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子
吴松将药送去厉埏川屋内的时候,看见的是卓染躺在榻上,厉埏川坐在藤椅上低头看着什么,他的动作让厉埏川顿了片刻,搭指在唇上示意他别出声。
厉埏川没动左手,用右手将刚传回来的信件翻过面去。吴松将药搁在桌上,轻声说:“主子,药都熬好了,趁热喝。”
“怎么有两碗?”厉埏川皱着眉,见吴松看向了卓染,便明白是她寻了大夫来。心下无奈一笑,他不想卓染去寻大夫来,不是想硬抗着,洛城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他不能第一个先表现出来脆弱。皋都情况不明,他需得想个法子早些回去,也得好好想想该怎样保护卓染。
方才的信是易东那边递过来的,这些天信件传送不回洛城,好不容易到了厉埏川手上,这消息基本已经过时了。
温容希还不知道严承轩捅了多大的篓子,只是说晋鹏和霍杰产生了嫌隙。晋鹏怀疑霍杰,苦于没有证据,只是易东发生的那些事情基本上都是在霍杰管辖范围内的,邵辉童荣站在晋鹏这边,霍杰现在闹着要向皋都递辞呈,这几天一直闹得不愉快。
王成也不安分,言语间尽是挑拨,唯恐天下不乱的那种,被系宇和顾钊锁在屋里不让人出去。至于严家商线的问题,温容希和紫砂依旧没有任何线索,就像这问题根本没有存在过,可偏偏就是有问题。
厉埏川叹了口气,只是提起紫砂,莫名他就想起卫浔所在的紫砂堂。这两个人扯不上一点边,可能真的就是重名吧。
他这样想,可还是心存疑虑。
“主子,”吴松看着厉埏川的面色变化,只得将药碗推进了些,说:“这个是你的。”
厉埏川拇指摩挲在碗沿,轻轻“嗯”了一声,浅声说:“卫浔呢?”
“和熊正毫刚从外边回来,”吴松说:“帮了不少忙,不像坏人。”
厉埏川唇角抬起一道浅浅的弧度,托着碗底闷了药,他面无表情看得吴松有点害怕,厉埏川偏头看了他一眼,说:“这几日你也去帮帮忙,待我好些了咱们就回皋都。”
吴松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感觉跟在厉埏川身边就是有安全感。只是没等他溢出这份表情,就见厉埏川捂着伤处轻轻皱着眉。
“主子……”吴松立刻跳了起来,厉埏川瞪大了眼睛,他就赶忙压低了声音。
“无事的。”厉埏川轻声说:“你先出去吧,晚些将他们都叫过来,我有事说。”
吴松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
厉埏川的衣衫松松垮垮搭在肩上,他偏头扯开了左肩上的衣物,白纱布绕到腋下将伤处裹得严严实实,怪不得他觉得勒得难受,便伸指将它扯松了些。
“弛越……”
厉埏川听到卓染的声音,便抓着药碗走到了榻边。卓染没有醒,就是在睡梦中轻哼了一声,伸手想找什么,厉埏川便将手指塞进了她的掌心。
卓染有个习惯,喜欢攥着东西睡觉,比如厉埏川的手指。她抓住了东西就觉得很安全,将头埋在被窝里,厉埏川将被子扯下去一点,不想让她再睡下去了,可是又觉得她可能有些累,想喊醒她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罢了……”厉埏川俯下身子,鼻尖蹭着卓染的耳朵,卓染缩了两下直接就醒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厉埏川吓了一跳。
卓染眨了眨眼睛,撑着床褥起了身,似乎还在回忆她刚才应该在哪里。厉埏川笑了笑,说:“把我从榻上蹬下来还把自己给吓到了,卓瑕丘,你一点都不照顾我……”
“你用药了?”卓染凑近了他闻着味儿,说:“怎么这么苦?”
厉埏川转过身将药端过来,在卓染面前晃了晃,说:“我的已经喝过了,到你了。”
卓染这回倒是很听话,双手捧着碗喝完了。厉埏川指尖蹭了蹭她的鬓角,将碗接过搁了下来。卓染舔了舔唇角,厉埏川伸出手,虎口卡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卓染皱眉看他,厉埏川偏过头亲了上去。
这好像变成了一种癖好。厉埏川总觉得见了卓染他就没办法自制,只想亲她几下再欺负她,虽然有点难以解释,但是就是控制不了。
他喜欢咬得卓染抽气,这样他就能占据主导地位,感觉很微妙。卓染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使力撑着身子抬高了头,厉埏川握住她的腰往前靠。
“……”厉埏川猛地瞪圆了眼睛,某人的手着实不安分,若说方才是煽风点火,那么现在就是火上浇油。卓染恃宠而骄,半点儿没带怕的,厉埏川伸指扣着卓染的手腕,被那一个使劲差点逼得叫出声。
卓染忍着笑意,厉埏川偏眸意味深长地看她:“你是看现在时间还早吗?”
“我没有。”卓染微微后仰,厉埏川没撑住她,她就索性仰躺在榻上,厉埏川冷冷一笑,翻身压了上去。
卓染看着厉埏川就笑,笑得厉埏川微微皱眉:“你是不是傻了?”
“没有傻。”卓染摸了摸他的肩膀,轻声说:“这里疼不疼?那个大夫用竹筒吸了好些毒血出来,但是你一直都没有醒,我还以为你疼晕了。”
厉埏川摇了摇头,说:“不疼的,刚才就是浑身无力,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不让你轻易动武怎么就是不听呢?若不是卫浔出来帮忙,当时你要是受伤了,我该怎么办,你要让我抱着你哭吗?”
卓染捏着他的脸,说:“下次不会了。”
厉埏川俯下身,卓染就这样抱着他,厉埏川全身重量就压在她身上,卓染探出头喘着气,厉埏川就咬她脖子。
“我没力气了,你心疼心疼我吧……”厉埏川扶着卓染的腰换了个位置,卓染懂也不懂地看着厉埏川,被压着后颈吻个彻底。
晚些的事情也没说成,就一直拖到了第二天一早,两人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卓染撑着头都能睡着,厉埏川没说什么,只是提了几句预备回皋都的事情。
熊正毫忧心厉埏川的伤势,但见他神色较好,也没有多嘴再问。若说厉埏川不担心禁军是不可能的,他想尽快回皋都,不仅仅是为了禁军。初世羽要是真的被困在皇城里,他没有理由不去救他,但这样以来,又是时间问题,还有这些原本可以维持的现在却又不得不打破的平衡和安宁。
再者,现在北骊的事情也没有定论,洛城离北骊就这么点儿距离,他肯定是想回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厉埏川微微叹了口气,朝着卓染看了一眼。觉得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便叫人都下去歇息了。厉埏川起身关上了门窗,小心抄起卓染的腿弯将人抱了起来,搁在榻上睡下了。
***
雾锁楼台,烟雨罩皇城。
严承轩推门进了宫殿,看着搁置在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无奈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说:“阿姐,你真的要与我作对吗?”
严青瑶没有答话,端坐在榻边望着即将燃尽的烛火,不想正眼瞧他。
“阿姐……”严承轩微微皱眉,说:“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再想着我能够回头了。我就在这里,就是打算谋权篡位的人,这些事情,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
严青瑶偏头到一边去,他说的话她一点都不想听,认真来说,她不想接受这个现实。他的亲弟弟居然有一日会走上这条道路,她居然不知道,也不能及时阻止。现在还被囚禁在皇宫里边,严承轩到底是为了什么?
严承轩走到了严青瑶面前,俯下身拉住她的手,轻声说:“阿姐……很多事情你不理解没有关系,你想问我什么,尽管问。”
“你……”严青瑶终于抬头,说:“严家商线,王成管的那些,都是你动的手脚?”
严承轩微微皱眉:“阿姐……”
“你不是要我问吗?”严青瑶看着他,说:“你只需说是不是?”
“是……”严承轩直起身子,说:“是我。”
严青瑶猛地抽回手,仰起头就给了他一巴掌:“你混帐!严家商线那么重要,你怎么敢在它上面动手脚?亏得父亲那么信任你,将账簿全部交给你管,你就是这样做的?”
严承轩偏过头看她:“阿姐……”
“你别叫我!”严青瑶摇了摇头,说:“到底是为什么?你是严家的人,你就这么报答父亲吗?现在还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你到底是怎么了!”
严承轩皱着眉,说:“阿姐就这么想我吗?我毁了严家商线又如何,我们还会有更多,阿姐,只要你站在我这边儿,我们好好照顾父亲,这一切还能与原来一样?”
严青瑶冷冷一笑,说:“那那个温容希呢?他回来了肯定也会对你失望至极,你别想做成任何事情,我保证!”
“他短时间内回不来的!”严承轩朝后退了两步,说:“等我做完了这些事情,他回来了也只能接受现实!”
严青瑶摇了摇头:“你一定疯了……”
“那倒算不上……”严承轩看着严青瑶,说:“阿姐,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或许再过上几日,你就什么都想通了。”
“陛下和兰嫔呢?”
严承轩轻哼了一声,说:“你就这么在乎他们两个?阿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严青瑶没说话。严承轩叹息着,说:“阿姐放心,我不会对他们动手的。西启那边还需要再来几个人,这样才更加好玩儿。”
“我劝你,适可而止。”
严承轩转过身,说:“晚了,箭在弦上。”
“你等等!”严青瑶说:“让我出去,我要见兰嫔和陛下。”
“你傻吗?”严承轩回头:“我现在都是乱臣贼子了,你是我阿姐,你以为你去见初世羽他不会趁机杀了你泄愤吗?”
“那你明明可以不这样做!”
严承轩笑出了声,说到底她还是为了初世羽。可他就不明白了,那个初世羽有什么好,就是年少时一句轻飘飘的承诺,送了他阿姐最美好的年华。如今除了这个贵妃头衔,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即便严应贞还是左相,即便严家对皇室来说,还有些许值得忌惮的地位。
现在呢,初世羽算是虎落平阳了吧,为何严青瑶就是不明白呢。
严承轩深深叹了口气,说:“也罢,你且去看看他那个狼狈样,看他还是你喜欢的那个少年郎吗?”
严青瑶直接冲出了门。
朝圣殿内已经不能再去了,初世羽和叶兰依被关在了初云的寝殿,她一路跑过去,进殿之后才发现严承轩在殿外安排了很多人,比看着她的还要多上几倍。
这又是何苦?
严青瑶推开殿门,门外的守卫看她进去又关上了,严青瑶不需寻找,就见叶兰依朝她看过来,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
“兰嫔。”严青瑶跪坐在她身边,初云在她怀里睡着了,严承轩倒是没有虐待他们,好像就只是将他们关在这里这样简单,剩下的一点儿都没落下。
叶兰依哑声说:“你怎么过来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严青瑶摇了摇头,说:“我好歹是他的亲姐姐,他不敢对我太过放肆。你怎么在这里坐着,陛下呢?”
“先前陛下的寒疾发作过,我怕孩子扰他,便先出来了。”叶兰依望向内殿,说:“陛下还在睡,看起来情况不好。”
严青瑶伸臂接过初云抱在怀里,将叶兰依扶了起来,轻声说:“我与你们有话说,进去叫醒陛下吧。”
叶兰依颔首,搭着严青瑶手臂往内殿走。
初世羽病得不轻,寒疾一到此时便容易发作,更何况现在被困在这里。他阖眸躺在榻上,清瘦的轮廓异常明显,只是严青瑶有一种错觉,他没有呼吸。
严青瑶将初云安置在榻上,走近仔细一瞧,才发现初世羽只是呼吸比较微弱,这便放下心来。初世羽睡得沉,她唤了很久才将初世羽叫醒。
叶兰依拿过软垫搁在床边,严青瑶扶着初世羽靠坐好,顿时的安静略显尴尬,三人都想开口打破僵局,但都没有开口。
初世羽偏眸看着酣睡的初云,伸指将他的袖子轻轻拉了一下,包住了握成小拳头的手,拍了几下以作抚慰,这才抬头看向严青瑶。
“陛下……”严青瑶涩声开口,初世羽轻轻应了声,让严青瑶有些恍惚,似乎他们还是在之前的时候,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初世羽笑了笑,浅声说:“若是真的为难,你不必要来这一趟的,现在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严青瑶垂首,她望向初世羽的眸,说:“陛下怀疑我和他勾结吗……”
“朕从未怀疑过你。”
初世羽摇了摇头,说:“这件事情本就不怪你。其实朕也想过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是从没想到会这样快。”
之前他是想毁了大虞的。因为初连,这个皇位变得异常黑暗可耻,即便是他做一些想要弥补的事情,但也无济于事,因为没有用。一个人怎么会堵得住悠悠众口,更何况是这般义正言辞的言语,让他直接有口难言。
这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事情,至少在他看来,这叫做活该。
后来有了叶兰依和严青瑶,再有了初云,又因为他看过太多太多人情世故,他突然懂得了什么。只不过,他明白的有些晚,也可以说,太晚了。
晚到这些人反叛之心渐起,他却毫无招架之力。这算上一种遗憾吧,就是这种遗憾,让他觉得稍微有些愧疚,他说的在其位谋其政,可是没有完全做到。
时不待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但他很欣慰。至少他在年少时喜欢的人如今都留在了自己身边,不论是不是自愿,可是对他来说,这就很好了。
“他的目的不止是这个位置吧。”初世羽叹息一声,说:“罢了,若是朕猜到什么也无甚作用,你先回去吧。”
叶兰依上前蹲在初世羽身旁,说:“陛下,贵妃出来一趟很是不易,有什么事情就与贵妃说说吧,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也……”
严青瑶微微皱眉,说:“陛下在担心西启和北骊。”
初世羽挑起唇角,说:“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我是他姐姐,他的心思我还是能猜到几分的。”严青瑶说:“不过实在是太过离谱,我没有想到他的目的会在西启和北骊。”
初世羽靠在软垫上阖眸:“其实,要猜到他的目的并不难。他在等叶姬和弛越回来,朕不管他到底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若是危及这些人的话,朕一定会杀了他。”
“陛下……”叶兰依抓着他的手。
严青瑶俯身行礼,说:“到时不必陛下亲自动手,臣妾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的,只是……陛下能否……”
“朕自然不会牵连到左相,”初世羽淡声说:“朕答应你。”
严青瑶颔首:“臣妾谢过陛下。”
叶兰依扶起了严青瑶,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说:“夏穹不知道被关到哪里了,你能否帮我找找她?”
严青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