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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

“你说的我信一半。”卓染背对着卫浔,说:“严承轩绝对不会是为了贵妃娘娘的幸福而造反,他是别有居心。”

厉埏川长指捏着藤椅扶手已然失了力,他只得将手臂轻搭在桌边,缓缓吐息,才开口说:“先前我只是知晓他暗中会面六大城的人,以为他是为了对付我,却不曾想他的目的会突然转向陛下。”

卫浔抿紧了唇,他其实想说什么,但是觉得他自己说的已经很多了,而且从卓染的角度来看,她能信任自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若换作旁人,不一定能等着他把这么玄乎的故事讲完。

卓染没敢看厉埏川,她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卫浔带来的消息,意思就是要他们回皋都保护初世羽。卫浔现在是认了卓染就是南湘,只是他没有证据能证明,所以现在,这大虞只能是初世羽的,旁人夺走了更是不行。

卓染怎么可能看不来他的心思。只是厉埏川若要回皋都,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她如今跟着厉埏川回去,除了添乱让他分心,也没再有什么用了。可他们也才团聚没多久,真的要此时做决定吗?

厉埏川知道卓染为难,他看着卫浔,说:“我们相信你的话,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会按照你的意思来。”

“禁军如今全被拿下,”卫浔说:“总督真的要弃之不顾吗?李成如如今已经逃了,若他早和李成如有勾结,回了皋都不就大乱了吗?大虞易主,诸位的性命都只是在呼吸间。”

“胡言乱语!”柳玉霖一拍桌案,闻此不禁显出怒意,说:“你以为宫里的人都是吃素的吗?这么容易让天下易主,传出去谁信?”

江如蓝也附和说:“你说得确实不大真实。陛下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不可能没有防备心,更何况你说严承轩都能将他囚禁,未免扯得过头了。”

卫浔忙道:“我没胡说!”

“我和卓司业想的一样。”江如蓝说:“你的话我只信一半,若说这件事的目的,依我看不只在陛下,严承轩肯定还想让谁回皋都去。”

“你说那个温容希吗?”柳玉霖问道。

厉埏川微微勾唇,说:“不止是温容希,还有我。”

柳玉霖眉头皱成川字,他不甚理解,便说:“二少虽和总督有些过节,但也不至于……”

卓染微微侧身,厉埏川正好抬眸望了她一眼。卓染却悄悄挪回了视线,盯着桌上的水杯看了许久。

厉埏川没有力气伸手拉她,觉得心跳漏掉了好几拍,连呼吸都跟不上节奏,连喘息都想省了。他朝后靠了一会儿,轻声说:“这些事情有点复杂也有点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什么,不如就先散了吧,不管是公主还是皋都,都急不来,先休息片刻再谈不迟……”

卫浔只能点了点头。

谭稹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这会儿听到可以去休息了,便直接领了卫浔下去,倒省了不少事情。

卓染看向江如蓝,柳玉霖便直接拉着他的袖子往外走,江如蓝不甚明白,便一直挣扎着:“我还有事情要说,你别扒拉我!”

“总督不都说了一会儿说吗?”柳玉霖拽着他的胳膊,不停挤眉弄眼,说:“说不定我们都得回皋都一趟,先回去收拾一下!”

江如蓝后知后觉“噢”了声。

吴松刚要进门的时候也被拉了出来,被堵在院子里讲道理。

卓染撑住了桌子稳住身形,手脚顿时变得更加冰凉,厉埏川摸到了她的手,轻轻唤了一声:“瑕丘……”

卓染回握住了他,一步一步挪到了厉埏川身边,厉埏川不禁扯唇笑了笑,他撑着椅背站起了身,垂眸很温柔地看着她。

“我想睡一小会儿,你陪着我吧。”厉埏川抬指摸了摸卓染的侧颊。

卓染埋头在他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腰,很是沮丧地点着头。厉埏川觉得他都受不住卓染这般靠着他,只能浅笑着拍着她的背,说:“好歹心疼我一下,沐恒的药箱就在小几上,你且去拿来……”

卓染抬眸的瞬间立刻松开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厉埏川受了伤:“我去找大夫……”

“你敢去?”厉埏川微微皱眉,声音也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凶。

卓染怔愣了一下,厉埏川似乎看到了卓染眼底的湿意,她微微低下了头,厉埏川叹了口气,只能拉着她的手腕,柔声说:“是我的错,抱一下可以吗。”

卓染侧首贴着厉埏川胸膛,厉埏川有些无奈,攒起来的力气全用来走回榻边了。厉埏川倒回了榻上,卓染找到了药箱,伸出手想解厉埏川的衣衫。

“瑕丘,”厉埏川捏着她的腕骨,说:“不要和任何人说,好不好。”

卓染轻轻“嗯”着,拂开他的手解了他侧襟上的扣子,厉埏川扭头朝向里,卓染扒开他肩上的衣物,发现那处泛着紫,血倒是流的不多。

“暗器?”卓染没敢碰,厉埏川微微抬了下肩膀,无奈笑说:“……穿透了。”

卓染这才使力推着他的背,把人推着侧过身,厉埏川皱着眉,卓染瞧着他的伤口,想起常胤郁与她说过有关李成如,确实一直有个不太露面的暗器,淬了毒的银针。

“你知道该用什么药?”卓染眨着眼睛,从箱子里翻出来几个白瓷瓶,在厉埏川面前晃了晃,说:“还是全部用?”

厉埏川不禁笑了笑,说:“要那个黑色的。”

卓染点了点头,扭干帕子擦了擦他的伤口。厉埏川轻轻皱着眉,卓染放缓了动作,但她没敢太用力,只是疑心厉埏川是在胡扯,遂假装上了药裹了两圈,厉埏川睡过去的时候她出去寻了大夫过来。

卓染趴在厉埏川榻边上,双手撑着脑袋看他,厉埏川很少睡得这么沉,但是也很少这样放松。卓染捏着他的手指玩,想了很多事情。

卫浔不会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因为他给卓染的感觉就是这样。而卓染信不信任他又是另一种说法,前朝公主的事情让卓染失去了很多很多,她之前是被当做罪臣之后苟延残喘,现在又要背上这个莫须有的名讳,换谁都不愿做这个冤大头。

她没有这么傻,傻到不知道为自己活下去。卓染也怕,怕自己就是那个早就应该葬身宫变里的那个人,怕自己真的不是卓廷的女儿。

这是件可怕的事情。卓染曾经是永州才女,她以永州为傲,亦是将自己当做是永州的人,现在告诉她她的使命就是夺江山,正法纪,她断然不会接受。明明卓廷和卓奕对她那么好,明明那种好就是发自内心的,怎么可能是为了一道圣旨而做出来的戏?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天。

如果不是渃溪大战,她可能一辈子不会进皋都,旁人也不会知晓这个秘密,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更重要的是,她不会这样悲惨。

可是这些东西似乎是注定了的,若是她真的找到了那道圣旨呢,若卫浔所说句句属实,她又该如何自处?如何看待卓廷和卓奕?

要相信他们都是被逼无奈?还是承认了这场父女情深的戏都是按照话本演出来的?

那这世上,可还有什么真心吗?

可是明明,他们都那么爱她。明明卓廷那么宠她,用命护着她,明明卓奕也对她好到极点,就那么当成亲妹妹……

是假的吗?

卓染闭上了眼睛,抱着厉埏川的手臂埋首下去,身边真的没有多少人了,唯一这个现在还能真心对她的,还偏偏与自己将来会走上对立。

这就是命吗?其实如果是卓染的命,她也认了,可若是这是那个南湘公主的命,她觉得这一定是受了谁的诅咒,否则这一路怎么会这样颠沛流离崎岖坎坷?

她不想认。

可她只能认。

***

吴松还在依着大夫的吩咐看着药的火候,连带着卓染的那份一并熬了。江如蓝和柳玉霖不想去做什么,只能一并钻进了厨房,三个人盯着小炉子发呆。

方才一连串的消息让他们始终没有回过神来,但是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装哑巴。

江如蓝瞅到了案板上放的花生和瓜子,便端着盘子坐到了两个人中间,吴松和柳玉霖时不时抓一把,瓜子皮被吐的满地都是。

“祭酒你那里皮最多,”江如蓝撞着他胳膊,说:“一会儿记得扫干净。”

柳玉霖点着头,说:“扫扫扫,我扫。”

吴松的嘴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只能抓着几个花生剥着壳,拿起小蒲扇扇了扇火,看着火势渐旺才坐下来。

“话说,”柳玉霖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刚才听到的都是可以砍头的秘密吧?这算不算我们已经是乱臣贼子的一部分了?”

江如蓝摇了摇头:“不清楚。”

“主子不是乱臣贼子。”吴松扔掉了花生壳,说:“大家都不是。”

“你懂什么?”柳玉霖乜他一眼,说:“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这就得看陛下那边怎么说……”

江如蓝皱着眉,说:“我怎么觉得他在信口胡诌呢?我们失联这么多日,对外边的消息什么都不清楚,万一他是蛊惑人心呢,骗我们回皋都,说不定早就埋伏好了,就等着我们开路呢。”

“你……”柳玉霖刚想反驳什么,便立刻忘记了,只是顿了顿,说:“你……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吴松看着他们:“你们打算回皋都?”

江如蓝没有说话。

柳玉霖思索了片刻,说:“怎能说呢,现在回去不一定安全,不回去也不一定安全。李成如身边还有那么多人,万一他们没走远就在周围休养生息,那我们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噢……”吴松点了点头。

江如蓝挑着眉,说:“那个是不是好了?气儿都掀盖子了!”

吴松往里面添了点水,药汁瞬间就不咕咚了,江如蓝点了点头,说:“孺子可教也!”

柳玉霖轻哼了一声,说:“对了,大夫方才说的什么,总督是中了什么毒来着?”

吴松坐下来,皱着眉:“不知道,反正就是很厉害,要是不及时治,是要留病根儿的。”

江如蓝叹了口气,说:“先不说回不回皋都的事情,总督养好身子也得一阵子吧。”

“不急不急。”柳玉霖说:“谭稹不是派人去皋都看情况了吗,慢慢等着。”

熊正毫派了些人出去,跟着卫浔的人去接回了住在洛城的百姓,然后打算帮他们修建屋舍。好在卫浔比较好说话,人也比较通情达理,帮忙的事情也一点儿都不含糊。

两个人方才走进厨房,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苦味,熊正毫皱着眉头,捂着鼻子说:“你们没闻到味道吗,为什么不出去?”

吴松说:“久居兰室不闻其香。”

柳玉霖挑眉:“哟,还知道这个?”

熊正毫跨了进来,说:“这怎么还两副呢?给谁的?”

“总督的。”江如蓝站起身,说:“受了伤得好好喝药养着。”

熊正毫点了点头,和卫浔一同坐在了柳玉霖身边,五个人围着药团团坐,时不时发出些嗑瓜子的清响。

“卫浔。”柳玉霖说:“你是紫砂堂的人,那紫砂堂是不是很厉害啊?”

“人家可是暗卫,怎么不厉害?”江如蓝接连叹了好几口气,说:“就是你孤陋寡闻,还非得问上一问。”

卫浔笑了笑,说:“还好。”

“你脸上那个疤是怎么了?”吴松指了指自己的脸,其实他在皋都听说过这个刀疤脸,他的印象里以为这个人应该是个恐怖,白发苍苍的老头,凶神恶煞的那种。只是没想到会是个较为俊俏的少年郎,如果没有脸上那道疤的话。

卫浔无奈摇了摇头,说:“这个……小时候出了一些事情。我们原先经营了家酒坊,可是不知为何总会有人三天两头上门找事,我们家的生意就过不下去。后来我们搬过了好些地方,但也没有什么用,直到有一天,有人毁了我们的店铺,杀了我的父母。我虽然侥幸逃脱,但是脸上也就……”

柳玉霖皱着眉,说:“你不是有师父吗?他没去帮你?”

“那时候还没遇见师父。”卫浔说:“是我逃出去的路上,他救了我一命,这才和师父回了紫砂堂。”

“其实你可以戴上面具的,”江如蓝怕他误会,便摆了摆手,说:“嗷,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可以戴个面具增加些神秘感……”

卫浔笑了笑,说:“我之前很抗拒这个疤,所以一直没有真正的释怀过,习武时也总是会断断续续的,因为我怕人嘲笑,就想把它遮起来不想见人,但是师父逼着我面对现实,直到我看见这个疤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才教我功夫。”

熊正毫点了点头,他其实没有想到卫浔会这样坦诚,但想来既是暗卫,说话必定不会有什么隐瞒之处。他说的那些事,或许都是真的。

他拍了拍卫浔的肩膀,说:“哪里丑了?我觉得很男人!谁身上脸上还没几道疤啊,我就觉得这个疤很有个性很好看!”

“你喝酒了,醉成这样?”柳玉霖瞪了他一眼。

人家卫浔又没说他的疤丑。

熊正毫闭了嘴,卫浔笑了笑,说:“没什么的,不过我瞧着,那个总督是不是和公主她……”

“你才看出来?”柳玉霖脱口而出,说:“你……你反应有点迟钝啊。”

卫浔微微皱着眉,说:“可是,总督是当今陛下的朋友,是不能和公主在一起的。”

“你说什么?”柳玉霖瞪大了眼睛,说:“我们瑕丘还没承认是公主呢,你别直接对号入座,要是拆散了他们,你看我不……”

“你这话我听着不对啊……”江如蓝果断截断他的话,说:“我当时还听着你是打算撮合司业和严二少的,怎么,听闻二少反了,你这阵营立马就变到总督这里了?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叫墙头草!”

“要你多管闲事!”柳玉霖抠着鼻孔,说:“我愿意这样!”

“行了。”熊正毫说:“别说了,总督和司业本就分不开,即便司业真的是前朝公主,那知道的人就我们几个,不往外传就好了。至于卫浔,你们要复国也得看主子愿不愿意,司业不想重燃战火,你们还能强迫人家吗?”

卫浔摇了摇头,说:“那自然是主子的意愿比较重要……”

“我们现在也算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柳玉霖说:“这要是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记得多点留情面,咱们毕竟都是同生共死过的。”

江如蓝轻蔑一笑:“你就是作……”

熊正毫笑了笑,说:“其实挺好的,司业如今跟着总督也很安全,你们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卫浔颔首,说:“若真的对公主无利,我们自然会放弃的。可是我说的是真的,严承轩已经掌握了皋都的情况,他真的居心叵测,要阻止他!”

熊正毫微微叹气,说:“这……我们说了不算,得看总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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