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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大正篇[05]陌生

从我房中的窗户跳进来找蕨姬花魁的青年, 告知了我他的名字是童磨。

“童磨?”

我轻声重复了这个名字, 看到他竟流『露』出了仿佛期待般的神『色』。就像是……在期待着我能想起来什么一样。

但人遗憾的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关于这个名字,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童磨大抵也是明白了这点, 所以才会问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么?”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不起。”

因为想不起来,也不觉得熟悉,所以只能这样回答他。

他面上的遗憾与失落消失得极快, 以至于让人不由得怀疑起这样的情绪是否真实存在于他的身上, 亦或者一切都是装模作样的表象罢了。

一开口明明是在喊着“堕姬”的青年, 这时候却完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蕨姬花魁身上了, 在空隙间我瞥了瞥蕨姬花魁的脸『色』, 那双艳丽的面孔上布满阴沉。

“童磨大人。”她开口了:“您如果有什么事情找我,那就直接去我的房间吧, 还是不要在这里……”

话未说完,童磨便接了话头:“虽然一开始的确是想要找堕姬的, 但是看到了睦月之后,还是想和睦月多说说话呢~”

他笑起来的模样天真而又无忧无虑,『露』出尖尖的虎牙,分明已经是青年的模样, 身上却仍带着属于少年的稚气单纯。

而那双璀璨的彩虹『色』的眸子里, 更是盛满了足以『惑』人心神的粼粼波光。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略有些局促地别了别脸。

就在这种时候,蕨姬花魁开口道:“但她是那位大人的看上的人。”

闻言童磨将视线投向了她,面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这样啊,原来睦月已经和那位大人见面了呀。”

说出这种话的童磨,仿佛对这件事情早有预知一般。

我不由得开始疑『惑』起来,对我与他们的相识生出了茫然。若说是无惨的话,毕竟我是觉得熟悉的,可童磨这边……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样的疑『惑』恐怕也只能一直放在心里——不要去问。我忽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那种事情,知道或是不知道,大抵也是没什么区别的吧。

但童磨或许并非这样想,所以他才会继续留在这里,并且同我开口道:“睦月和那位大人相处得很好么?”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手掌不由得覆上了自己残缺的手背。

这一举动显然被他看到了,童磨的眸子似乎暗下了几分,连同面上的表情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是怎么弄的呢?”

他问起了原因。

我没有说话,解释的人是蕨姬花魁,她的语气直白而又傲慢,言辞间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就像是在对童磨说——不要再试图靠近了。

对于蕨姬花魁而言,或许无惨并非是她的客人。

我忽然意识到了这点,因为她现在所做的事情,就像是……在敬畏着无惨一般。

不知道是否是蕨姬花魁的话起了作用,童磨真的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流转着,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呀,堕姬。”

童磨托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般开口:“那位大人是知道的哦,我和睦月之间的事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听到这话,我微微睁大了眼睛:“我们……之间的事情?”

我和童磨之间,有什么事情呢?

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他的想法却与我不同,因为他对我说:“很久之前的时候,我曾对你说过的吧?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因为遇到我的时候实在太过悲惨了,所以我救了她……”

说到这里的时候,蕨姬花魁的视线有如实质般狠狠地剜向了他。

我忽然生出了某种想法,“那个女孩子……是蕨姬花魁么?”

他笑了起来,却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说:“睦月现在觉得幸福么?”

这样的问题令我忽然怔住了,我既不明白他同我说那些话的原因,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询问我,分明在我眼里我们素不相识,但他却『露』出一副熟识的模样,同我说着我没有丝毫印象的事情。

但若是问我现在是否幸福,那我的回答——

“是的。”

我同他说:“是幸福的。”

因为我要和无惨结婚了,我所爱的人也同样爱着我,一切都是有回应的,一切都是有结果的。

闻言他却仿佛不解一般开口:“为什么会觉得幸福呢?”

那一刻他不像是在看我,而是在透过我,透过他的记忆,看着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的那个人。

是因为将我认成了什么其他的人么?

产生这种疑『惑』的同时,我给了他回答:“因为有人爱着我。”

这样的答案令童磨『露』出了怔愣的神『色』,像是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一般,怔愣的表情在他的面孔上停留了许久,才转而被另一种不解所取代。

“因为有人爱着你,所以就幸福了么?”

他这般询问着,却说:“所以于你而言,比活下去更加重要的东西、更加吸引人的东西,就是这个么?”

这句话倏然令我绷紧了心弦,虽然在此前我一直觉得童磨给我的感觉只有陌生,但当他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却忽然产生了诡谲的熟悉感。就像是在曾经的什么时候,这样的话也曾从谁的口中说出过。

但那个人不是童磨。

绝对不是他。

大抵是我面上的恍惚太甚,所以童磨也保持着安静等我回过神来,视线再次对上那双虹『色』眸子的时候,我点了点头。

童磨没有说话了。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能理解,在那张本该无忧无虑的面孔上所留滞着的,是某种类似沉思的严肃感。

当他准备和蕨姬花魁一起离开我房间的时候,忽然又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睦月,”他回过身来,忽然又回到了我的面前,虹『色』的眸子离得极近,令我倏然有种紧张感涌上心头。

这时候的童磨,他眼中的困『惑』足以令我也清楚地明白——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困扰着他。

那样的困扰延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早已不记得的时光中,那些我们曾经相识的岁月里,便已经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

“我还是想要问你。”童磨轻声开口道:“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给出答案的吧。”

他这时候的表情很平静,脸上浮夸的神『色』被悉数收敛,从那张脸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了。

但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同我说:“什么是爱呢?”

虹『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便像是将一个问题延续了许久,穿过时光的隔阂,仍是落入了我的耳中。

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了。

我思考了很久,也想到了很多,某些奇怪的模糊记忆在心底里浮现出来,于是我告诉他:“大抵便是将另一个人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无论怎样也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哪怕为了他付出一切又改变一切,也丝毫不会后悔……这样的感情,就可以被称之为\'爱\'了吧。”

听到这话的童磨安静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应了一声:“这样啊。”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倏然握住了我的手,从他的手指所传递而来的温度其实极为熟悉,因为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我也感受到了这样的温度。

那是不属于人类的冰冷。

做出了这种令人深感意外的举动的童磨,在我面前缓缓开口道:“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

说完这话的时候,他忽然笑了起来,又像是变回了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父亲和母亲因为一些意外离我而去,于是我被处理这件事情的官员暂时带回了家中,他的家里也有一个比我稍大些的女孩……那是他的女儿。”

不知为何,从童磨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的我,脑海中所浮现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视角。

我看到了年幼的童磨站在某个男人的身边,在他那尚且稚嫩的面孔上挂着的是乖巧懂事的表情,仿佛是在讨好着什么一般,睁着圆圆的眼睛『露』出笑容。

这是……谁的记忆?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童磨继续说道:“那位小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呢,不仅会抱着我一起去看月亮,也会在暖和的房间里给我讲故事,教我识字,握着我的手对我『露』出亲切的笑容……”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停顿了一下。

“你在颤抖。”

并非是疑问,他的语气极为肯定,“是因为想起了什么吗?”

我这时才意识到,被童磨握着的手,竟也开始发冷了。

某些仿佛并不属于我的东西在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让我喘不过气。

我没有抬起眼睛来看童磨,只是低着脑袋沉默不语。

“我后来又见到了她。”

童磨牵起了我的手,将自己的下巴搭在我的手背上,“我可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呢,哪怕她什么都已经忘记了,不论是我还是我们曾经认识这件事情,她全部都已经忘记了。”

说出这种话的童磨,无端令我觉得——

好可怜。

沉溺于那些早已不存在的东西,才是最令人悲哀的事情。

可与此同时,另一种并非是对他产生的情绪也在脑海中涌现出来,令我不由得抿了抿唇角。

“是么。”

不知为何,我忽然发出了声音。

童磨安静了片刻,忽然问我:“我可以爱你么?”

这样的问题来得过分突然,以至于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

我没有回答。

他也没有再追问了。

哪怕我并未挣扎,童磨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松开了握着我的手,他在我面前站起身,询问我:“你会看着我离开么?”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仿佛是和过去的什么东西做了了结一般,这样的认知甚至令我如释重负。

——*——

我离开了京极屋,搬入了一座洋馆。

虽然已经知晓,现如今所盛行的是各种舶来品,但于我而言这些都是格外陌生新奇的东西,因而看着它们出现在我面前时,也难免会觉得拘束而又局促。

无惨牵着我的手将我领入别馆,同我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说实话,我其实很喜欢从他口中所说的“家”这个字眼,虽然只是一句话,但其中的意味却足以令我心生喜悦。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被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从无惨的口中说出这种话,无端的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就像是——他不该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哪怕面对我时的无惨,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他永远都是温柔贴心的模样,我却仍是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真正的无惨,不是这么温文尔雅、善良无害的存在。

这样的认知令我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连着好些天都被这种念头所困扰着,大抵是因为太过明显了,所以无惨也发觉了什么异样。

“要出去散散心吗?”

他柔声细语地笑道:“去街上走一走吧。”

看着这样的无惨,我的视线放在他伸出的苍白的手掌上好一会儿,才慢慢将自己的手搭在了那上面。

这是我第二次和人一起外出,走在繁华喧嚣的街道上,看着夜里灯火通明的街道,便有种恍若隔世般的错觉。

在路过一家电影院的时候,我多看了那门口两眼,无惨便带着我进入了影院中——这是我头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所生活的世界仍是缓慢而又古老的过去,而无惨却已经走进了崭新的时代,他穿着昂贵的衬衫马甲,娴熟地应对着那些于我而言极为陌生的事物。

从影院出来的时候,我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忽然心生感慨:“在我很小的时候,这座城市的名字还不是东京……”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便忽然怔住了。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座城市曾经的名字是江户,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早在明治维新的那一年,江户便已经变成东京了。

但无惨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什么异样一般,甚至连面上的浅笑都没有发生变化。

正当我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鬼舞辻无惨!”

那是……属于一个少年的声音。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对无惨的称呼,并非是“月彦”,而是“鬼舞辻无惨”。

而那道声音里满含着沉重压抑的仇恨。

我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以及那对更加熟悉的花札耳饰。

“……炭治郎?”

我遇到了曾经认识的孩子。

在许久之前,父亲和母亲都还在世的时候,每年冬天都会有人来镇上卖木炭。卖木炭的人家住在山中,最开始的时候是由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背着木炭下山来卖,但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下山卖炭的人变成了长子。

灶门炭治郎,就是那户人家的长子。

而他耳垂上挂着的那对花札耳饰,一开始是在他父亲的耳垂上,后来才传到了他的手中。

炭治郎仍穿着十分眼熟的格纹羽织,但在羽织里面穿着的却是黑『色』的立领制服,在他的腰间别挂着长刀——而现如今早已发布了禁刀令。

我本以为再也不会遇到这个孩子,却未曾想到:“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他面上的惊诧与震撼比我更甚,似乎没有听到我的问题,视线在我和无惨之间移动着,那双同样是红『色』,却与无惨的红天差地别的眸子睁得很大:“为什么……你会和鬼舞辻无惨在一起?”

我这时候仍是挽着无惨的手臂,下意识抬起脸看了看无惨,看到的便是那双猩红的竖瞳,里面满含着的、尽是我看不懂的晦暗阴沉。

但移过视线之时,他对我『露』出了惯例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似是安抚般开口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看着他的表情,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哪怕在我面前表现出的模样再怎么温柔和善,鬼舞辻无惨也并非是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

在炭治郎眼里的那个,被他憎恨仇视着、用那种宛如要将他拉下地狱般的眼神看着的无惨,也是真正的无惨。

他本就是如此。

无惨就是这样的存在。

在我的心底里响起了小小的声音,我所爱着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亲和的好人。

这样的认知令我恍惚了许久,本不该有的念头从心底里涌现出来,我想要询问炭治郎,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我的语气其实很平静,甚至可以说,不论炭治郎说出怎样的答案,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但就在同一时刻,我们的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奇怪到的声音,我回过头去看,面容狰狞的男人双目凸睁,面容狰狞。

而那个男人的皮肤也似乎发生了什么奇异的变化,在那薄薄的皮肤之下盘虬着的血管仿佛要裂开一般。

我猛然间抬起了脸看向无惨。

心底里忽然生出了某种猜测。

在谁也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刻,炭治郎冲到了那个男人面前,将那个男人按在了地上,大声对周围的其他人说请不要靠近他们。

而我却是和其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不该是这样的。

并非只是觉得现如今发生的事情不应该,也是觉得……我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

冷漠残忍得令我自己也觉得心惊。

我想要做些什么,想要让人帮帮他,炭治郎正在努力帮助别人,而他自己却是孤立无援——赶来的巡警扯动了他的羽织,我看到了隐藏在那羽织之下的汉字。

在那身黑『色』的立领制服的后背,有一个大大的“灭”字。

是要灭杀什么呢?

这样的问题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瞬间,其实便已经得出了回答。

恶鬼。

无惨拉住了我的手臂,搂着我的肩膀将我带离了现场,我回过头看到了炭治郎,在那个孩子的眼底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那是名为“不死不休”的仇恨。

正如他嘶吼着喊出来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知道无惨将我塞进了汽车里,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我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要去哪里?”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面上的表情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何等模样。

无惨微微低下了身体,轻声说:“我有些事情要现在去处理一下,就让司机先送你回去好吗?”

在他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我说了不好。

在我们刚才看到了那样的景象之后,我仿佛已经能够看到他要去做什么事情了。

但这是不对的。

所以我想要阻止他。

“我不想和无惨分开。”

说出这种话之后,无惨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一般,他很快便又『露』出了笑容:“那好吧,我们先回家。”

仿佛真的被我说服了一般,无惨也坐进了车中,与我一同回到了别馆中。

他询问了我关于炭治郎的事情。

“你认识那个孩子吗?”

我沉默了一下,“认识。”

“在我还小的时候,灶门家经常会来镇上卖炭。”

炭治郎是个善良又努力的孩子。在那时候,母亲总会如此感慨道。

当他背着大大的背篓,踩着满地的积雪为我们送来新的木炭时,母亲总会让我去屋子里打盆热水过来。

每到了这种时候,炭治郎也会『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为他端来的热水,用活泼开朗的语气对我道谢。

我也曾问过母亲,为何炭治郎要背着那么大的背篓,背着那么重的木炭。

母亲则是对我说,因为炭治郎是哥哥。

“哥哥?”

因为是哥哥,所以要照顾弟弟妹妹们。

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而那时的我,显然并不明白所谓换位思考之类的想法,于是我询问母亲:“那我是妹妹吗?”

因为在我眼里,我总是被照顾的一方。

“不,”母亲『摸』了『摸』我的脑袋,语气温柔地对我说:“对于炭治郎来说,睦月是姐姐才对。”

所以,“我应该照顾炭治郎吗?”

母亲那时候的回答,大抵便是“是”吧,因为在那之后,哪怕母亲不叫我去给炭治郎打水,我也会在远远地看到他走来时,便为他准备好热水和『毛』巾——以及饭团。

因为……这才是我真正该有的想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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