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摊牌
她被扇子压得几乎说不出话。
“师傅, 我……”
“嗯?”
“侯爷, 如意公子在外面。”车夫道。
“不管他。”
“公子马车停下了。”车夫道。
似乎是为了印证车夫的话, 外面响起个清亮的男音, “可是方侯爷?”
方溯收回扇子,道:“起来。”
跪的太久, 月明有点站不住,但方溯连看她都没看一眼, 她只能无言地起来。
方溯撩开帘子, 道:“不知如意公子何事?”
“见到侯爷便想来打个招呼。”萧如意道:“不曾打扰到侯爷吧?”
“不曾。”方溯面无表情道。
萧如意实在不知道什么叫甩脸色, 笑得人畜无害,道:“今晚月色好极了, 侯爷要不要下来看看?”
方溯瞥了眼月明, 道:“也好。”
她怕再待下去,真的忍不住下狠手。
她下去,月明在后面小声道:“师傅, 我也想跟你过去。”
萧如意巴不得如此。
方溯冷笑了一声,但在外人面前不好驳小徒弟面子, 道:“嗯。”
月明犹如不招夫家待见的小媳妇一般地下来, 又小心翼翼地跟在方溯后面。
如意公子扭头道:“这位就是世子了, ”他弯了弯眉,道:“姐姐生得可真好。”
“不及世子万分之一。”月明道。
“世子谦虚。”萧如意道。
他似乎打定了心思要与方溯搭话,没话便找话,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方溯的腰间, 那探究中带着三分趣味的眼神让月明恨不得拔剑杀了他。
奈何现在自己的事还没解决,她只能捏着剑,低眉顺眼地站在方溯身边。
“原来如此。”他突然笑道。
方溯不解道:“什么?”
“难怪侯爷一直婉拒定亲,原来是,”他拉长了调子,“早已有了心上人。”
月明微微侧头,看向方溯,按剑的手都落上了印子。
方溯轻笑道:“什么心上人?本候怎么不知道,本候何时有了心上人?”
“侯爷是有意瞒着我,”萧如意笑]零]捌]]壹]]得毫无心机,无辜无比,“那剑坠不就是定情的东西吗?”
月明的脸瞬间白了下去,她张口欲言,又说不出话,刚刚恢复的丁点儿血色全没了。
是定情的东西?!
方溯却没看她一眼,道:“公子怎么知道?”
“侯爷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不如我们做个交换,公子说自己如何知道的,我说是与不是?”
萧如意点头,道:“也好,侯爷这般身份人品,又不会骗我。”
那就是把反悔的路也堵死了。
方溯笑着点头。
月明曾接过迎面而来的箭,躲过擦过眼睑的刀,却从未有一次,在方溯有所反应之前,整个人都在发抖。
如果如意说的确有其事如何?
就算她真的无意,那方溯该如何想?
方溯一直把她当做骨肉至亲,她若是知道了……
后果月明都不敢想。
她想过有朝一日坦白,但绝对不是今天。
不是方溯随手都可能杀人的今天!
更何况,她买剑坠时存的绝对不是这样的心思,哪里知道竟阴差阳错如此?
“那日去皇叔府上,”萧如意道:“看见皇叔书案上摆着这东西很是精致,原以为是镇纸,没想到竟然是剑坠。皇叔说的一个西凉的朋友送的,是定情之物。他见我喜欢,就两个都送了我。侯爷只戴了一个,可是因为那个在心上人那?”
方溯道:“否。”
萧如意惊讶道:“竟不是定亲之物吗?”
“买来玩的罢了,没那么多讲究,而且只有一个。”方溯道。
萧如意笑道:“是我多想了,原以为侯爷是有了心上人才拒绝赐婚的,本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请侯爷恕罪。”
方溯道:“公子很有趣。”
说这话就说明她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了。
月明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打算为自己炮制一个好看点的死法。
之后的一路,萧如意与方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直到到了侯府。
几人各自见礼之后告辞。
萧如意神色不明地看着侯府匾额,见月明回头,笑着颔首,上车去了。
月明心乱如麻,正要与方溯说话,她却连看月明都没看,转身就进了侯府。
方溯走得快,月明在后面跟着,一路上侍从太多,她虽然急于解释,但一直没找到空闲。
待方溯回了主院,四下无人,方侯爷终于停了步子,道:“还跟着本侯做什么?”
做什么?
“师傅,我……”
方溯的眼睛很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
“什么?说出来听听?”她笑道。
气得分明。
月明觉得自己在颤,压着剑的手也一直在抖。
“你要是真的没话说,就回去吧。”方溯淡淡道:“回去好好歇着。”
月明咬牙,一把抽了剑,握着剑柄,剑尖却是朝向自己。
“这是做什么?本侯的小徒弟要以死相逼?”方溯神色平静地问。
然后,她就跪在了她面前。
“起来。”方溯终于不笑了,眼中的寒意凝成了冰,凉的让人胆寒。
“师傅,”月明深吸了一口气,道:“此师傅在长乐十五岁时所赠之剑,名于成,取功不唐捐玉汝于成之意。长乐谢师傅多年栽培,敬师傅如长姊,今日之事,是为长乐不查,险些酿成大祸,请侯爷降罪。”
这话说的巧妙,既有认错的意思,又告诉了方溯她不是有意为之,还点了她们多年的情意。
更何况,如她所说,险些酿成大祸,可终究没有铸成过错。
方溯目光流转,道:“你想让本侯,清理门户?”
月明道:“听凭师傅处置。”
方溯无言,握住了剑。
月明闭眼,长睫颤了颤,面上归于一片平静。
方溯审视着手里的剑,二指弹了弹,声音清越得有如高山流水。
她看起来太淡然了,只是这种不惊不怒的淡然更令人害怕。
方溯惊怒,是因为将月明当徒弟而对方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可她要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呢?那是什么?
月明攥紧了衣袖,犹豫闭着眼,似乎是一心求死般,她并没有看见方溯眼中的纠结。
确实纠结。
听见了是一回事,在月明面前点明又是另一回事。
方溯也不知如何处理妥当,一来,她不觉得小徒弟有什么错,方侯爷特立独行惯了,不在乎别人如何说,如何做,她生的好,她自己知道,又位高权重,从来对月明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娇惯,少女怀春,身边也无适龄的青年才俊绝色美人,喜欢她竟没什么意外的。
二来,月明毕是她养大的,打几扇子还行,真要提剑,方溯说不定能替小徒弟挡了,哪里舍得真动手?
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反复摩擦着剑柄上的花纹。
方溯不开口,月明也不开口,静得吓人。
“起来说话。”方溯道。
月明摇头道:“请师傅责罚。”
“你最明白,本侯不喜欢有人忤逆本侯的意思。”
月明轻声道:“今时不同往日。”
的确不同往日。
少女的脊背有点单薄,又穿着白衣。
上好的蜀锦,铺在地上,像是一片月光。
“往日师傅说这话时,便是不罚了的意思,但今日不行,”她咬了咬嘴唇,道:“此事不同往日,师傅若无定论,长乐于心不安。”
方溯定定地看着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师傅明示的意思。”
“本侯看你,”方溯弯腰,道:“是在得寸进尺。”
“不敢。”
她咬死了方溯对她心软。
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不如把话说开。
但即便说开,她也不会变心思。
“不敢?”方溯好像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笑得粲然,“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月明,本侯是你师傅,本侯宠你,可本侯不傻。”
“你如此作态,不就是逼本侯给你一个结果吗?”
月明心中一惊,无言以对。
“本侯舍不得杀你,这点你明白。”
剑咣当一声砸到地上。
“就因为你明白,才如此有恃无恐。”
“你的错,本侯会慢慢罚,”方溯冷冷道:“起来。”
“不敢。”
方溯是真想一刀戳死她。
有人和她耍心机,玩手段,她看得明白,却浑身上下都是掣肘。
骂?骂不醒。
打?舍不得。
就算真的动手,又能下多重的手?
方溯气极,甩袖回屋。
方侯爷忘了此间没有话本,只有典籍,看的人头疼欲裂。
外头还有个更磨人的。
她想。
不知道是天公作美,还是不作美,外头竟下起了大雨,还不小。
能让她知难而退,也好。
方溯敲着书案,可能是因为雨声把所有杂音都盖住了,她心静了不少。
待读完一节,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屋中闷得厉害,方溯推开窗,好死不死地看见那丫头还跪着呢,见到方溯,扬起个笑。
窗棂被方侯爷啪地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