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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疑

卓染伸手捏着厉埏川的面颊,说:“我可没让你说这个?”

厉埏川抓着她的手,握在手中摩挲了几下,又朝门外看了几眼,说:“我只是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和洛城土匪有关系。”

卓染看出来了。邵辉童荣看起来都不像是那种人,反而有点系宇和顾钊的样子,是忠心的人。正因如此,这种怀疑错误的内疚,才会让厉埏川有些许慌张,尽管这个人久经沙场,平日看起来稳重不轻浮。

厉埏川垂首摇了摇头,说:“我其实是查过他们俩的,邵辉童荣既是东边两港主事的,必定不会着眼于弱水湾这边,况且他们年纪还小……”

卓染颔首,说:“我明白的。他们看起来都不是那种人,只不过,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你确定他们不是被孤立起来的么?”

“那是你没有见过他们在外边的样子。”厉埏川笑了笑,说:“晋鹏似乎不想过多说他们的事情,我也就没多问。”

卓染看着厉埏川的眼睛,说:“他们是……”

厉埏川点了点头,卓染并不惊讶,她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也不太相信她自己的感觉会出错。厉埏川点着卓染额间,轻声说:“待会儿要一起去晋统领府上商量事情,如果时间来得及,就带你去龙石港和铁群港转一转。”

“还是将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吧。”卓染叹了口气,说:“说实话,就算昨天我答应你暂时信任温容希,但我还是不太确定能不能做到。”

厉埏川与她贴着额面,说:“这是直觉吗?”

卓染轻轻“嗯”了一声,厉埏川捏着卓染的手腕,没有反驳。

邵辉还在低头准备着食物,童荣反靠在桌沿上盯着他,将头伸到了邵辉面前。

“怎么了?”邵辉没有看他,说:“想说什么?”

童荣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就是觉得总督和这个厉姑娘有点来者不善呐。”

邵辉捏着一小块饼塞进他嘴里,说:“别瞎想,起来站好。”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童荣边嚼着边说话,“事儿一出就找上门儿来了。”

邵辉说:“先起来。”

童荣直起身,伸手递了杯水给邵辉,说:“他们怀疑我们是内应?”

“你这不是知道吗,还问我?”邵辉接过水杯仰头饮尽,说:“但是我们既然没有做,实话实说便是,别害怕。”

“我不害怕。”童荣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担心有人借机对两港口下手,我们又没在那边,实在是被这次晋统领的事给惊到了。”

邵辉端着盘子,示意他往外走,说:“总督也不是那种人,走吧。”

童荣跟在他哥后边,进屋的时候看见厉埏川和卓染抱在了一处,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厉埏川松开了卓染,几人尴尬地对视一番,才坐下来好好说了一会儿话。

等到了晋鹏暂住的地方,已接近午时。

景山还在温容希背后跟着,褪去昨日的苍白,今日的温容希似是容光焕发。厉埏川都有些怀疑自己昨日觉得他受伤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但听着他言谈间中气不足,就知道温容希是在强撑着。

他不好意思说什么,卓染抬眸看了眼厉埏川,便代他开口问候了温容希。

“对了总督,方才我瞧见系宇和顾钊去了弱水湾旁边,好像是有什么急事。”景山拱手说。

厉埏川闻言皱了下眉,但很快舒展开来,笑说:“噢,我让他们去的。”

温容希颔首,说:“我们先进去吧。”

厉埏川低头牵着卓染,卓染却拉了下他的手臂,淡声说:“弛越,要不我就不进去了,毕竟易东的事情我没参与,知道的多了反而对你们不利。”

“那你就在外边等我,”厉埏川在她掌心画了个圈儿,说:“别乱跑。”

卓染笑着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目送几人进了院子,卓染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头就跑了。

易东这里与永州不同,和皋都也不一样,但在她心里,永远比不上永州。像这个时候,永州就会出奇的安宁,不是无人言语的那种,是看着万家灯火,喧嚣嘈杂的街巷,晚风轻抚过水面荡起的涟漪,撞碎星光月色后的叮铃,声声入耳,声声都是安抚。

她很久没有安静过了。

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多疑,因为没有立场。温容希是厉埏川信的人,现在还是一起为朝廷办事,说白了,厉埏川是初世羽的人,尽管初世羽之前想要杀了她,但最后又放了她,然而这一切是有原因的,是因为韩从忠死了,对大虞朝廷来说,威胁没有了,对文武百官来说,芥蒂没有了。

韩从忠只要不存在,大虞看起来就是初家的天下,就是理所当然的那种。只要他不在,除掉李成如,那么前朝遗孤的事自然会有个收尾,她卓染和这些事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吧。

可厉埏川呢?

他是冠军侯啊,只是当初初世羽不愿他功高盖主借卓廷之事挫他锐气,既然这么些年了,该灭的气焰很快就要灭光了,不久的将来,他就会以冠军侯的名义回到北骊,继续他保家卫国的责任,那就不该执着于这些儿女私情,不该为了她而轻视这些他原本就拥有的东西。

这世上没有万全之策,也不是厉埏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的未来是一片光明,可她不一样,她只是侥幸逃脱的,天下人眼里的罪臣之后。她之前幻想着完成韩从忠愿望的同时为父正名,然而现在她再没有力气去追查了。

韩从忠没了,周聿和常胤郁也不知下落,她自己也不知还有几日可活,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可笑至极的,可是她不甘心,但无能为力。

她可以背着这个罪名,厉埏川不行。

卓染,这个名字,在世上走了一遭也算值了,至少她遇到了这些人,不算遗憾的。

想到这里,她似乎也不难过了。这副皮囊,这副身躯,能为厉埏川做些什么最好,到了九泉之下,见了卓廷和卓奕,她不会很难交代。

至少,她走的很值。

卓染抬头,眉眼被微风吻过。

“卓司业,你怎么在这儿?”系宇回头的一瞬就见了卓染一人站在弱水湾码头旁边,仰面阖眸,还露出微微的笑容,不免觉得有点好看,但是有点吓人。

顾钊推着他的胳膊走到卓染身边,叫他问了一句。

卓染闻言睁开了眼睛,转过身柔声说:“你主子还在跟晋统领他们谈事,可能晚一些才能出来。”

系宇点点头,说:“哦。”

顾钊则低下了头。

卓染望着粼粼的水面,她伸手摸上了腕上的红绳,方才想起来都没给厉埏川要新的,他也没发现自己的小铃铛丢了,待会儿回去定要记着给他说。

“对了,方才听景山说你们来了这儿,但我看你们主子好像不知情。”卓染边将红绳塞在了袖子里边说。

系宇急忙解释说:“我们只是听说今日王成大人要回来了,就和顾钊在这里堵着,怕他再溜了。”

卓染挑着眉,说:“王成?前些日子还在庐州待着,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说句话啊。”系宇笑了笑,咬牙掐了顾钊一下。

顾钊挣开了他的手,说:“只是听路人说的,若是真的能逮到王成大人,也算是能帮到主子了。”

卓染轻轻点了点头,说:“不过你们做事之前先告诉你们主子一声,方才听你们不在,他也会着急的。”

系宇忙不迭应和。

顾钊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卓染看着顾钊,轻声问:“觉得他不会出现?”

顾钊摇了摇头,说:“没有七成把握,我们是不会在这里等的。”

卓染察觉到顾钊的目光落在自己脖颈上,很快又移开了,她也不做遮掩。在厉埏川的生命里占据一段时间和精力,说什么都是便宜了他,若是一辈子待在永州,凭着这张脸和满腹才华,卓廷定会给她寻个比厉埏川好上十倍百倍的夫君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似乎也不亏。

这个人,是北骊的王,是她心的主。

“我陪你们一起吧。”卓染重新面相了弱水湾,顾钊和系宇只得站在她身后。

那人与码头旁的风景融成一幅画——洒满金色秋意的水面,尚未枯黄的丛草枝桠,时不时飘来的桂香,仿佛就笼罩在身前人的身上,任谁放肆轻轻碰一下,一切就会碎在那卑微的秋色山水里,再也拼不起来,却会成就另一幅画。

顾钊望着卓染的身影,微微低下了头。

倘使厉埏川不是冠军侯,这么个女子,也是行的。

系宇抬臂撞着他,顾钊偏眸,听系宇说了句:“我终于知道主子为什么会喜欢上卓司业了。”

“对,这张脸谁见了都喜欢。”顾钊回了句。

系宇瞪他一眼:“没品位。”

顾钊:“……”

品位不是看脸么?

他还在盯着卓染的背影瞧,就见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双脚就半悬在那里,有种错觉,风一吹她就会掉下去。

“卓司业,你还是往后走点吧。”顾钊开口说。

卓染回首,问:“王成是跟谁一起回来的?”

***

“颜述的计划是有点偏激,”厉埏川转着指环,他昨日就猜了个大概,方才听晋鹏说了他们的部署之后,他就更清楚了,说:“首先,这里有没有洛城土匪我们并不能完全就判断,这样做万一打草惊蛇,事情的结果可就不是这样了。”

温容希唯一颔首,说:“是我思虑不周。”

晋鹏摇了摇头,说:“这事我也有错。但是我们没法子,要试探城中是否有叛贼,只能这样来。”

厉埏川没有说话。

这事原本就急不来。易东久未经战事,即便有晋鹏还有邵辉童荣在,即便有那么些能打仗的,但是这也是要有计划的,人命不是玩笑。

厉埏川也能理解,晋鹏初见就先以传言否认了他的能力,反而急于解决这些事情,正好温容希也是这样想的,这样不谋而一拍即合最是冲动。他都有点怀疑温容希借机让他离开易东就是为了自己不作为阻挡,好让他和晋鹏完成他们的计划,并不是什么为了救卓染。

但这话他不敢说,说了就是自扰。

厉埏川叹了口气,忍着怒气说:“暂且不说这事儿,邵辉童荣既然留在这里,为何不让他们带兵埋伏在一旁,你们既然明白洛城土匪不止一个,为何还要这般冒险?你们还支走了系宇和顾钊,就凭景山和紫砂一个姑娘,带几个会功夫的人就能将他们拿下吗?你们这是拿命赌吗?”

温容希和晋鹏没有说话。

厉埏川将手臂搭在桌上,换了北骊那些人,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样做,早就被他扔进马粪坑里清醒清醒了。

果然还是北骊的兵好说话,这些尽是自己不敢得罪的人,说一句说多了那都是越俎代庖。

可该说的一句都不能少。

“还有,晋统领,”厉埏川面相晋鹏,直视着他正色说:“明明知道刺客来历不明,为何不留个活口一问究竟,夫人是要救,可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断了后路,致使现在毫无退路吧。”

晋鹏抬起了头,说:“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救我夫人?”

厉埏川咬着唇,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晋统领不该将他们全杀了,至少要留个线索,如今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不就是在浪费时间吗。”

温容希轻咳了一声,涩声开口说:“总督息怒,我知道此事我们做错了,下一步该如何,还想请教总督。”

厉埏川捏着鼻梁骨,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紧的疼。他说的这些全是漏洞,温容希这个人做事向来谨慎,怎么会毫无察觉。而晋鹏好歹也是统领,是将军,连这一点常识都不明白,莫不是真的只是个摆设。

他觉得不对劲,但是没法开口。

可偏偏要他收拾烂摊子,厉埏川不免觉得自己被狠狠坑了一把,甚至有些替罪羊的意思。

厉埏川的能力均是有目共睹的,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所有人想到的第一个该承担责任的就是他,这跟行军打仗是一样的,不过他宁愿是在战场受罚。

这些人若说是故意的,也不像,若说不是故意的,怎么会漏洞百出。

“那些商贾基本上也开不了口。”厉埏川想了想,说:“紫砂姑娘查的那些人和这些商贾根本就对不上,他们或许早就听到风声逃了,这次也是借着颜述的局做了一场戏而已。”

晋鹏和温容希再度陷入了沉默。

厉埏川抬眸,说:“邵辉童荣,你们不要在这里待着了,即刻回去。”

“现在回去做什么?”童荣看向厉埏川,说:“不是还要帮忙抓叛贼吗?”

邵辉默默拍了下他的背,面色不改,说:“总督是要查这两港里有没有洛城土匪吗?”

“是。”厉埏川点头,说:“不排除他们把目光放在港口上,再者,严家商路跟港口也有联系,查一查,不妨事。”

童荣看着他哥点了点头。

邵辉颔首,说:“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话音未落,就听院内紫砂和景山说话的声音。

厉埏川缓缓吐息,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事这么难过。随后站起身,轻声说:“罢了,我去外边看看。”

厉埏川打开了门,就见卓染和系宇顾钊在一起,和景山紫砂围成一团也不知在说什么,几人竟没听到他开门的声音,直到卓染喊了一声“弛越”,几人才堪堪止住话语声。

“瑕丘。”厉埏川轻唤了一声,见他们几个围成的小圈儿里还蹲坐着一个人,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

卓染看着一群人跟着厉埏川从屋里出来,便没有上前,只是等着厉埏川走过来。

“怎么了?”厉埏川看着卓染的眼睛,卓染指了指地上的人。

“这个是王成。”卓染轻声说。

厉埏川眉头一皱。

景山和顾钊将人提着扔进了屋子,那人便开始撒泼耍赖,滚在地上不肯起,嘴里还念叨着要吃饭。

晋鹏瞪圆了眼睛,上前拨开了他杂乱的头发,堪堪露出那张脸,说:“这……这真的是王成大人?前些日子见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温容希偏着身子也瞧了瞧,说:“这是怎么了。”

卓染想了想,说:“总督原是想着让系宇和顾钊去弱水湾前看看有没有奇怪的人,方才我走到了码头边,见到了一只船,上边只有他一人,就叫他们搭了把手,这才发现是王成大人。只是……他好像有些神志不清。”

晋鹏皱着眉,掐着王成的胳膊,喃喃念着:“不会是装的吧。”

厉埏川说:“系宇,去寻个大夫来,顾钊,准备热水和吃食,将他喂饱洗干净。”

“是。”二人微微颔首,便一起出了屋。

晋鹏和景山便去一起帮忙。

“公子,”紫砂轻声说:“手臂上的药该换了,我帮您回屋换。”

温容希颔首,便告了退。

“那……总督,我就和童荣先回去。”邵辉拉过童荣的手臂,说:“随时等着总督来。”

厉埏川点点头,说:“去吧,一切小心,我会尽快去你们那里的。”

等到屋子空了之后,厉埏川才长长叹了口气,抱着卓染苦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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