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放纵
叶白起替厉埏川整了整书桌,坐在他旁边仔细将人名核对了一遍,照着厉埏川的手法又继续描摹。
齐渡跨进来,说:“侯爷,魏大人来了。”
厉埏川抬眸,他让齐渡去请人请了近半月,终于舍得来了,他说:“带了多少人?”
“嗯…”齐渡低下头,闷声道:“没带人,就他和一个侍女。”
叶白起放下笔,看厉埏川的脸慢慢扭曲,忙道:“阿埏,你别生气,先叫人进来,慢慢问清楚。”
厉埏川将文书扔了出去:“叫。”
魏尹由侍女扶着慢吞吞走了进来,他裹着深蓝色披风,前襟用金丝线绣满了云纹,半掩着口咳嗽着,似乎腿脚也不利索,走的是一个不容易。
厉埏川冷眼瞧着他,分明前几日还好好的,便皱着眉问道:“魏大人这是……”
魏尹推开侍女的手,站直了,带着些许无奈的意味,说:“总督见谅,昨日陛下召见,结果下阶时没踩稳当,便伤了腿脚。”
“这么巧。”厉埏川说,“魏大人前些日子不是说户部还有人吗,怎么今日劳您亲自来了。”
厉埏川应是觉着自己是来帮忙的,魏尹赶忙解释:“总督误会了,这,近来事物繁琐,正是用人之际,左相那边催得紧,只能紧着那边的来,我这手下也没人了。”魏尹叹着气,“实在是爱莫能助。”
严应贞和许铮分管六部,虽说严应贞是掌管吏礼户三部的,禁军事宜毕竟没有和初世羽商榷,厉埏川想要户部的人帮忙,确实不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严应贞都没有帮忙的意思,魏尹哪敢私自抽出人来总督府。
厉埏川怎可能不明白,他默默掐着袍子,笑了一声:“倒是我为难魏大人了。”
叶白起刚要说话,就听厉埏川闷声继续:“禁军里的都是些粗人,干不了整理户籍这档子精明事儿,魏大人这是想要从我禁军里边挑些人入你户部吗?”
“这……”魏尹说。
“可以啊,反正三万多人我也不想要,你看上哪个,告诉我,我这就让他将这些文书连人搬去户部,往后跟着您干就是了。”
叶白起拽了拽厉埏川的袖子:“阿埏,这好歹是户部侍郎,你万不可如此。”
“是了,我就是个糙汉,哪能跟户部侍郎大人比呢,对于言辞上,我定是不如,不过论起威逼利诱,我可是绰绰有余。”
说着便抄起了在身旁蛰伏已久的佩刀,三两步跨到了魏尹身旁,将其横在魏尹脖颈上,有些坏坏的歪着头:“是不是啊?”
魏尹僵住身子,脸色立刻白了,颤巍巍的盯着那把刀,汗立马沿着面颊淌下来。
都说厉埏川的刀是喝血滋润才变得锋利无比,这话不假,自打冠军侯十一岁起,就开始用这把刀护北骊,除奸邪,平动乱,因而得了个恶邪〔1〕的名字,平日里,哪有这刀露面的份。
魏尹不敢看厉埏川,干脆横着脖子,说:“便是总督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
“硬气啊,”厉埏川冷笑,将刀刃挨近他的脖子一分,“这样就能逃过去吗?魏尹,我要你干事情,你就只能干,绞杀一个三品官员,我看看谁敢朝我算账?!”
“本官是钦差!”
厉埏川懒得跟他废话,一脚踢了过去,魏尹脚下一个踉跄,撞翻了桌椅,捂着胸口咳嗽。
“既然人不肯来,我就把这些文书送过去。”厉埏川看向齐渡,“去,把这些全部送去户部,十日之内要是完不成,我不介意真的动刀!”
魏尹瞪大眼睛,朝后挪了挪,没敢出声。
“带着你主子滚!”
***
屋内炭烧的正好,蒸的香炉里的烟气缭绕,李成如正斜在榻上闭目养神,酱色宽袍拢着他,路三跪在脚踏上,替他捏着腿脚,舒服的李成如直哼哼。
“三儿啊,把香熄了,呛得紧。”李成如说。
路三听话照做,扶着李成如,说:“干爹,听说总督因着禁军户籍的事情把魏大人给打了,魏大人现在还在府里养伤呢,可是陛下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陛下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看看换成那些大臣里的任何一个,陛下怎会这般。”李成如坐在床边,路三眼力见的替他穿着鞋子,就听他说,“不过厉埏川现在算是和左相结下梁子了,咱什么都不必做,静观其变。”
“陛下太宠着总督了,干爹,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在陛下旁边做事啊。”路三笑了笑,“我要是能跟总督一样,陛下给了恩典,我就好好孝敬干爹,天天给干爹吃好吃的。”
李成如拍了拍路三,小人露出了笑,李成如也笑了:“日子还长,听干爹的话,总有一天会是真的。三儿啊。”
“嗯?”
“你别看陛下没对厉埏川做什么,要是他再嚣张跋扈,陛下不会饶了他。兄弟嘛,日子久了,总归还是要君臣相称,远喽!”
李成如示意路三替他更衣,眯着眼,厉埏川来了皋都,或许是件好事呢。
***
从卯时起,韩从忠就逼着卓染起来蹲马步,天冷了,太傅就
裹紧了衣物,皱了皱眉,围着卓染走了几圈,看她抬起的双臂有些颤抖,就随手拿起枯枝敲了上去:“坚持,手指伸开。”
所幸救治及时,双手没有废掉。韩从忠窝了口酒,暖了暖身子,说:“你和你爹你兄长肯定练过这些,怎么连这点时间都坚持不住?”
卓染感觉很冷,但是身上却热出了汗,她不敢说这姿势扯的伤口疼,也不敢有所抱怨,只得乖乖听话,将手指松了松。
“既然选择了要逃出生天,那就要付出代价。”韩从忠看着卓染,“我接下来问你的话,你需如实回答。”
卓染急促的吸了几口气:“是。”
“你父亲在朝中是否树敌?”
卓染想了想,说:“根本就不存在明敌,这一次,父亲是钻进了旁人下的套,才会被误会与古羌勾结,不仅是左相,包括廖泽,李成如,这些人都在父亲树敌的范围之内。”
“嗯。”韩从忠表示认同,“可卓廷远在永州,你可知他们为何要设局吗?”
“因为…因为陛下给予他们的权利…所谓制衡,激怒了他们。”
韩从忠说:“是,卓廷是护国大将军,这个屏障在那里挡着,他们想做什么,就得先把这个屏障给撕了。”
分明李成如和初家当时就是不满皇帝才谋反的,好不容易初世羽登基,现在他们又开始动护国大将军,目的除了皇位,卓染再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你以为初世羽不会有所行动吗?”韩从忠感受着小雪的冰凉,抬起头,“这次留下冠军侯,就是为了让他跟左右相形成对抗,他的地位才会稳固。”
“冠军侯?”卓染趁韩从忠不注意,悄悄把手放低了些,说,“北骊的?”
韩从忠说:“就是那日进诏狱的混蛋。”
卓染垂了眸子,看向腹部疼的地方,隐约还有那日的惊慌恐惧,她说:“此人性格乖戾,只怕不会心甘情愿当棋子。”
“北骊的恶狼哪有那么容易被驯服?初世羽这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但他只能赌一把。初世羽无兄无子,除了冠军侯,他什么筹码都没有,倒不如一心押注在他身上,赢了,可就是稳坐江山了。”
韩从忠说:“你要做的,就是往外走,往高走。”
***
马车走的有些急,檐上的青铜銮铃叮叮作响,行至诏狱才停下。车夫掀开帘子:“天师,到了。”
天无若匆匆下了马车,今日他换了件鱼白大袍,直接跑进了诏狱。
付思思听来人报,走了出去:“天师?”
“思思,我有事与你说。”
付思思屏退左右后,说:“是陛下想对卓染做什么吗。”
天无若摇头:“不是。陛下打算年后阅兵,地方选在了连岳校场,这是天州守备军的领地,归彭戈管辖,到时只怕会让你们诏狱的人过去帮忙。”
付思思说:“我们诏狱和兵部也没什么嫌隙啊,你担心什么。”
“你们诏狱自然不怕,但兵部既是归右相管,左相定要有一番作为,要是他拿你们诏狱的人开刀,你要记得小心谨慎。”
离过年还有一月,离阅兵时间更是远,付思思看着面前满脸担忧的人,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说着伸手将他的袍子提起来些许,诏狱的地上不干净,全是血,付思思推着他朝外走:“雪天路滑,回宫小心。”
***
叶白起叹了口气,厉埏川真的将文书送去了户部,皇上知道了也没说什么,这几日落了个清闲,厉埏川一觉睡到了午时,硬是被叶白起揪着耳朵拽起来。
厉埏川气的拿枕头砸了叶白起:“你出去!”
“你醒醒神儿,我们去夜市吃东西吧。”叶白起捡起枕头放回去,说,“得带你去看些好东西,缓解缓解。”
冬日里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温香软玉在怀,美酒佳肴做伴,厉埏川做惯了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刚到了欢婇阁,还有些不太适应。
这些个花娘花枝招展,叶白起身处其间竟能从容应对,厉埏川瞧着这一个个庸脂俗粉,差点把刚吃的东西吐出来。
叶白起见此劝了劝:“阿埏,来都来了还不享受享受。”说着继续推给他一壶酒,“喝!”
厉埏川无意间瞥到放在自己左手边的五个空酒瓶,无奈笑了笑,接过继续喝:“你享受便可。”
虽然初世羽快马加鞭将圣旨送到了北骊,加封厉埏川的姐夫萧启靖为北骊铁骑统帅,暂代厉埏川管辖北骊,可是厉埏川的心中,始终有个疙瘩。
他怎么会不知道初世羽让他当禁军总督的目的,兵权在手,谅左右相想有所动作也不敢轻易造次,这是赤裸裸的利用。
但是话说回来,北骊虽然损失惨重,但终归是为了大虞,在别人眼里这样做无可厚非,毕竟痛失三州,国库空虚,想要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厉埏川他没有理由抱怨。
封侯的恩情他无以为报,让他自由的在北骊草原上翱翔,好比松了线的风筝,时候到了,该收线了。
连累了北骊,囚禁了自己,杀
不了卓染,逃不出牢笼,厉埏川啊厉埏川,你活得可真是潇洒。
叶白起已经酩酊大醉,厉埏川知道他心中也不是滋味,他在这里,相当于质子,而皇帝迟迟不见他,摸不清皇帝到底想要如何,更是难熬。
或许,这也是他买醉的理由吧。
厉埏川拨开了那些试图继续往叶白起嘴里灌酒的女人,一把拉起他:“均安,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叶白起红着脸,笑眯眯地看着厉埏川:“阿埏,你长得真好看。”
厉埏川瞪着他:“好看个鬼,再说这些混话,我就把你扔到狗窝里。”
刚出厢房,叶白起就忍不住想吐,推开厉埏川往旁边跑,恰巧撞到一个人,叶白起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尽数吐在那人身上。
可怜了那一身绯色锦缎,皋都里能穿得起这样料子的都是达官显贵,厉埏川见状忙把叶白起掀开,将他护在身后。
“你们干什么…”那人身后的小侍卫喊着。
厉埏川说:“这混球喝大了,衣裳多少钱,我替他赔你。”
“你是个什么东西?爷的衣裳你赔得起吗?”
厉埏川看他的样子也喝多了,看向小侍卫:“你说,多少钱。”
“奶奶的,你是不是不把爷放在眼里啊?爷可是左相的小公子!”那人看厉埏川无视自己,火气蹿了上来,吼道,“哪来的地痞流氓,欢婇阁也是你能来的?”
小侍卫战战兢兢,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公子,这位是总督大人。”
“总督?”那人推开了小侍卫,上前一步,仔仔细细打量着厉埏川,“嗷,冠军侯啊!你怕什么,啊?”
说着把小侍卫推到前边来:“你也好好看看,什么叫丧家之犬?哈哈哈…”
“你他妈的说谁呢?”叶白起一下子蹿了上来,一拳抡了上去,将那人压在身下,狠狠补了几拳,“一条狗还敢骑在老子头上,丧家之犬?哼,老子今天要把你打的满地找牙,让你看看谁才是狗!”
小侍卫忙拦着:“不可啊,不可啊!”
花娘们被吓到了,赶紧请了老鸨来。
这状况着实丢人现眼,厉埏川费了好大劲才把叶白起拉起来,丢给小侍卫一锭银:“将你主子拖回去好生照料!”
扛着叶白起走了几步,才听老鸨说:“胭脂,着人把他抬回房里,再请大夫过来。”
他看着几人把人抬了进去,那位叫胭脂的姑娘用手帕堵了堵鼻子:“妈妈,那人是谁啊。”
老鸨说:“你刚
来可能不知道,这是左相的小儿子,严承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