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流水
系宇烧了水,把厉埏川泡在浴桶里,在一旁看着他。
顾钊隔着帘子朝里看了看,说:“怎么喝成这样了?先生见了,肯定要生气的。”
齐渡叹了口气,厉埏川喝成这样他见过,那时被卓染咬的惨兮兮的,齐渡背他回去时还流着血,他说:“送侯爷回来的是卓染吧?”
顾钊将干净衣物递了进去,说:“那哪是送啊,分明是扛回来的。话说怎么主子和她这般好了。”
“我看不像。”齐渡说:“侯爷那爱憎分明的,能留住卓染让她蹦哒?”
“人家现在可是司业。”顾钊接了侍女递过来的药碗,说:“横竖差不多与我们平起平坐,主子也不好为难她。”
厉埏川醒了没一会儿,萧启靖和尚洛秋就过来了。
萧启靖看着厉埏川把药喝了,说:“谁叫你去喝酒的?你也真是的,喝成那样还让人姑娘扛你回来,你本事挺大啊。”
厉埏川才反应过来“姑娘”指的是谁,他笑了笑,说:“就是喝大了。”
尚洛秋重重地抡了厉埏川一捶,说:“臭小子不学好,整日混在花楼里边成何体统?”
厉埏川挨了打,后背疼,但他够不着揉,只能闷声说:“她不是花楼的人。”
尚洛秋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没人看着,更要小心行事,皋都里也不安全。”
厉埏川点了点头。
萧启靖说:“昨日你不在,夜里叶姬和易东布政使霍杰已经到皋都了。今早上朝时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厉埏川穿着衣物,连脸都没洗,抓起一个馒头就赶着去上朝了。刚出府门,突然想起什么没拿,又急急忙忙跑回去取了一趟。
“做什么去了?”萧启靖在马上问。
厉埏川笑了笑,说:“没什么。”
下了朝,严承轩没走,在台阶底下踩着水,卓染慢慢走过去,行了一礼,说:“严大人。”
严承轩没敢和她扯别的,他说:“我查了一下,在渃溪大战前几日,廖泽并没有在皋都。”
卓染神色立刻沉下来,说:“他去哪儿了。”
严承轩说:“不知道。记档房里没有详细记载,就只写着他因病告假,可我问了狱卒,那几日廖泽并没有出现在皋都。”
卓染眨着眼睛想了想,说:“多谢严大人。”
严承轩一直不理解卓染为何要查廖泽,他说:“渃溪大战前夕?你是怀疑廖泽害了你父亲?”
卓染抬了眸子,笑着说:“他没那个本事害我
父亲,我就是问问而已。”
严承轩说:“我倒是知道你父亲在军中对廖泽多有提拔,可是最后是廖泽自己告病退出的,而且还是你父亲帮他求情,让他进了诏狱,他确实没理由这么做。”
卓染换了张笑颜,说:“多谢严大人。”
严承轩摆了摆手,说:“不必。”
送走了严承轩,卓染转头就见了厉埏川。
厉埏川微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卓染缓步走过去,说:“总督看起来今日还算清醒。”
厉埏川坏坏的笑着,说:“托你的福。”
卓染挑了挑眉,说:“这话不能乱说,搞得好像我与总督有什么似的。”
“都是过命的交情,怎么还这般生分?”厉埏川看着她就想起了兔子香囊,他从袖里拿出香囊,递到她面前,说:“喏,你的兔子。”
卓染眼前一亮,接过了香囊挂在腰间,又拿出指环给了厉埏川,说:“物归原主。”
厉埏川将指环套在了小指上,这下习惯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蹭着小指,满意的笑了笑。
卓染看着他,说:“早知如此,我应该将它当了,这样还能捞一笔银子。”
厉埏川哼笑着,说:“那我会把你当了,把它赎回来。”
他个高,俯身看卓染的样子从远处看就像是在欺负人,尚洛秋一下来就瞧见了他俩。
“阿埏!”尚洛秋说。
厉埏川转身,扶着尚洛秋下了台阶,说:“师父。”
尚洛秋边走边说:“这人是…”
厉埏川说:“师父,她就是卓廷之女卓染。”
尚洛秋仔细看了看卓染,对她说:“昨日是你送阿埏回去的吧,这臭小子为难你了?”
卓染立刻说:“总督没有为难卑职,只是碰巧路过。”
尚洛秋看着厉埏川,说:“很多事情师父不能左右你,但你不能见着人就欺负。我看这孩子身子骨弱,你少折腾人家。”
厉埏川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尚洛秋对卓染说:“看你是个好孩子,日后好好做事,这小子不会难为你。听说你才学很好,你师父是谁啊?”
卓染还没回话,厉埏川就说:“师父,她师父你认得的。”
卓染心头一颤。
“是周聿。”厉埏川说。
卓染看着他,厉埏川继续说:“永州才女嘛,师父定是响当当的人物。”
尚洛秋点着头,说:“周聿此人我接触过,是个人才,不过交际不深。但
是若是韩从忠在,这孩子必能成大器。”
尚洛秋没再理卓染,转过身与厉埏川说话。
“你还要再这里留几日,北骊那边事务你姐夫会处理好的,在皋都好好照顾自己。”尚洛秋语重心长的嘱咐着。
厉埏川连连点头。
“还有,刚才易东布政使霍杰上报了易东港口的情况,说是回暖迟了,港口上的冰未消,耽误了好些生意,今年易东港口生意不好做。”
厉埏川说:“那也没其他法子,其他水路一堵,易东自然没有办法继续生意了。”
……
后面的卓染没听进去,她趁着尚洛秋说话,替韩从忠仔仔细细看了他一遍。
尚洛秋跟着厉埏川先上了马车,萧启靖和叶姬才出来,萧启靖停下了脚步,看卓染在那里站着,好像在等人。
叶姬拍了拍袍子,说:“瞧什么呢。”
萧启靖指着卓染,说:“你看。”
“那是…卓染?”叶姬说。
萧启靖点点头,说:“昨夜阿埏喝多了,是她送阿埏回来的。”
叶姬从远处打量了一下,说:“这也太柔弱了,风一吹就能倒似的,怎么和卓廷一点都不像呢。”
萧启靖摇摇头,说:“她先天不足,身子骨本就弱,再是遭了皋都严刑拷打,能活着就不错了。”
叶姬和他并排往下走,待走到了卓染身旁,瞧着人行了一礼,叶姬低声说:“没将军的架子。”
萧启靖笑了笑,说:“人家是永州才女,哪跟你似的,整日舞刀弄枪保家卫国?”
叶姬耸着肩,说:“我将来肯定是要找个不柔弱的,挨得住拳头就成。”
萧启靖上了马,和叶姬一同走了。
柳玉霖过了好久才出来,卓染在等他,柳玉霖说:“怎么不去后宫转转,有了特权还不使使?”
卓染说:“刚挂上腰牌,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柳玉霖叹着气,说:“这些人一走,皋都又要冷清了。”
卓染朝天空望了望,说:“人少了,做事情也方便。”
“那倒也是。”柳玉霖点了点头。
***
这几日又连连续续下了雨,西启和易东来上报了情况就离开皋都了。
萧子邑抱着厉埏川不撒手,说:“我要小叔叔。”
厉埏川拍着他的背,说:“邑儿乖,小叔叔过几日就回北骊看你,好不好?”
萧子邑摇着头,抱紧了厉埏川,说:“我不要。”
萧启靖把萧子邑抱了过来,说:“邑儿要爹爹还是要小叔叔?”
萧子邑将手伸向厉埏川,说:“我要小叔叔。”
厉埏川又抱着他,说:“好。那小叔叔哄你睡觉,醒了我就教邑儿骑马。”
小孩子也困了,抱着厉埏川很快就睡着了。
萧启靖让齐渡抱着萧子邑,说:“阿埏,如今齐渡越来越有你的样子了,他做得非常好,我们会给你看着北骊,等着你回来。”
厉埏川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拿起让系宇置办的氅衣给萧子邑裹上,说:“姐夫照顾好阿姐和自己,我会回去的。”
尚洛秋下了马车,就在马车跟前望着厉埏川,说:“阿埏,师父走了。”
厉埏川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尚洛秋,他忍着哽咽的声音,说:“师父保重。”
尚洛秋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好了臭小子,夜深了,回去吧。”
厉埏川这才松了手。
他就着万家灯火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朝着马车疾行往北骊的方向,待他抬起头,发现那些人隐没在了夜间的喧嚣里,可是留给自己的,是无边的孤寂和空虚。
厉埏川没回府,沿着马车的车辙,一步步走着。
一步一步,皆是心头血。
原本很消沉,值得庆幸的是,厉埏川逮到了在外头乱窜的卓染。
厉埏川看起来很没兴致,卓染知道他是为何,这模样她也不是头一回见。
卓染抬头看着他,说:“你打探的挺深。”
厉埏川知道她说的是周聿的事情,不过他与尚洛秋说的模棱两可。
“这事查起来不难,付思思又没在。”厉埏川说。
“所以呢。”卓染说:“你我的师父都是五绝之一,你要认亲吗?”
厉埏川说:“未尝不可。”
沉默半晌,厉埏川说:“那日我瞧着你的功夫不差,与谁学的?”
卓染说:“我爹。”
“再吹。”厉埏川瞪着她,说:“我见过卓廷的功夫,根本不是你这般,但是和周聿的也不太像。”
卓染没有理他。
厉埏川低头看着卓染,说:“不想说便罢了。夜深了,怎么不回家。”
卓染低声说:“我怕狼。”
厉埏川笑了笑,他说:“如今你可满意了?”
“满意,”卓染抬头看他,说:“总督与我一同困在这里,我不亏。”
厉埏川好像特别喜欢把人逼近墙角,
卓染就被他圈在狭小空间里,厉埏川靠近了,说:“你当你自由了吗?皇帝为何要突然给你升职你心知肚明,现在不也被人当做狗似的使唤吗?”
卓染敛了笑意,她说:“你境况比我差,你和皇帝的私人恩怨还扯上了北骊,你师父那是疼你,你换个人试试,巴不得你死得更快!”
“你不就是那个人吗?”厉埏川说。
“猜得真好。”卓染说,“我就不明白了,你得罪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要别人给你顶罪?你自己在这里逍遥快活,可曾想过别人!”
“你有脸说我?”厉埏川哑着声音,说:“你如今飞黄腾达了,可是你永州那些人呢,他们都在地底下看着你呢!”
“可我做错了什么啊?”卓染反问说:“我父亲又做错了什么?所有人可以借此诋毁卓家,我又能怎么办?”
厉埏川说:“你本就该死。”
卓染笑出了声,说:“可我不想死。”
厉埏川将她放出来,卓染站直了身子,他说:“咱俩谁听谁的。”
卓染闷声说:“我听你的。”
厉埏川点着头,说:“有觉悟,跟着我走吧。”
卓染笑了笑,她抬高声音,说:“这么晚了总督还想做什么?”
厉埏川皱眉看她,说:“去我榻上促膝长谈,站这里太冷了。”
卓染后退了几步,说:“总督想要美人夜谈我这就去找,我便算了。”
厉埏川拽着她的胳膊,不顾她的反抗,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要听我的,你就必须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