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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往后缩了缩,后背不小心倚在了陆双胸口。他抬手按住崔季明肩膀:“半营乱了,阿哈扎已经死了。”
徐策还在那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就是胸太平了,不过要是回头能生两个大胖儿子,就好了……”
崔季明瞪大眼睛:“什么时候?”
徐策:“她年纪也不大,过两年就能生了。”
陆双和崔季明直接把徐策给踹到边上去了。
陆双:“就是在半营打算去袭击贺拔庆元之前,现在阿厄斯与两个双胞胎带着一半人马到东边来了。他们可能是想占楼兰这地方的肥差。”
二人窃窃私语,楼下考兰的声音如同唱戏,他很乐于看别人一脸惊悚恶心的表情,笑意盈盈:“朱师傅,奴家要的也不多,战身刀不露面,杀了您徒弟,道上没夜路帮的牌子,您就可以去安享晚年了。”
崔季明看着反正不是来找她的,扒着栏杆下巴放在手臂上往下观战。
朱师傅是个十分结实的中年男人,纵然胡须两鬓微微白,单看脊背和袍下分立稳固的两脚,就知道是个健朗的练家子。
“半营的赤衣君,要我的命便是,何必要为难我的徒儿。”朱师傅啐了一口血。
还有个花名叫赤衣君……
这年头没个名号都不敢混西域啊。
徐策兴高采烈:“赤衣君,好名头。”三个字反复念叨在嘴里,仿佛真能把人家给娶进门似的。
虽大多数未曾见过考兰考风,却艳名远扬,大部分人都只说是美人双胞胎,便都知道了,朱师傅在这里称他们赤衣君,也是给足了面子。
考兰笑:“你一把老骨头,早磋磨的没了锐气,顶多睡前有点上脑的热血沸腾,一觉醒来笑罢就老老实实的行将就木。你徒弟不行,十来岁、二十来岁,正是不知道深浅,他们没了理想和路子,脑子里就只剩了不顾后果的施暴,我们半营占楼兰这地方,容不得他们的歇斯底里。”
朱师傅知道他说的在理,咬牙:“我会让他们远走!他们聪明,知道骨气不是活人该有的东西。”
考兰咯咯笑道:“你高估他们了。朱师傅,废话不多,我这人没脸没皮不懂规矩,也不忌讳见血,你若是不愿意杀他们,便就一并将脑袋挂在楼兰入口的石碑上吧。”
不论是之前接触,还是日后的传闻,崔季明都觉得这双胞胎是智商一般、脸蛋闪瞎武功高强的文盲少年,但这会儿看说话,考兰却相当不简单。
朱师傅却一拱手:“北道南道都有汇集周边各国的功夫,两道武夫往日也就在东边的楼兰、西边的疏勒有碰头,功夫自然要在这里交汇。听闻赤衣君在南道的半营中武功算顶尖,临死前,老夫想在楼兰见见南道的功夫。
他说罢命身边几个徒弟往后退了几步,两手扶刀,右脚往右后方退了半步,扎稳身子。
这是摆明了要拖延时间啊。
考兰知道却不在意,笑了笑:“好哇。”
崔季明以为那账房小二会将他们赶出去,却不料小二退到了二楼台阶上,账房垂眼站在柜台后头,两手垂下,似乎隐隐按着柜台下的武器。
一楼坐的客人倒是并不吃惊,两帮在楼兰争得是他们这些商队的生意,伤了旁人谁都没个好名声,肆无忌惮的将桌子往后拖,留出空地,坐在凳上喝酒看架。
她虽觉得西域有江湖味,却没见过走南闯北必备之——客栈干架。
陆双道:“你别看那战身刀如此巨大笨重,其中腰劲肘劲流转,最为细腻,越是大刀,开合动作难撤回,在生死之间就要将刀法雕琢的愈精细无错。你看它像农村铡草用的铡刀吧,这夜路帮敢在道上横行这么多年,就是因为这简简单单从农具上拆下来的刀,最克流匪刺客所用的短刃和直刀。我观那娘娘腔的双手,应该用的是两手武器,估计就是最怕战身刀的双手短刃或单刃匕。”
他话音刚落,就看着考兰从旁边人手里接过裹着绫罗的兵器,掀开布料扔在地上,是两把半人高的斧钺,寒光粼粼,沉重阴森。
崔季明斜眼:“打脸了吧,人家用的也是重兵。”
陆双:“啧、邪乎。娘们似的细瘦胳膊,拿得动这个。”
徐策似乎也被这两把重斧闪的清醒了几分,终于过来凑了几句人话:“这斧头沉,体型却不大,一般锻铁没有这么压秤的,但看这斧头也知道红衣美人家里很有钱。而且你看是双斧面,两端带内勾,适合卡住重兵借力,这不是个蛮力的东西,而且怕是挺克朱师傅的大刀。”
这武痴看人都是个辨不出性别的睁眼瞎,看兵器倒是比谁都眼尖。
以后成了婚,指不定老婆脸上有几颗痣不清楚,兵器上有半条小划痕都能心疼的要死。
考兰拎了两把斧钺,如同拎着两条跳舞的绸带一样,轻飘飘的在手里晃着青光:“朱师傅在这儿拖,是想等你儿子带着另一帮人跑出去不成?那你没必要等了,我虽然年岁不大,营内却也有聪明人,估计这会儿,你儿子新鲜的脑袋已经要到了。”
她话音刚落,就看着客栈外一行人快步跑过来,这客栈的门槛好似跟天下人有仇似的,也绊了那一行人最前头的小子一跤,他手里捧了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直接飞出去,里头的东西滚了一地。
一个不可置信的年轻面庞,沾着地上的旧血浓痰,滚在了朱师傅的脚底下。
朱师傅扶着战身刀的手都抖了起来。
一行人走进来,将滚落满地的脑袋踢回中间来。他们一跑进屋,就露出队伍最后那个背手瘦削,鹰钩鼻的中年男人。
考兰看了一眼滚满地的脑袋,笑道:“龚爷好手段,此事交予你我再放心不过。”
龚爷有些微微驼背,未语先笑,声音如铁锨翻着糖炒栗子的大锅,砂的刺耳,他如鹰般的目光先把一楼二楼扫了一遍,才道:“也是赤衣君安排妥当。”
“考风呢?”
龚爷拉了条凳子坐在一边:“还醉着呢。赤衣君要自己动手?”
崔季明用手压了一下斗笠,往后坐了一点,回头竟不慌不忙道:“龚爷死在这儿,对你有影响么?”
陆双一惊:“你问对我有没有影响?这么多人,你能杀得了他么?”
崔季明轻声道:“那我还留他占在楼兰这地方壮大?你也跟他有仇,我也想要他不得好死,咱俩联手。再加上半营估摸是因为‘英雄帖’和龚爷搭上的,也没多深的合作关系,稍作挑拨,办得成。”
“没见你这样逃亡的。”陆双故作无奈,却不说拒绝。
崔季明笑笑看着下头。
朱师傅已经牙齿沁血,眼珠子泛红,考兰拿着两把斧钺,笑道:“你不用拖了,该使真本事了,奴家便来见识见识北道的刀。”
他说罢,便脚下步伐细碎如女子,手上两把重斧倾斜,便朝朱师傅划去了。
如崔季明曾感慨过的,这时代没蛊虫奇毒,没内力真气,轻功能飞檐攀壁却做不到水上漂,一切她能见到的武功,都是专注到极致,熟练到骨子的技巧。
纵然是高手对决,也绝无某些武侠电影中剑气扫湖、飞花走叶的场面,有的只是胜负咫尺之间,粗俗直接且荷尔蒙横飞的碰撞,纵然过命,三五招便见真章。
都是人,一日两顿饭,四只手脚行,练武的痕迹都会在皮肉上留下,谁都做不到出神入化。旁观者总是觉得招式质朴到笨拙,仿佛是他习过武也能做到,唯有真去两手搬刀之人才知道,一甩手是多少细小的杀机。
崔季明便在上头看着朱师傅单脚为轴,战身刀穿孔的尖儿在地上一旋,如铁盾挡住了考兰的重斧,他的重斧有带勾双刃,扣在战身刀的刀背上,就要借力想把刀推出去。
朱师傅手中宽刀猛然反旋,将考兰的力道巧妙卸开。考兰退了半步,朱师傅却右腿一弯,半跪在地,战身刀前端如划过地面,声音刮耳,朝考兰脚下扫去。
右手拈刀背,左手转刀柄,一抛一转再接回,一把两掌宽的大刀,却将灵活挥到了极致,
考兰虽着女子红裙,却不慌不忙,如跳舞般抬脚躲了一下。
朱师傅一敲刀背,退半步立起刀来。二人距离两步远,盯紧对方,各自拿着兵器,走的极慢,手上动作好似吓唬人般有些幼稚的往前一推又一缩。
下头些不懂武的看客竟笑了出来。
崔季明却知道这二人是在寻对方的动作习惯,只要能揪住破绽,立刻就要见输赢了。
陆双道:“你觉得谁赢?”
“这战身刀武功实在精妙,群战占尽了风头,近战也做得出细腻的防守,若不是他受了伤,倒说不定。”崔季明眯眼道。
徐策补了她没说的后半句:“如今数十下就要分胜负了。”
这时候,一楼侧边门内,后院里一些护卫侍从走了进来,正是跟崔季明一路的陆行帮成员,那门正好在二楼下头,陆双与崔季明俱是没有看见。
崔季明话音刚落,朱师傅刀刃向上,双手持住刀往考兰左肋下送去,考兰抬臂一侧身,朱师傅知他变招,右手外撇,打算紧追他身形,却不料速度慢了半分,考兰的两把重斧快的如同轻巧的匕,在朱师傅刀面上连磕几刀,声音回响的如同大雁塔的钟声,层层荡在这不小的客栈内!
这几下连磕如雨打芭蕉,又快又狠,震得朱师傅差点长刀脱手,指尖尽麻,下一招也连的慢了几分。而考兰已经顺着这几敲的反力,脚下划过两步,凑到朱师傅门面前,斧面的勾已经扣在了朱师傅颈边。
他笑了笑,朱师傅脸色紧白,龚爷却忽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阿继?!”
考兰手停了,转头:“谁?”
崔季明不明所以,陆双骂一句:“靠!”
忽地朱师傅往后一仰,猛然将刀向上抬去!他拼死一搏,想卸下考兰的一条胳膊!考兰反应更快,他侧身猛地抬脚,两把重斧往刀背上重重一击,整个战身刀往二楼飞来。
崔季明其实也躲得开,可徐策却还是担惊受怕般拽了她一把。她无奈的被拽起了身,手中光秃秃的刀鞘往战身刀刀面一顶,顶开了旋转的大刀,却被撞掉了斗笠。
这么大的动作,谁还注意不到,龚爷的目光从一楼扎眼的红男子身上转开,望向她,惊得猛然绷紧身子,却没有失口喊出她名字。
崔季明暗叫一声不好。
她想杀龚爷,却不打算这时候露面。
“三郎。当真是好巧啊。”龚爷驼着背阴桀的笑了:“隔着几百里,能有这样的缘分,了不得。”
考兰正将朱师傅踏在脚下,打算割了他脑袋,听见龚爷说话抬起头来,叫了一声:“啊,是你!”
这一场会面,三个人都曾各蒙过身份,倒是连自我介绍都不好开口了。
“龚爷,考兰,是我。”崔季明将刀抱在怀里,低头捡起斗笠。
罪魁祸的徐策瞪大眼睛:“你认识美人?”
看崔季明没空理他,又轻声道:“……考兰,这名字真好听。”
“赤衣君认识这位郎君?”龚爷转了笑面给考兰。
考兰点头:“认识,同行。”
龚爷:“同行?!”
崔季明:“……”
在她掩人耳目往关内逃的时候,这位在贺拔庆元的使臣队伍里见过几面的双胞胎,竟然还不知道她身份……
龚爷不愿意在这里道明崔季明身份,对他没什么好处,开口道:“三郎一路可多有磨难?自这儿回了家,便天海各退一步,无事罢了。”
崔季明笑:“罢不了啊。龚爷,您也挺会藏东西的,弄个黄色的床帐缝进去块布,真是谁也看不出来。物证没了,人证存活,我安不了这个心。”
龚爷脸色变了变:“人都是要有有条活路,寨子被抛下,突厥人应当也扫荡的了无痕迹。我年岁也大了,十年前的事儿忘的差不多,留我一张嘴,天高皇帝远,碍不着您的。”
崔季明扶着柱子,脚尖一点,站在二楼栏杆上。她身量修长,窄窄一道身影,细细一柄刀鞘,笑:“在场诸位卖命奔波的可以说要活路,地上躺着的朱师傅也可以说要活路,但你就不配了。我没见过哪个要活路的男人,在自家院子里关了五六十个抢来的赤|裸女人的。”
龚爷惊道:“你!”
场上也是哗然。
旁边看客本就肆无忌惮,他们畏惧考兰的名号,却不认识龚爷,啐道:“呸,老子干了二十年刀客,别人都当爷爷了,我没讨着一个媳妇,你一个老东西,没名没号抢了几十个旁人家的妻儿!”
“季銘原来与龚爷也算相识许久?”考兰踢了一脚失血昏过去的朱师傅,施施然坐在旁边凳上,旁边几个他带来的护卫跪着给他捧上茶,他拈开茶盏,笑道:“这龚爷来路不明,跟着半营一段时间了不肯说真话,季銘倒给我开开眼。”
龚爷听着考兰说同行,本觉得是崔三忽悠了他,却没想到这考兰无比熟稔的亲昵叫她“季明”,他顿时觉得这场面不对了。
半营不是跟贺拔庆元有仇么?
不对!
龚爷头上冒了几丝冷汗,心头回转。这半营分明是在埋伏贺拔庆元的前一夜内讧的,阿厄斯与这俩双胞胎便直接离开了于阗,根本就没有管贺拔庆元。
正是因为赤衣君的反叛,贺拔庆元轻轻松松的走过了于阗,赤衣君又在此刻对崔三一副熟识样子——
他脑中胡乱猜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崔季明笑吟吟道:“不知道有没有南道上常走的弟兄们,龚爷没听过,可这个姓总是有印象吧。南道上烧杀抢掠,嚣张又找不到痕迹的某个马帮,也算是有名了。”
“你是说——龚寨?!”
崔季明笑道:“正是。”
“这是龚寨的主子?!”不止一个人拍案而起。“那个拦截商队尸骨不留,四处抢夺女人烧毁村落的龚寨?!”
崔季明:“咱们半营来楼兰这儿,不留夜路帮,想来做的是护卫、买路的活计,半营虽手下参差不齐,以前‘业务’也多,但入了这行,来往商客只要价钱合适,都服气,愿意给。可若是半营里混了一队不体面的朋友,就有损名声了吧。”
这是想让考兰跟龚寨划清界限了。
龚爷开口:“倒不知这位小郎君的话,怎么就能让众人信了?看你不过十四五岁,连个长辈师父也没有随着,就在这里开了茶话会?”
崔季明知道他会这么说,笑道:“咱们龚爷若是得罪道上来往商队也就罢了,可却得罪过陆行帮,这就不大好看了。陆行帮名声之广,大家必定都有耳闻,两三个月前,龚寨屠了西边十三娘手下一支队伍。不过都是平头百姓,做些跑腿事情,买卖些消息,想必都给在座的提供过不少方便。这陆行帮或许有些‘外事儿’尘埃落定了不管,可帮内人惨死,总是要管一管的,你说账房先生,是不是?”
陆双真没想着崔季明这么一个三寸不烂之舌,生生要在这人多口杂的地方借刀杀人。
那账房胖先生,望了陆双一眼,拿起了柜台下一对儿长剪刀,搁在桌上:“确实。”
考兰笑了:“龚爷厉害,这我都不敢得罪的陆行帮,您也敢杀?”
崔季明心道:考兰倒是个活络心思。
龚爷当真没想到崔季明一张厉害的嘴,明明带的人就那么一点,却把局势扭转,反倒是带七八百人投靠半营的他落了下风。
连考兰这句话,都在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龚爷看着这会儿场上决定他命运的,不过都是两个毛没长齐的半大少年。他私下也骂过,考兰一个卖屁股的,骚得了这么多兵马,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枭雄了。崔季明更是,投了个好胎,恨不得把崔姓、贺拔姓一并纹在脸上走路!
他面上维持着笑容,内心已经了疯般的凌迟起了这两个少年。
“不过……”考兰笑着起身:“人来靠我们半营了,我若是不管死活,外头名声传不太好吧。”
他柔柔的看了崔季明一眼:“单在这楼兰,日后想纳各方势力,一旦有个背义的名声传出去,谁还往我们半营靠啊。”
崔季明从二楼跳下来,先落在下头一张桌子上,踮着脚尖小心从人家碗碟酒杯只见走过去,跳下桌子抱歉的笑了笑,才道:“赤衣君,怕是这龚寨带了的八百人,都未必听你的指挥吧。你就当是恰巧错过了这客栈,走出门没看见,我把这龚爷杀了,八百人没地儿投靠,不就都完完全全是你的人了么。”
龚爷身边带来的那些人脸色也一变:“你胡说什么呢?!”
考兰转头,掩唇惊愕:“龚寨这几位的意思是,若龚爷自己惹了事儿我没主动帮,你们就要跟半营为敌。”
龚爷的那帮手下脸都憋紫了:“……也不是。”
考兰颠着腿笑道:“哈哈那便是了!季銘,你且去杀,这龚寨带来的人,谁若是帮了手,便就从半营踢出去,与我们为敌!今儿,当真有意思!有意思!”他笑的花枝乱颤,崔季明心里头都被这鬼畜的笑声吓的一抽。
他又回头笑看账房:“我们半营若是除去龚爷,您也给两份薄面,咱们半营和陆行帮在楼兰共生,我走我的兵马道,你走你的商客路,合作几分,您意下如何?”
账房不做痕迹的望了陆双一眼,点头:“行。”他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个崭新的精铁牌子,向考兰比了比:“赤衣君,您若是除了龚爷,再能留这夜路帮仅剩几个人的小命,咱愿意将这张牌子给您,陆行帮与半营,做个并肩子兄弟。”
考兰从于阗过来,沿路都是阿哈扎的门道和人脉,根本就没有根基,那精铁牌子代表着什么,他也清楚,这笔生意显然不赔,却故作犹豫:“账房先生是什么个意思?要把这几个夜路帮的带走?”
“送军如何?他们身负武艺,符合募军要求,只要入了营,没个几年出不来,也不影响半营的路子。等在军营混几年生死,这点复仇也不算什么了。”崔季明插口道。
考兰蝴蝶翅膀似的睫毛抖了抖,笑容放大:“那便这么定了。”
说罢,他接住账房扔来的铁牌,看着店内几个伙计,将昏迷的朱师傅与他几个徒弟拖下去了。
崔季明笑着拔出了刀,轻松靠在柱子上,看向龚爷:“龚爷,您也让我见识见识您南道的刀法?”
龚爷倒是笑道:“那若是三郎死在我手上,这怎么算?”
考兰道:“那你带着人爱上哪儿上哪去,我半分不拦着你,道上见着,给你留三分生意路。”
龚爷大笑:“一场试刀,我输了失去八百人马,赢了也只得落荒而逃,这不公平。”
考兰大为感兴趣,他一辈子都在玩赌局中游走,爱极了这种刺激,这会儿纵然是个坐庄的,他也满面兴奋。
崔季明陡然听着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心里头一惊。
客栈外头的街道上本也有些微弱的灯火,此刻全部消失,仿佛整个客栈成了夜里的孤灯,附近都是浓雾般的黑暗,崔季明后背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虽不言语,却有了预感——
这外头,最起码有几百人!
崔季明陡然觉得自己从一开始斗笠掉下来,就陷入了某种不自知的围局。双胞胎潜伏多年,能把阿哈扎那个老狐狸弄死,带着几千人跑到楼兰,将楼兰各帮赶杀屠戮,怎么会是一般人呢?
纵然考兰考风年纪不大,可有个最低调,最不动声色的人围绕在他们俩旁边,那便是还没露面的阿厄斯!
考兰笑了起来:“这样好了。若是你赢了,她的膝盖骨送给你把玩,其他的我要了,奉给上头。你可以留在半营,但是一半人手要给我。别觉得委屈,毕竟你若是赢了,我跟陆行帮就不太好合作了。”
崔季明却不信他的话。
不论谁输谁赢,考兰都会要龚爷死,要陆行帮的牌子,要将她奉给上头。
崔季明甚至觉得,她从入楼兰,就卷进了人家撒好的网!
几个月过去,这考兰考风怎可能真的不知道她身份?这楼兰不止一家有陆行帮的人,怎么朱帮主偏被追到了这家来?
半营纵然反叛,但以前有突厥主子坐镇,阿哈扎死了,却不代表考兰考风不想再跟突厥主子合作,谈合作总要有个砝码,崔季明的存在就再合适不过了。
她越想越心惊!本以为到了楼兰,离三州一线不太远了,再过几日就如乳燕还巢归家了,心思便松懈,却不料连陆双都没察觉到楼兰这光蜘蛛身下的网。
崔季明抬起头去,陆双面色沉在油灯后头,忽明忽暗,侧过头去跟路过的店小二说话。
龚爷在她对面,应下了这盘赌局。
旁边的手下不敢跟上来动手,却送来了一卷裹着的席子,龚爷抽开席子,里头是一柄铮亮的斩|马刀。陆双更是暗叫一声不好,却看着崔季明已经拔开了刀鞘,露出她不知哪儿捡来的一把窄刀。
龚爷的斩|马刀,刀鞘与刀锋连接处沾了不知道多少层的血,一层黑垢,刀却铮亮,看的出精锻的钢来。
而崔季明一把窄刀,铁质不佳,不知道从哪个铺子上随手买来做架势的,手腕一哆嗦,刀面也跟着不稳的抖了抖。
崔季明也没想到陆双随便塞给她这么垃圾一把刀,此时都已经露了刃,再没有退缩借刀的理由了,暗骂陆双一句抠逼。
崔季明打定心思,仿佛能听见半营外头潜伏者的攻击,弓身压低刀面道:“刀虽不佳,可我倒要替那被掠到龚寨没有八百也有一千的女人问问,龚爷脖子里的血,是不是臭的。”
她看向龚爷。令她作呕的中年男人显然也明白了局势。
他们俩都知道,今儿恐怕谁也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