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希冀
外头下了雨,初世羽没有撑伞,独自来了严青瑶殿里,他衣裳湿了大半,带着丝丝凉气,严青瑶坐起了身。
“若是觉得闷,朕陪你下棋。”初世羽说。
严青瑶默默颔首,下了榻,与初世羽对坐,她将白棋推给了初世羽,捏了颗黑子放在棋盘上。
初世羽将黑棋子放了回去,交换了两人的棋盒,说:“你惯用白子,黑子给朕吧。”
严青瑶没有拒绝,将白子放在了之前黑子的位置上。
初世羽抿着唇角,二人沉默了许久,棋盘渐满,黑白子交替复杂,完全看不出来门路,勉强算是个平局。初世羽在殿内,衣裳被捂干了,他抬眸看着严青瑶,说:“左相乃是股肱之臣,朕不会为难他。你既然回了宫,就帮着兰嫔多看看初云。”
严青瑶点了点头,唤冬珠上了晚姜茶。
初世羽闷了茶,说:“给甘露宫里摆个盆栽吧,我瞧着你院子里的花草打理得挺好。”
严青瑶抬眸,说:“陛下想要什么样的?”
初世羽歪头想了想,说:“你喜欢什么就弄什么。青瑶若是想找个人入宫陪你,也是可以的。”
严青瑶说:“正好臣妾想要一个人。”
初世羽说:“谁?”
严青瑶说:“国子监主簿,卓染。”
“她?”
严青瑶点了点头,说:“陛下,臣妾在左相府待的那几日,经常出府去皋都的大街小巷转,发现卓染此人很是负责任,而且她生的好看,又是永州才女,臣妾想她时常入宫,待皇子大了,也是能教他学问的。”
初世羽笑了笑,说:“他才刚满月你就想到上学的事了?”
“凡事早做打算。”严青瑶说。
初世羽算是同意了,他说:“就按你的意思来。”
发解试一事,卓染处理的很好,虽然是柳玉霖带着她做事,但毕竟她安分守己,并无二心,那日的监考官是国子监的司业,正好职位空着,初世羽就下旨,擢升卓染为国子监司业,并且下了道暗谕,卓染可出入后宫。
柳玉霖将新换的腰牌递给卓染,笑了笑,说:“你这个小丫头真是攀上高枝了,腰牌拿好。”
卓染接过圣旨,将腰牌塞在了怀里,她在袖中捏着严青瑶给她的玉佩,大概也猜到为什么会给她这个官做了。
“瑕丘,既然成了司业,以后行事霸气点。”柳玉霖给卓染撑了伞,说:“赶明儿入宫再谢一次恩,礼节要到的。”
卓染收好了圣旨,递给了柳玉霖
,从他手中接过伞,说:“祭酒,我出去一会儿。”
柳玉霖替她收好东西,说:“早些回来。”
严承轩在吏部廊檐下避着雨,石桌上摆好了茶水,像是在等人。
青石板上雨落生花,奏出清脆悠扬一曲,抓住耳朵环绕缠绵,跟远山上的薄雾似的,怎么驱都散不了,可是这东西,教人拿起来又放不下。
卓染踏雨而来,油纸伞遮着面容,严承轩只能瞧见月白色的长裙,在雨中晃着,异常温柔,浅浅水流再柔也不过如此。
严承轩见卓染掀裙上了台阶,收了伞,抖着雨水,说:“二少等我呢。”
严承轩将她的伞靠在朱红柱子跟前,说:“是了。正好有人送过来一盒君山银针,等你尝尝鲜。”
卓染随着严承轩坐下,品了茶,说:“果然不错。”
严承轩低着头笑了笑,说:“喜欢便好,司业大人。”
卓染嗤笑着,说:“这算哪门子大人,这官我升的不明不白,说不定就是要我命的。”
严承轩说:“这话就不对了,瑕丘,升了官是好事情,你爬得越高,我就更容易帮你,不是吗?”
“那敢情好?”卓染将茶饮尽,说:“严二少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严承轩一拍大腿,说:“就喜欢你这种聪明人。”
卓染挑眉,她说:“严二少帮了我不少,我如今回报一二,也在情理之中。”
“北骊有了萧启靖,自然不需要厉埏川。可是厉二着实猖狂,他一个总督,禁军杂役的头子罢了,整日里作威作福,得想办法将他的傲气摁下去。”严承轩想了想,说:“他要是回了北骊,那还不得翻天。”
卓染皱着眉,说:“厉二现下回不了北骊,二少不必担心。陛下始终都是希望厉埏川能留在皋都,绝对不会轻易放他走,来日方长,二少有的是机会。”
严承轩摇了摇头,他瞧着雨下大了,站起身来伸手拨了下雨帘,说:“话是这么说,但这样耗着总归是不好的。”
卓染点点头,说:“陛下的想法谁也猜不准,指不定哪天就想放厉二回去,也说不准他想压着你们严家。”
严承轩面上自若的笑了笑,说:“这只是暂时的,父亲禁足一过,就好了。”
卓染不是傻子,严家变成这样,她若还是甘愿受严家威胁就不是卓染了,严承轩不敢用言辞激她。墙倒众人推,这道理人尽皆知,他只能暗示卓染不要轻易站错了阵营。
“厉埏川恨你入骨,你要小心应对。”严承轩说:“诏
狱里头他可没有放过你。”
卓染说:“我记着呢,厉二不会好过的。”
严承轩暂时放了心,他说:“阿姐说,你可以随意进出后宫。”
“多亏严贵妃给了我机会。”卓染压低声音,严承轩听不出来这句话里有什么情绪,他觉得卓染已经有了想法。
严承轩放松似的笑了笑,说:“瑕丘,日后再见就是盟友了。”
卓染笑了笑,拿起伞抖了抖雨水,撑开走进了雨中。她在伞下微微颔首,回头望着严承轩,她嘴角的笑容看得严承轩心里头发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卓染在雨中说:“我不站队,你们和厉埏川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目前,不想放过他罢了。”
严承轩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中,直到小跟班在他耳边唤他,他才突然惊醒,发现自己背后淌着水,不知道是汗还是雨。
***
李成如被初世羽安排去了御史台,元禄最近在御前侍奉,初世羽见他机灵,索性就留在了身边。
元禄早先出了宫,在百苑楼里安排了一下,晚间初世羽微服出宫,在里头候着人。
不多时,厉埏川推着门进来了。
初世羽见了他,替他斟了一杯酒,说:“弛越,坐吧。”
厉埏川愣了愣,说:“陛下,这是…”
“不必以君臣相称,今日我们只是兄弟。”初世羽走过来,拉着厉埏川坐在了位子上,说:“我好不容易抽了空出来见你,你就不要搞这么一套了。”
厉埏川抬眸看他,说:“陛下怎么了?”
初世羽在他来之前就喝了小半个时辰了,他有些醉了,面颊微红,压着厉埏川的肩膀缓了一会儿,说:“阿埏…”
厉埏川舔着唇角,说:“陛下可是遇到了这么事情?”
厉埏川扶着初世羽坐回来,听他说:“我一直以为,我只要当上了皇帝,你就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跟之前一样。可是,可是我当了皇帝,只能把你放在北骊,我甚至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你跟以前一样对我好,我就不用对不起你,不用觉得自己很没用…”
厉埏川叹了口气,说:“陛下,弛越的父亲葬身于北骊,我在那里留着,就像和父亲在一起,和他一起替陛下保护北骊,保护大虞。陛下不必觉得对不住臣,这是臣的本分。”
初世羽抬起了头,抓着厉埏川的腰带,说:“阿埏,和我做兄弟,很累吧?”
厉埏川摇摇头,说:“没有。臣一直很感谢陛下,让臣有足够多的尊荣。”
“你骗人。”初世羽松开了他,说:“你是个骗子…”
厉埏川无奈的笑了笑,说:“嗯…我是个骗子。”
初世羽抬头,动了动嘴唇,好半晌他才说:“阿埏…对不起,我,我,不能让你回北骊…”
厉埏川原本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不过一直心存侥幸,希望陛下不要说,可是真正被初世羽说出口时,厉埏川的心还是被猛揪了一下。
初世羽流着泪,他说:“我是皇帝,我食言了…”
厉埏川自嘲般的笑了笑,他能说什么。他要控诉初世羽出尔反尔吗,还是求着他放他回去,还是用北骊铁骑威胁他?这不现实。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厉埏川是这皋都里的金丝雀,别的作用不提,刚是放在初世羽身边,就是一定的威慑。
杀一儆百,厉埏川只能认!
初世羽是皇帝,掌人生死,他可以死,但萧启靖和尚洛秋不行,他们要回北骊,回家里去,替他看着用父亲尸骸建起来的北骊,厉埏川突然觉得,自己就这么点愿望了。
卑微又可笑。
初世羽的衷肠今夜全都吐出来了,厉埏川有血有肉有心,他自己的眼泪模糊的都看不清楚东西,还帮着初世羽拭泪。
厉埏川扶着初世羽,说:“元禄,马车可备好了?”
元禄给初世羽裹上了衣裳,说:“在外头候着呢。”
厉埏川扛起初世羽往外走,将他塞进马车里,嘱咐元禄说:“回了宫就准备些醒酒汤,务必看着陛下喝下去。”
元禄火速点点头,让马夫驾着车回了宫。
厉埏川也喝了不少,他一整日忙着没吃饭,此刻胃里绞着疼,马车刚一出视线,厉埏川就赶忙到了巷口,扶着墙,将满腹苦水尽数呕了出来。
真他妈难受。
厉埏川抬袖打算擦嘴,被人拽着手臂转了个身。
厉埏川皱了皱眉,看清了那人模样,说:“怎么了。”
卓染递给他手帕,笑了笑,说:“总督还有这副模样呢?”
厉埏川接了手帕,揩着唇角,说:“你怎么在这儿?”
卓染歪着头,从袖中拿出了指环,说:“我来换我的兔子。”
厉埏川被逗笑了,他从腰间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他摆了摆手,说:“没带在身上。”
卓染收回了指环,转身就要走,说:“那就算了,改日你带了我再还给你。”
“慢着!”厉埏川拦着她。
卓染转过身,说:“
怎么了总督,想再打一架?”
厉埏川摇摇头,说:“不打。你送我回去,我就把香囊给你。”
卓染笑了声:“我要保护好自己。这更深露重的,万一被哪匹狼咬了一口,我连逃都没地方。”
厉埏川叹着气,说:“我若有本事咬你,现下你就不在这里站着了。”
厉埏川抬起了手,卓染扶着他,说:“总督说话算话,不要骗我。”
厉埏川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现在可是司业,我敢骗你吗?”
更深露重的,狼跟着兔子回家,白日雨水的味道还没走掉,狼循着味儿,让兔子跟着他的方向。
狼忘记了,他是怎么到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