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爱之源头,情之归处
两人成婚一年后,他离家去日本留学。她便守在家中,做着闺怨的妻子、尽孝的儿媳、慈祥的母亲。双栖楼的芭蕉和梅花虽然依旧如初,可是楼上的人却再也寻不到当初的快乐。
她偶尔会想起他临走前说过的情话。他说,与其我先死,不如你先死。因为你的身子弱,巨大的痛苦,定然不能承受。我不忍心你难过,所以,我甘愿承受这份悲。
这种独特的情话,现在很多的女生大抵都抵触吧?有的人会问,好好活着,为何非要提生生死死如此不吉利的事?其实,他也不想提,但又不得不提。因为他既投身革命,便会时时刻刻面临生死存亡的危局。
在留学期间,他也曾回过家。1***年的春天,他本不该回来。父亲林孝颖问他回来的原因,他却说学校正在放樱花假,他陪几个同学回国,到江浙一带游玩,大概在家待十天。
他能回来,她自然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她的心
中又添了几分忐忑。林觉民在家总是步伐匆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时,他常常看着怀孕的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想要开口又止住了。她忽而想起六七年前,那时林觉民有一次离家出走,终于归来。她哭着扑向他的怀里,言语恳切地说道:“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
他抚摸着她的头,笑着应允。可现在,为何他心中有事,却不与自己说?或许,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吧。他要参与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已经做好了舍身为国的准备,他现在的生命早已无法掌控在自己手中。所以,这次回来,他是抱了必死决心的。
每当林觉民参加福建支部的同盟会会议时,陈意映都随他一道而去。毕竟,夫妻两人相伴相随,能很好地隐藏身份。有时,陈意映还担任着在外放风的任务。然而,他的工作地点多变,福州只是很小的一个革命地点,他去外地,陈意映不便同
往。
她懂他,知道丈夫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她愿意做他背后的女人,默默为他打点行囊,不做任何的阻拦和抱怨。后来,他从福州坐船去香港,成为数百名敢死队成员中的一个,随后在黄兴的指派下,他又折回福州,开始招募更多的参与者。
在家,他住了十多天,几乎每天都是沉默、犹豫、有口难开的。他记得当初对妻子许下的诺言,可每当看到妻子怀孕的模样时,他唯有强忍着剧痛,伴着浓烈的酒宿醉一场。林觉民很清楚,这十多天,是他和妻子最后相处的日子,他应该好好珍惜。
陈意映虽然不知道事情原委,但看到丈夫很少在家中安坐,只有深夜才能陪她入眠时,她已然知晓,丈夫接下来的行动,该是怎样的困难艰险。然而,既然丈夫不言,她又何必问呢?其实,林觉民曾计划过,让陈意映与他一道完成此次任务。他和同伴在福州西禅寺秘密制造炸药
,并利用西禅寺的钟声做掩护,将制造好的炸药装进棺材中,打算以出殡的方式掩人耳目,将弹药运到广州。他本想让她扮成孀妇,协助任务。可一眼望见身怀六甲的妻子连走路都很费事时,他终究还是没说,而是让另外一个同志的妹妹参与了整个计划。
1***年4月9日,他背上行囊,深情地望着妻子陈意映,竟有说不出的痛苦凄然萦绕心间。他在她的面前站了很久很久,脚下似乎生了根,挪不动一分。也是,最后一次相见,最后一眼对望,最后一句情话,他怎么能草率地了结呢?他爱她,终究胜过了爱自己。
4月23日,林觉民抵达广州。第二日,他又前往香港迎接两位同志。那一夜,桂影斑驳,月明星稀。他趁着大伙都在熟睡之际,点着煤油灯,在一块白色正方形手帕上写道:“意映卿卿如晤……”他写了整整一个通宵,眼前,半是模糊双眸的泪痕,半是在脑海
中激荡无数的回忆。
他怕她不理解自己,所以写给她看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情。诚然,她是都懂的。因为爱到深处,所以有些话没必要说明白,也一样有着心有灵犀的共鸣。一封《与妻书》,共用了61个“吾”字,用了53个“汝”字。读罢,竟会让人在不经意间,被满纸的温柔和缠绵,深深地击中心怀。第二日清晨,他将这封饱含深情的书信交给一个朋友,并嘱托朋友道:“如果我死了,就帮我把信带给她吧。”
他念她,在风云骤起的乱世中。因为不得已付诸生死,也就只能一生负她了。这世上最痛苦的诀别,莫过于死别。生离尚有团圆的可能,而死别只能阴阳相隔,空寄思念了。她还在家等他,像是当初一样,期待以后能相拥着看遍风景,再一起去看细水长流。谁不期待这样的爱情呢?可遥遥无期,最终还是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句号。
或许,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