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舍生离
碧海云天里面不分白天黑夜, 也没有时间界限之分, 以至于颜辞镜进来了几百年也不过觉得才过了几年罢了。
不过少有人有他的坦然心情, 多数人都觉得度日如年,一日都能过成三秋, 如此说来, 颜辞镜大概算是一个另类。
他很有闲情逸致, 虽然进了碧海云天之后就开始摆着一张看谁都不顺眼的冷面脸,但是一想起楚闲, 他就觉得时间还是很好打发的。
尤其是没有时间限制了, 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想楚闲, 不管想多久都行, 他不仅可以想,还可以拿身边的任何东西在任何地方写写画画, 感谢楚闲手把手教了他几年, 颜辞镜那手字很有几分楚闲的韵味。
从初见时楚闲的一身侠气想到他搂着自己挥剑直指四方。
从他手把手教自己习剑习刀想到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嘻嘻哈哈的讲故事。
从他在青楼笑意吟吟的拿着酒杯调戏姑娘想到他一身白裙在台上挥袖起舞。
从他低头揉着自己想到他终于得仰头看自己。
从他……意气风发的转身浅笑想到他躺在地上被人踩断全身龙骨……
从他白衣飘飘笑的眉眼飞扬想到他一身白衣被血染红,脸色苍白虚弱的让他滚。
然后尤其自虐的一遍遍回想楚闲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 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恨意和难过,还有显而易见的疑虑。
他总害怕自己会忘掉楚闲的一颦一笑,害怕忘掉楚闲微微蹙眉时的专注,害怕忘掉楚闲笑起来眉眼飞扬的样子, 害怕忘掉楚闲不笑也不说话时锋利的眉目和孤傲的不近人情。
他甚至害怕自己会忘掉那日涟幻城边, 楚闲被人踩在脚下,一身白衣被血染的通红,不用咬唇都惨叫不出来的无力, 还有天界悯颜殿里,楚闲脸色惨白的看着他,然后扬手捏碎了他的灵根。
想的次数太多了,这些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似的,总会给颜辞镜一种恍惚的错觉,他是才进的碧海云天,他不久前才见过他的闲闲,不久前闲闲还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的停不下来。
那时候,就连他自己也时时带着笑。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就叫,颜辞镜,朱颜辞镜花辞树的颜辞镜,如何?”
“以身相许啊,这个等你长大再说。你若是现在就想报答我,那就把我当……”
“一会儿啊,你就躲我身后,别怕,我打完猎咱们就回家。”
“好啊,那我教你,等你学成了来保护我。”
“真的生气了?别气了嘛,我以后再也不把你一个人扔家里好不好?”
“咦,辞镜,我怎么觉得你长高了?”
“龙君倒是真的对你好啊,不知道现在被人背叛的感觉如何啊,小公子知道吗,你身上带着央姑娘的手链,永远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龙君被我们逮到这般狼狈的情景,还是拜你所赐呢。”
“对不起,闲闲对不起,对不起……”
“闭嘴,滚。”
颜辞镜抬眼向前看去,荒芜干的地面,漫天飞扬的沙土之后,有一个人在浅浅的对他笑。
涟幻城外的庭院很大很漂亮,面临一片湖泊,是完全根据楚闲的审美来建的,假山回廊,水榭小亭,总之是要有什么有什么。
湖边有一部分被包进了庭院里,在水上围了一个半圆形的浮桥。楚闲穿着一身绣了暗银色枫叶纹的白衣,长发被银色发带高高束起,斜斜的靠在浮桥的廊上。
他唇角勾着笑意,怀里抱着长风剑,对水面上扬了扬下巴:“哎,辞镜,你那一步是不是走错了?”
颜辞镜站了起来,直直的看着前方。
“我早跟你说了得按着我的来,你偏不听,嫌我那步法就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样子,”楚闲絮絮叨叨的抱怨了一通,然后伸手指了指他的脚下,“刚才那一步是左脚莲步旋过来才对,你知道什么叫旋过来吗?你直接跨过来的,这真的不是为了好看,旋过来的那一瞬可以迅速提高腿,如果韧性好点,直接从对面人胸口扫过去都不是问题,哎辞镜发什么愣,懂了没?”
那一瞬间颜辞镜耳边突然响起了湖水被踢起的声音,还有少年别扭的声音:“还说不是为了好看,哪个男人会走莲步!”
楚闲抱着剑笑的不能自已:“这不就在你眼前吗,哎哎哎,你怎么回事辞镜,看我干嘛啊,看着你的刀。”
然后他一个翻身跳了起来,身子轻盈的在湖面上掠过,足尖点在水上没有引起丝毫涟漪波动,颜辞镜看着他身子一转脚下微旋便从背后半搂住了红衣少年,身体力行的给他演示了一遍何为“左脚莲步旋过来”。
少年颜辞镜顿时有点僵硬的不敢动,楚闲却毫无知觉的握住了他持刀的手:“看好了啊,我就给你演示一遍。不是你总扭头看我做什么,看我的手,听见了没啊辞镜?”
“……”
颜辞镜看着精致的浮桥回廊和亲密的搂在一起的两个人,楚闲唇角还带着笑,白皙的手指搭在少年人的手上,歪头在他耳边说些什么,最后一句总是“听见了没啊辞镜?”
他觉得自己牙齿微微有些打颤,用极低极轻的声音回答:“……听见了。”
一切都随着这句话突然褪去,湖泊庭院,假山回廊,水榭小亭,浮桥水面,半搂在一起挥刀的白衣人和红衣少年,轻轻浅浅的笑声和近乎耳语的悉心教导,全部都如潮汐般褪去。
而那荒芜干的地面,漫天飞扬的沙土之后,也根本没有一个人在浅浅的对他笑。
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站着,脚下是拿簪子写在地面上的字迹,乱七八糟也不知写了些什么有的没的,那其中最多的便是“闲闲”“楚闲”。
还有一句诗,“楚岸闲暇无人识”,是楚闲自我介绍时说的那句。
这句诗下面跟了一句“朱颜辞镜花辞树”,看起来竟莫名的和谐。
楚岸闲暇无人识,朱颜辞镜花辞树。
“你记住了,我叫楚闲,楚岸闲暇无人识的楚闲,若是不知道怎么叫我,就叫闲闲吧。”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就叫,颜辞镜,朱颜辞镜花辞树的颜辞镜,如何?”
颜辞镜静静地站了很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重新坐了下来,指尖在“楚闲”二字上流连不舍的抚摸,就好像那是他梦寐相思的那张脸。
这里没有楚闲,楚闲早就醒了,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那个手把手教他练字习刀,未回绝他以身相许,应下他无数承诺,却因为他生不如死也许会被病痛折磨终生,亲手捏碎他灵根把他丢到这里,对他失望至极的叫楚闲的人。
他已经不要他了。
颜辞镜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干裂粗糙的地面磨的他指尖破了层皮,渗出了一层淡淡血色,而他却恍若未闻一般继续在那两个字上抚摸。
那是他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唯一的意义。
颜辞镜恍惚间想到了他在生辰当日对楚闲许下的最认真的一个承诺。
“我会一辈子陪着闲闲,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你在哪我就在哪,就算你厌了腻了喜欢别人了,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而如今,这所谓的一辈子不知还有多远,他却再也实现自己的承诺了。
原来分开他们的没有死别,只是生离。
花辞树不知何时蹭了过来,一言不发的拿起他的手,皱着眉擦过他指尖的灰尘和血迹,低头看了看地下的字迹,无奈的叹气:“我说辞辞,你是不是傻?”
颜辞镜抽回了自己的手,用袖子掩住了指尖,冷冷淡淡的问他:“怎么?”
花辞树避开了他身前的字,面对他坐了下来,难得认真的看着他,表情十分严肃,他警惕的回身望了望,确定没有人之后身子前倾凑到了颜辞镜耳边,压低了声音告诉他。
“我想到出去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