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6

浴室里再度安静下来，唯有浴缸里的水轻轻荡漾，映着满室微光。叶起南迎视着许乃峰，欲言又止。他其实很想直接告诉他真相，但知道此时就算说了许乃峰也不会相信他半个字，所以只好选择沉默。他要等待，等待合适的时机，让许乃峰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重活一世，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他曾经是叶起南，许乃峰也要知道。他需要许乃峰，需要他的帮助，帮助自己开始崭新的人生。但他现在什么也不能说，要最好的朋友接受他的重生，只有让时间和事实来说话。

许乃峰看着嘴巴紧紧封得像河蚌一样的小孩，难得没有发脾气，他垂下头，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再抬起头时，尽量用温和的口吻说：“别害怕，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叶起南这个人的？还有，是谁让你给我打电话，谁给你的号码，谁让你叫我的名字？是谁教你吃面的时候要把香菇挑出来？谁告诉你我给狗洗澡前偷偷喂安眠药？你告诉我，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会帮你找最好的家庭领养你，只要你告诉我……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那个人……”

说到最后，许乃峰有点失控，抓住叶起南肩膀的手一点点收紧，眼圈也微微泛红。

叶起南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对许乃峰会有这么大的影响，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上辈子最好的朋友，可能也是唯一的朋友，但是那天晚上，当他跨上那座桥的时候，心里却并没想过他。

那一晚发生的事让他刻骨难忘，屈辱和绝望湮没了理智，一步踏错，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哪怕到最后一刻，那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但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当时的确是他自己选择上了那座桥，跨过安全防线，坐到了围栏边。

“乃峰……你别这样。”叶起南伸出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属于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手，轻轻拍了拍许乃峰的肩膀。“我……会说的，我会告诉你的，给我些时间吧。”

许乃峰怔怔看着面前这个小孩，因为营养不良而比同龄人发育得稍显缓慢，苍白，瘦弱，看上去也就十岁大，可他此时说话的神态，还有语气，却完完全全不像是个孩子，那是一种与他站在同一个高度的成熟和坦然，就仿佛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轻言宽慰。

那么熟悉……

是那么熟悉……

透过这个十几岁孩童的身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人的双眼，依稀好似当年，在他们许家最艰难的日子里，在他许乃峰最不招人待见的时候，两人提着几罐啤酒，图书馆天台上促膝长谈。

“乃峰……你别这样。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的叶起南，好像也是这样说的。

许乃峰觉得胸口堵了一块石头，压得他难受。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小孩究竟是如何做的，为什么一举一动都能勾起他那些不愿意触碰的，有关那个人的回忆？

妈的到底是什么人想整他？什么人这么有本事！这才没几个回合，他就已经快被整疯了。

浴缸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许乃峰慢慢挪动身体，凑到小孩面前，脸压得很近，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而小孩也不退缩，清澈的眼睛里却有一钟悲伤而无奈的情绪。许乃峰现在不得不承认，这小孩真牛逼，竟然能把他搞成这样。他突然笑了，伸出食指一下一下，用力点了点小孩的脑门，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说：“行，小子，你有种。”

叶起南来的时候穿的衣服已经被许乃峰扔进了垃圾桶，所以等他们洗好澡从浴室里出来，许乃峰穿戴一新的时候，叶起南却没有衣服换，只裹了条浴巾坐在沙发角落。而许乃峰就好像没事人一般，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一边悠哉悠哉往手腕上戴手表一边拿余光扫小屁孩。

“行了儿子，走吧，爹带你去买衣服。”许乃峰拿了车钥匙，到门口换鞋。

叶起南猛地抬头看许乃峰，紧紧抓着围在身上的浴巾，蹙起眉毛，而后者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等着看好戏一样地看着他。

“怎么？还不走？”许乃峰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变态了，竟然拿折磨小孩当乐趣。不过谁让这小屁孩先让他不痛快了，他不痛快就得有人陪他一起不痛快才行，军法上这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一点也不卑鄙。“啧，怎么还愣着？快点出发，给你买衣服买好吃的。唔……我再想想，要不领你去趟游乐园？好像都是这么个程序。”

自顾自地叨咕了两句，见小孩还是坐在沙发上不动地方，许乃峰终于露出了狼尾巴，哗啦哗啦掂着手里的车钥匙，又慢慢悠悠走回叶起南身边，蹲□，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蛊惑道：“嗯？不乐意出去？也成啊，那你跟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叶起南，爹买好了衣服送回来给你穿，怎么样？”

叶起南沉默地看了看许乃峰，最后什么也没说，裹上浴巾把自己捂严实，直接走到门口，干脆利落地换了鞋，出门去了。许乃峰在他背后看着，嘴角直抽，也忍不住在心里为其竖起大拇指，感叹一声：“丫真牛逼！”

两个人开车往商业中心去的路上谁都没说话，都像对方欠了自己几百万一样，周围空气一度降至冰点。等到了地方，许乃峰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关上车门，看也不看后面直接奔赴电梯。而叶起南也一声不响，裹着片浴巾闷头跟上，一双小细腿倒腾得飞快。

等电梯的人不少，不出所料地都拿惊异的目光看叶起南。而许乃峰则面无表情，站得离叶起南远远的。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里面呼呼啦啦出来好些人，纷纷向叶起南行注目礼。许乃峰第一个闪进电梯，进去以后直接挤到最里面，而叶起南则最后一个上来，被挤到门口。电梯一路上升，不时停下来开门进来人，叶起南的浴巾险些几次被挤掉，因为个子小，还时不时被别人推来搡去的。高强度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头也不敢抬，脸越憋越红。

后来许乃峰实在看不过去，心说这小东西在他面前那牛逼劲哪去了，这会儿怎么这么窝囊。伸手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到自己身边，电梯里的数道目光随之转移到许乃峰身上。许乃峰眼睛一瞪：“看屁啊！没见过我儿子长这么好看的？”目光又立刻悉数散开。

好不容易挨到他们要去的楼层，许乃峰领着儿子挤出来，回头看了看，很快又板起一张脸，就像刚刚在停车场时那样，扭身就走，疾步如风。而叶起南也裹紧浴巾，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谁也不说话，却都仿佛商量好似的，冲进一家耐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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