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夜宴
月明甩袖就走, 方溯嗤笑一声, 慢悠悠地把剩下的酒喝完了, 才回侯府。
小孩早就回来了, 正在房中生气。
方溯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笑了半天。
眼下西凉来使, 宴会无数,她能推小的, 大的却是万万推不掉的。
最近事忙, 冷她几天, 让她自己想想,想通了就好了。
方溯少年全族被灭, 世态炎凉, 人心不测体验了个遍,深知没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不过一时新鲜。
她在想要不要进去看看小徒弟哭没哭,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折身而去。
月明当然没哭, 她只是很认真地擦着方溯送她的剑。
方溯的一举一动更加验证了月明的想法, 这个人, 是等不来的。
你得去抢,去争,去夺。
她擦好了剑,才开始认认真真不带任何怨气地給方溯写信。
她说的清楚明了自己的理由。
眼下西方未定,诸王部仍是龙之逆鳞, 国之癣疾,面虽安,内则战不断……
待墨迹干了,她把信郑重其事地叠好。
现在想想自己那前十七载错的离谱,即便没有那样的野心,她也不应当放弃所有军功。
那是保命的东西。
也是能制衡人的东西。
更是能留住自己想留住的人的东西。
她得有权。
她必须有权。
……
西凉来使。
方溯百无聊赖地拿切肉的刀划着盘中的肉,这不是什么守礼之举,但因为没人敢盯着她看,敢盯着她看的人也不在意,就一直没人阻止。
“侯爷,”温明衍低声道:“轻点,刀都要被你戳断了。”
“那就换一把。”
“哪有那么多刀给你换?知道这是什么刀吗?这是斩霜刃,”温明衍道:“用它杀人,尸体可十几年不腐。”
方溯恶心地把刀扔下,道:“用这个割肉?”
“噱头罢了,真杀过人的东西哪能摆在桌上。”温明衍不以为然,道:“你那小徒弟呢?”
“抄佛经。”方溯淡淡道。
“哦?为什么?”
“心情不好。”
“……”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溯年岁不大时心情不好都是去校场砍木靶,生生毁了十几个。
碎木头沫子乱分,那时候他就想这要是砍道人身上得什么样啊。
结果疯子养成个安静的徒弟。
抄佛经?
“侯爷,”温明衍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你是不是和鹤霖珺真的……”
“什么?”
“真的有过一段私情?你那丫头我看着不像你养的,倒和当年的鹤霖珺似的。”
那丫头要真是她生的早打折腿了,哪里能留到现在?
方溯面无表情道:“不是。我和鹤霖珺有私情的事是谁说的?”
温明衍道:“当时都这么说。”
方侯爷微笑道:“谁?”
温明衍立刻闭嘴,道:“没谁。”
南传拓已经卸甲,坐在二人对面。
虽然如此,方溯还是皱了皱眉。
他带着剑。
五侯可带剑上殿,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真的如此过,眼下南传拓一回来就是这般做派,实在让人忍不住不多想。
想……压谁一头?
这是个灰衣黑发的男人,剑眉星目,仪表不凡,只是面无表情冷淡至极,对于温明衍远远敬过来的酒也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回敬的意思。
温侯爷自讨没趣却不尴尬,随意地坐下了,把酒喝净。
方溯淡淡地笑。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活该?”温明衍问。
方溯道:“这种事情本侯自己想想就好,不会说出来的。”
“和方侯爷随性比不得,”温明衍眨眼道:“我上有老,下有小,面子功夫不能不做。”
温明衍是五侯之中最入世的一个,不若,他也不会是中州军主帅。
鹤霖珺那样不争不抢的性子是好,只不过几个月闭门谢客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中州皆是豪贵,有些人需要变通,可鹤霖珺最不会的就是变通。
方溯就更不用说了,一般人都不愿意往她身边凑,杀意太重。
“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说出来。”方溯一本正经道。
“行,”温明衍苦恼地叹了口气,道:“谁叫我眼下连孙子都要有了呢,不说攒下人脉,总不能给儿孙树敌。景行,你的脾气真要改改,眼下你镇得住这帮人,日后小侯爷上位了,你让她如何?那帮人精真的怕个半大孩子?”
“镇不镇得住是她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不能跟她一辈子。”方溯随口道。
“你啊……”
方溯微微眯起眼睛,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温明衍不再管她。
话音未落,方溯就抬手给南传拓敬了杯酒,虽然南侯爷还是颔首,她却耐得住脾气。
“呦,方侯爷。”温明衍有意调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方溯道:“谁知道以后那丫头片子能不能出息。”
“我们不提小孩了,”温明衍转移话题道:“听说此次西凉送了一个公主来?”
“既然是险败,有留有余力,为什么要这样自降身份?”方溯道。
把公主送来议和,和打自己的脸有什么区别?
“说是有意讨好,我看是狼子野心。”温明衍道:“这几年据说是晏氏掌权,那女人颇有手段,打仗不是她的本愿,议和又把公主送来,做足了姿态,保不齐是为了韬光养晦。”
“陛下必然是知道的。”
“陛下知道,架不住有些人不知道。”
方溯把酒喝了,“看公主吧。能送到陛下面前的,定然是最好的。”
二人显然都对西凉的使者不感兴趣,只专心致志地等公主。
来人着西凉礼袍,红黑并重,肃穆庄严,面以黑纱遮盖,不辨长相,身量纤细,但玲珑有致。
她见萧络,只是没有下跪,而是以手点额,行西凉之礼。
“愿两国永不见兵戈。”那女子道,声音柔和,却不怒自威,“某于君珩殷,拜见大齐陛下。”
萧络道:“公主免礼。”
皇后神色如常。
“公主为何以纱遮面?”萧络道。
于君珩殷摘下面纱,道:“西凉有习俗,见夫君之前在夫君家中,不可露面。”
萧络是大齐天子,整个大齐都可以说是他的家,所以这公主的所作所为确实挑不出一点毛病。
是个美人。
乌发雪肌,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眼睛,流转如夜空明媚。
是蓝色的。
比月明的深一些。
月明的眼睛蓝到了透明的地步,这位公主的眼睛只是深蓝。
“……”
“……”
方溯一眼不眨地看着于君珩殷,觉得和自家的徒弟有几分微妙的相似之处。
萧络微笑道:“公主说笑,这里并没有什么公主的夫君。”
这就是不接受的意思。
于君珩殷道:“陛下是不喜欢某?”
这话说的大胆,大殿中议论纷纷。
皇后看了眼萧络。
萧络咳嗽了一声。
西凉使者立刻上前,道:“陛下,公主年幼不知礼节,请陛下恕罪。”
“不知者无过,”萧络道:“请公主入席。”
于君珩殷目光在大殿上环视了一圈,道:“哪个是方溯?”
方侯爷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菜咽了下去,她不会蠢到那公主问,她就答。
平白无故地降身份。
“公主。”西凉来使要拉于君珩殷被她一下甩开了。
“哪位是平阳侯方溯?”于君珩零捌壹殷的大齐话说的不是很好,咬字有些微妙的怪异与柔软。
或许是其他人的眼神太明显,她还是看见了方溯,开口道:“你是方溯?”
方溯很想回一句与你何干,但还是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是。”
“你很美。”那公主又道。
温明衍差点没被自己喝下去的酒呛死。
“你真的很美,”公主自顾自道:“烨砚被称之为西凉第一美人,在某看来不及你十分之一。”
“你美得像把刀。”于君珩殷下结论道:“有很多人为了得到你,但是都死无全尸。可越是这样危险,对于人来说,就越是有诱惑力。某说的对吗?”
方溯微笑道:“公主谬赞。”
“某以为你会很讨厌别人评析你的长相。”
是讨厌,可她不能让对方闭嘴。
于君珩殷若有所思地说:“你这样特别,难怪她喜欢你。”
方溯沉下脸来,道:“公主,请谨言慎行。”
于君珩殷打量了她一番,道:“于君珩臻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我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于君珩殷却不理她了,看向萧络,这次真的俯身下拜,道:“某来大齐,除了要嫁给陛下,展示西凉的诚意之外,还有一件事,希望陛下能够成全?”
萧络答道:“公主请说。”
说不说是一回事,答不答应是另外一回事。
他不会在对方说出要求之前就同意,他又不是色令智昏的昏君。
“某有一妹,名于君珩臻,是晏氏之亲女,八年前流落大齐,听闻由方侯爷养大,不胜感激,只是某妹已经十七有余,不知侯爷是否可以让某妹归国?其余诸事,皆可商谈。”说的一板一眼,像是早就背好了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