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萧承允又望了他一眼, 不似之前那般隐晦,甚至有些露骨戏谑,被这样的眼神注视,任何人都不可能感觉不到, 江熙沉却压根没搭理他, 低眉理了理衣袂, 倾身手肘支在案桌上, 拿起酒樽就慢吞吞地喝了起来。
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腰间的玉佩却在他的动作间轻微摇晃, 散发出莹白通透的光。
萧承允霎时心痒难耐,暗啧了一声, 只道他心深似海,真实手段竟如此, 偏偏自己就好这一口,注意力一时全落在了他身上。
江熙沉自始至终却都未看他一眼, 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光风霁月。
旁人注意到二皇子盯着江熙沉的过于直勾勾的眼神, 眼神却微微怪异起来。
萧承允道:“熙沉近来可安好?”
他先出声,江熙沉才望向他, 淡淡道:“安好, 多谢挂念。”
“本王倒是听说,你和本王皇弟闹了些矛盾, 近来有些不痛快。”
他被萧承尧禁足的事情是个人都知道,无非是碍于皇家颜面, 才这般说罢了, 江熙沉点了下头。
萧承允瞥了他腰间, 暗自笑意更浓:“熙沉可有什么要本王帮忙的?”
江熙沉就要开口, 萧景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和自己人说话了,笑道:“皇兄众目睽睽之下盯着皇嫂看,好像不太好吧?”
江熙沉袖中手陡然一握。
萧承允脸色微变:“你这话什么意思,多日未见,问候几句罢了。”
“哦,是吗?本王也是问候皇嫂,才叫他过来,可为了避嫌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萧景闲握着酒樽,“我和皇嫂就是坐在一起,也坐的泾渭分明,你和他倒好,离得这般近不说,还一口一个熙沉,皇兄和皇嫂好生亲近。”萧景闲声音散漫。
江熙沉暗吸一口气,压下不受控往面上涌去的热气。
萧承允怒道:“本王和弟媳是朋友,只说了一两句,你为何如此污蔑?!”
萧景闲笑道:“皇兄岂不闻,人言可畏,皇兄要真为皇嫂好,就应该和他划清界限,毕竟两位皇兄先前争夺皇嫂的美事,在座诸位怕是都有所耳闻呢。”
萧承允这才注意到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霎时收回视线,掩下狼狈,仍是咽不下这口气:“三皇弟都没说话,倒是八皇弟你在这里造谣。”
“哦,是吗?”萧景闲懒洋洋地坐着,闻言似乎颇为惊讶,“造谣?”他笑容更灿:“也是,皇嫂当初是本王未婚妻的时候,二皇兄可就给本王岳父送了大
礼啊,绝不是什么兄夺弟妻,只是皇嫂和皇兄是朋友罢了,只是这事儿弟弟现如今仍心有芥蒂,如今皇嫂是三皇兄的侧君,二皇兄当然不可能再兄夺弟妻,哪里的话,你和皇嫂只是朋友罢了,只是还是要避嫌一二,顾及下皇兄的颜面,你说对吗?”
萧承允的脸色难看至极,在众人略微怪异丝毫不敢声张的眼神里,立马目不斜视,甚至下意识地就挪动身子离远了江熙沉。
江熙沉面颊越发烫,好容易压下去一阵,又冒上来一阵,
萧景闲睨了一眼,笑了两声,指代不明,他似乎心情极其畅快,兀自饮起了酒。
江熙沉面上仍是一派淡然,却咬着牙,袖口不知何时被攥皱了都不知道,他好容易平复下那阵情绪,一整个筵席,都在他人诧异又无比佩服的眼神里,冷着脸吃着。
萧承尧腿跛了,一整个宴席都
没来,呆在皇后宫里和皇后叙旧,不过眼下腿伤未愈,也不会有人计较他没有来他皇弟的封王筵席。
萧承允一整个筵席都目不斜视。
以萧景闲的身份,本有人侍奉他用膳,可他这些年习惯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自己用着,到也没人敢强迫他。
他和江熙沉吃的是一个案桌上的菜,江熙沉为了避嫌,特地只夹面前的两道素菜,一道是如意菜,豆芽,一道是踏雪寻梅,白萝卜丝配红辣椒。
萧景闲拿筷子抵着下唇,瞥了他两眼,江熙沉真心不在焉,求着早点结束宴席,面前忽然伸过一只手,拿走了他的踏雪寻梅和如意菜。
江熙沉冷着脸望他。
萧景闲一笑:“我看皇嫂吃了好多,想必是好吃得紧,那本王可也得尝尝。”他说着就将自己面前的几道鲜香飘溢的菜换到了江熙沉桌前。
江熙沉睨了他,眼神暗暗警告,热气止不住往脸上窜,萧景闲只笑,煞有其事地拿筷子夹起了踏雪寻梅和如意菜:“是挺好吃的,今儿厨子烧得不错啊,难为皇嫂相让了。”
江熙沉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几道自己虽是喜欢、但是被萧景闲动过好几筷子的菜,一时有些踟蹰。
萧景闲眼底顿时沉了沉,莫非他还嫌弃自己?自己吃过的他不想吃?
江熙沉望了眼他人,宴上觥筹交错、莺歌燕舞,舞姬飞速舞动,他们这段小插曲,旁人自不会注意到,江熙沉这才慢吞吞地夹了一块。
萧景闲松了口气,唇角暗扬了扬。
江熙沉如坐针毡,心思哪里在菜上,可菜落到嘴里的确口味咸淡适宜、色香味俱全,他傍晚就开始收拾了
,一路坐马车进来,好些时辰没吃一点东西了,又空腹喝了点酒,也怕到时候胃不舒服,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吃点,便又多吃了两口。
那边几个想溜须拍马攀上八皇子这颗蹿高的大树的几个眼见八皇子竟显得有些和颜悦色,一时有些奇。
那日在认祖归宗的大典上,八皇子都不冷不热的,规矩到了,但也没对圣上多热络亲昵,圣上见此,非但没有不高兴,反倒称他率真,不趋炎附势糊弄欺骗他人,近来也都是不爱结交人,不远不近的,神色难明,今儿却是第一次有些心情好。
江熙沉正吃着,或许是憋了好几日终于出来了,又或许是宴上气氛好得很,不知不觉就被眼前的舞蹈吸引了,多瞧了两眼,桌子底下,自己搭在膝上的左手,却被人握住了。
那只手指腹微微粗糙,有薄茧,再熟悉不过。
江熙沉浑身一僵,脸腾得就红了,忙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神色,抽着手,萧景闲懒洋洋地坐在那儿,唇角却有些压不住,不由分说地拉紧了,江熙沉睨向他,眼神似乎要将他剐了。
没人注意到,萧景闲的官服袖口实在大,案桌又长,二人的手又贴着案桌底下,是一个极刁钻的角度,江熙沉又抽了一下,却怕动作太大惹了旁人起疑,萧景闲修长的手指甚至在他掌心画起了圈圈,一下又一下,也不知道是在调戏他,还是在求他别生气了,反正绝不是什么好心思。
江熙沉暗吸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萧景闲一派正人君子,满脸疑惑:“皇嫂,怎么了?”眼底的笑意却泄了出来,似乎有点有恃无恐,好像他无处可逃。
江熙沉右手拿起桌上&a;ap;ap;30340
;酒樽,萧景闲表情一滞,立马就想到江熙沉曾经用茶盏泼他,瞪了下眼睛,江熙沉却只是假装“十分不小心”地将酒泼到了自己身上,轻轻叫了一声。
他身侧侍奉的宫人顿时注意到,忙拉着他站起:“快,后面备了衣服,快去换一件。”
萧景闲只得松手,手心里的温软顿时消失了。
江熙沉温声应声,抹去了衣袍上的水渍,跟着宫人离去的时候,还回眸睨了萧景闲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写着得意。
萧景闲差点就要追人出去把人拽回来了,可他在宴上,又是今儿的主角,压根不能走也走不掉,江熙沉又侧目望了淡瞅了他一眼,和以往如出一辙的略带嘲的自矜的表情。
萧景闲瞬间坐不住了。
人转头就潇潇洒洒地走了,愣是像从前下的棋一样,谁也抓不住,接下来的筵
席,萧景闲沉着个脸,闷闷地熬到了最后,暗暗躁得像个小孩儿。
江熙沉换了身衣裳从偏殿出来后,也就不回宴上了,去了自己吃亏,他才不去,他和宫女说了一声,就在宫殿附近散步。
一个王朝中期,多是表面浮华,内里败相已显,像这皇宫,表面极尽奢靡,却耗费无数民脂民膏,不过也的确称得上是奇迹。
皇帝沉迷丹药,做梦都想成仙,这宫殿也修的和天上宫阙似的,一桥一木,长廊亭子,都别有讲究,“仙气”暗藏。
认祖大典老皇帝到了就可,今日宴席不来,是因为他一向不来,他身子不好,不喜热闹,多半是由赵炳林陪着在自己的养心殿呆着。
他今儿戴这块玉,无非就是他卖二皇子个好,二皇子卖他个好,在老皇帝面前略加暗示,替他把禁足给解了。
这下子倒是给萧景闲搅黄了。
江熙沉饮了点酒,又是空腹饮的,这会儿似乎酒意上来,面上微微烧红,眨眼睛的速度也慢了起来,倒也没醉,只是脑子动得缓慢起来。
夜里风吹到身上,怪舒服的,还能解解酒,江熙沉坐在长廊阴影处吹了吹,有点昏昏欲睡,想着干脆回去了,站起就要走,却被黑暗里冒出的一个颀长人影堵住了去路,一把拉过。
江熙沉蓦地抬眸,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立时就抽手。
萧景闲:“你先看一眼,再抽手,难道是我二皇兄,你就不抽了吗?”
江熙沉淡瞥他:“那我不看你一眼,就抽手,你就高兴了?”
萧景闲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也知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拽着他就到了前面自己歇脚的地方,这会儿夜阑人静,宫女太监都去送王公大臣们回去了,萧景闲在外展露的又是这个性格,他说不要跟,也没人敢跟,他就这么一个人过来了。
黑灯瞎火的,那边不远处倒是灯火通明,江熙沉也知道反抗不过,就由他拉着,更何况他现在或许是喝多了,手软绵绵的,有点使不上力气。
进了偏殿,萧景闲把门关上的功夫,江熙沉已经把手背到了自己身后,人则抵着墙壁,把手藏了起来,愣是怎么也不让他拉了。
萧景闲又气又乐:“你这干什么?你还怕我?”
他说着就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江熙沉懒得搭理他,或许是脑子有些迟钝,就立在那里淡瞅他,像个孩子。
“你怎么老缠着我?”
萧景闲瞬间有点儿火气大,
是,人一点都不想他缠着他,他自己也不想缠着他……可他不想他缠着
他,他又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本性如此地勾他,自己也不想缠着他,就有点口非心是。
“阴魂不散的。”江熙沉嘀咕道。
“……”萧景闲微笑走近。
江熙沉道:“你不是说你是俏雅贵公子吗?你们俏雅贵公子动不动动手动脚的?不会玩点风花雪月?”他手仍背在身后。
萧景闲没好气道:“你忘了我还会武?”
“……”江熙沉默了一会儿,“哦,你是个和萧承尧一样的武夫,喜欢来直接的。”
过了一会儿又笑道:“你也是个和萧承允一样的文人,喜欢弯弯绕绕。”
萧景闲觉察出有点儿不对了,他好像有点醉了,话都比平时多起来了,自己虽然也空腹喝了不少,可他在岷州就是装纨绔喝得酒都能叫他千杯不醉了。
“你好奇怪,弯弯绕绕又多又直接爱行动,他们一个就够难缠够烦了,你一个顶俩。”
眼前人依然手藏在背后,歪着脑袋立在那里,萧景闲被他的话弄的又气又笑,心却软了一大块儿,他不说自己还不觉得,他这么一说,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萧承尧直接、喜欢就要得到、善于行动,自己又何尝不是?不然自己现在穷追不舍做什么?
只是手段方式不同罢了。
萧承允喜欢有趣的,喜欢风花雪月,喜欢弯弯绕绕古灵精怪心思深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倒是一声不响把人都看透了,难怪一个两个三个都能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难缠又烦?”
“嗯。”江熙沉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难得又这般笑就是笑,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的时候,什么情绪都展露在脸上,他装得太久了,装得谁都分不清他什么情绪。
萧景闲咽下这口气,不和个小酒鬼计较,心下越发软,悄悄靠近他:“那你是喜欢文人还是武夫?”
江熙沉摇摇头。
萧景闲脸一沉:“都不喜欢?”
江熙沉眼神微微茫然,过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萧景闲心下微凉,他都不喜欢,萧承尧不喜欢,萧承允不喜欢,那他萧景闲他就喜欢了?
“不喜欢人缠着你?”
江熙沉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喜欢人烦你管你?”
江熙沉又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不耐烦道:“烦,什么玩意儿,敢管老子的事情。”
萧景闲冷不丁愣了下,没想过他会说脏话,他自己也不爱说,觉得没礼貌,只是和一群大老爷们
混久了,为了融入,为了不画风割裂,才时不时会说上两句。
江熙沉见他神情,狡黠一笑:“没想到吧,我天天装,我会的脏话可多了。”
“……为什么会脏话?”
“我听得脏话多啊,在外头谁不说几句脏话啊,听多了耳濡目染。”
“那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
“你谁啊?”
“……”萧景闲心说他这酒劲儿上来的还挺快,这会儿连人都不认识了,他之前见他空腹在喝就有点担心,但是那种情况,众目睽睽,他又不可能劝他,这人还没个数,又或许是宫里的酒实在好喝,甜得很,喝了不少。
他还以为他在外多年会喝酒,原来压根不会。
“要不要我骂给你听,我会好多好多……”
“……不用了不用了。
”
萧景闲无奈,就要上前把人拉过来,江熙沉警惕地望着他,回缩了一步,手藏得好好的。
萧景闲和他说话一向像个纨绔学生被老师训,这会儿他醉了,自己倒像个爹了,萧景闲好言好语道:“你为什么要藏手啊?”
“不能让萧景闲握。”
萧景闲一乐:“你还记得萧景闲啊。”
身前人沉默了,垂下了眼眸,他睫毛很长,又因为喝多了,眼睛眨得慢,原先一幅清冷精明相,这会儿倒是有点呆呆得天真了。
他毕竟也才二十岁,这副模样丝毫不怪,仿佛恰如其分。
“嗯?”萧景闲悄悄地又靠近了一步,生怕错过一点儿。
江熙沉丝毫没注意到坏人的靠近,小声嘀咕了一声:“我当然记得。”
萧景闲心头骤然明亮,一时居然有些说不出话,低下头不知为何眼睛就有些发酸。
他抬眸笑道:“真记得啊,那你不是不喜欢文人也不喜欢武夫吗?不喜欢被他管被他烦。”
江熙沉用鄙夷的眼神看他:“萧景闲是萧景闲。”
“哦?”萧景闲靠近了点儿。
江熙沉不知道是酒烧上了脸,还是破天荒有些羞于启齿,脸颊微红,过了许久才悄悄地,声音低如蚊讷道:“萧景闲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