就只是来送碗醒酒茶吗?”
……这人醉得像只憨憨的大鸽子,怎么醒酒茶就记得这么清楚。
苏遥心内微有波澜,却又觉得这种情形下的波澜着实莫名其妙。
他抚去一腔『乱』七八糟:“不是洞房花烛夜,这灯烛一直点着,太危险了,也太浪费。”
说着就要起身:“你好好坐着,我去灭几盏。”
他这边刚一动,傅陵一下子皱起眉,忽然就伸出手,一把将他捞住,紧紧地压在怀里。
苏遥猝不及防地跌入他怀中,心下顿时扑通扑通,却又见他一伸手比个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手势,朝着门:“封!”
苏遥:……
苏遥捂脸。
……这到底是个什么剧本?
他突然后悔刚才试图和醉鸽讲道理的行为。
他现在还被醉鸽子搂在怀里。
鸽子胡『乱』披的外衫已然散开,『露』出一层薄薄的玄『色』中衣,苏遥贴在他怀中,整个人都有些烧得慌。
大鸽子紧紧抱住他,一身清甜酒气包裹上来,苏遥动也动不得。
苏遥无可奈何:“傅先生,你先松开我……”
傅鸽子理直气壮:“我不。”
还给出理由:“洞房花烛夜,你不能扔下我。”
苏遥再度无语,只能尝试顺『毛』说:“……不是洞房花烛夜,你记错日子了。”
“我怎么可能会记错,我记『性』可好了。”
傅鸽子一本正经,“我比我二弟记『性』好的。”
这东拉西扯的说话方式,确实是醉得厉害。
怪不得吴叔从前总拦着喝酒。
苏遥还趴在他怀中,正要说话,却又听得这人委委屈屈:“你就是要走,你还骗我不是成婚,你都不抱我。”
傅鸽子好入戏,这三连指责说得苏遥真像个负心汉。
苏遥默了默,只能强行入戏:“真的不是。不信你看,我们怎么都没穿大红呢?那个蜡烛也不是红的。”
抱住他的大鸽子仿佛愣上一下。
苏遥趁热打铁:“再说,你已经把门封上了,我又不会法术,怎么可能跑呢?”
大鸽子又愣一下。
苏遥十分满意,正要起身,却发觉大鸽子更紧地搂住他:“可你都没抱我。”
又搂住腰,把他抱近了点:“我明明都抱你了。”
苏遥心下又局促,又无奈,还十分地好笑。
苏遥默了默,再犹豫片刻,只能轻轻伸出手,搂住他的腰:“抱你了。”
他的手臂一环上傅陵的腰,突然便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虽然看不到,但莫名便觉得傅鸽子很开心。
傅鸽子是好开心。
紧紧抱住苏遥好一会子都不撒手。
只是更漏滴答滴答,大鸽子也不说话,只欢天喜地地抱着他,苏遥趴在他怀中,淡淡酒香环绕,渐渐地……就有些困了。
苏遥眼皮沉重,思绪也越来越沉。
他刚阖实了眼,大鸽子却抱住他晃了晃,一下子给晃醒了:“那我们什么时候洞房花烛夜?”
苏遥无奈,也没办法『揉』眼睛,索『性』贴在鸽子身上蹭了蹭,开始现场编:“那个……明年吧。”
大鸽子也没在意这明显是胡说的语气,居然颇为生气:“谁给选的日子?司天监吗?”
司天监哪有功夫管两个平头小老百姓的婚事。
苏遥只得道:“不是,就……就西山那个老先生。”
“什么老先生,我要去找他改。”傅鸽不满。
苏遥只能顺着问:“那你想改到什么时候?”
傅鸽子有条有理:“明日去改,改成后日。”
苏遥一噎,蓦然好笑,逗他一句:“改一回可贵了。”
傅鸽子昂首挺胸:“我有的是钱。”
一只镶金带银的大鸽子。
行。
苏遥笑笑:“那明儿你就去,今日先睡下,好吗?”
苏遥一动,傅陵却不撒手:“我明日一定要去。”
“好好好。”苏遥哄他。
“你和我一起去。”
“我去我去,一起去。”
苏遥持续『性』顺『毛』,终于察觉傅陵手松了些。
他试探『性』地松开手,慢慢起身,瞧见傅陵一脸无辜兼欢喜地瞧着他。
怪可爱一大鸽。
苏遥左右也没当真,又笑着哄他一句:“我明儿和你一起去,你先睡,我去灭个灯,成吗?”
傅陵一手拽住他,又问一遍:“为什么要灭灯?”
苏遥这回换个直接的理由:“亮着多晃眼。”
傅陵望一圈,肯定一声:“晃眼。”
苏遥终于把人哄好,给人放在榻上躺好,盖好小被子,拍拍他,忙起身将满室烛台给熄灭,只留榻边一盏九转烛台。
喝醉了把满屋子的灯烛都点上了,万幸没烧到手。
满室灯火俱灭,唯剩榻边烛火摇曳,映出傅陵一双深沉的眼眸。
苏遥与他对视:“睡吧。”
傅陵顿时翻身起来:“你去哪儿?”
苏遥敷衍:“你先睡觉。”
傅鸽愤怒:“你是不是又要跑?你是不是又要去找他?你什么时候偷学的开门法术?”
苏遥:……
……忘了还有法术这茬。
苏遥只好回去,在榻边坐下:“我不跑,我看着你睡,好吗?”
傅陵又上来一把抱住他。
这回没撒手,却是往后一仰,直接一躺。
苏遥被他一手按在怀里,这回真趴在身上了。
傅陵像抱住一个大宝贝,眼眸乌亮:“你不能跑,你陪我睡。”
苏遥贴着他胸膛,一抬头就对上一双丹凤眸子,一时整颗心又小兔『乱』撞。
他很是局促一番,才想出一句:“……这样怎么睡,你不压得慌么?放我起来些。”
大鸽子按住他:“不压,你又轻又软。”
苏遥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他稍稍支起来些,错开这醉鸽认真的目光:“那也不能这样睡,我不舒服。”
傅陵闻言怔一下,倒手松了些:“那你躺我旁边吧。”
苏遥一默,心内叹口气,脱下外衫。
醉鸽还让一半被子给他:“给你盖上。”
苏遥迈过他,拉住被子一裹:“快睡哈。”
傅陵这酒醉得还算听话,乖乖地躺下睡了。
榻边烛影昏黄摇曳,又兼窗外风雨惶惶,苏遥窝在薄被中,阖上眼,又重新卷上一层困倦。
……算了,就在这儿睡吧。
又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
苏遥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正头脑发沉,身边这鸽子又一骨碌起来了。
苏遥拉起被子蒙住脸:“傅先生要干什么?”
傅陵抓住苏遥的被子扯开。
烛火摇动,苏遥『迷』『迷』糊糊间一睁眼,就瞧见傅陵满面认真:“睡觉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苏遥无奈地翻身动一下,清醒一二,打算再次开始哄鸽:“做什么?”
傅陵与他对视,苏遥蓦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傅陵支起身子,一低头,捧起苏遥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苏遥一惊,霎时心内波涛翻涌。
大鸽子亲亲他面颊,抬头:“我就要和你成婚了,所以睡前要亲一口。”
苏遥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他只觉得手脚蜷缩,忍不住缩进被子,向墙壁处靠拢。
但傅鸽子一手把人捞回来,又俯身,一本正经道:“我亲过了,现在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