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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梦蓬莱

满萼娇红缀罗衾,馀煖馀香梦不安。

奔波了一夜,我甚是疲乏,辞了明竺赶在鸡鸣破晓前落了榻。一会儿明烛又来,在桌上镂花香鼎中点着一支暖香,甘甜中自有一种清香,让人十分舒适。

我很快放松下来进入梦乡。

这一觉我整整睡了一天两夜,但睡的极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好些个梦。

梦中沉沉浮浮皆是蓬莱过往。

是蓬莱的琼楼玉宇风光如画,是荆桃林里夭夭艳艳的春华,是空气中咸湿酽冽的海风,是碧海潮生悄然滋长的年华。

是师父的烟视媚行冰肌玉骨,是墨凉的惊才风逸温润如玉,亦是碧穹的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是师父的正颜厉色谆谆教诲,是墨凉的冬温夏清柔情缱绻,亦是碧穹的不动声色体贴入微。

是蓬莱的尸横遍野火光滔天,是东海海水的寸骨冰凉,是长剑穿膛的痛彻心扉。

遽然入梦,山河俱伤。

这世间,太多有恃无恐的宠、刻骨铭心的爱,到头来止剩心头自饮自酌的殇;太多切入肌肤的痛,深入骨髓的恨,终化作心口如影随形的蛊,梦里梦外蚀骨销魂。

蓬莱过往,不过大梦一场。

梦醒了,晴光潋滟,秋色正好。

我猛然惊起,一滴滴泪猝不及防由眼及腮,由腮入唇,落眠的云鬓和玉枕已湿透大片。

我以指沾泪,心神难宁。

“姑娘,你这是怎了?”明竺立在我床头,惊愕的看着我。

我看着指尖上的泪,轻抚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悲从中来。但头痛欲裂,却实在不知这泪和悲来自何处。

明竺幽幽叹气,忽而高深了起来,说道姑娘,人生一世,目之所及终究不似你心之所愿,但心之所愿未必就胜你目之所及,既然老天垂怜,有意要你重活一世,你何不用心好好感受下这大千世界。”

我注视着她温柔而忧伤的清眸,揣度着她的话语。估摸我被忘却的前半生,过的甚是殇情和失意。如今失忆,反倒是一种莫大的解脱。

我苦笑。可叹今日,我亦是钓竿之饵,半分不能由己。

穿好衣衫,盥洗毕面窗坐下,我拿着刻了如意纹的犀角梳轻轻的梳理着长发,看溧水河畔秋景绚烂,人来人往。

窗外依依袅袅飘来歌女的弹唱,是白公的《池上有小舟》,颇为应景。我一时兴起,一边梳理着云鬓一边跟着小调哼唱起来,池上有小舟,舟中有胡床。

床前有新酒,独酌还独尝。

熏若春日气,皎如秋水光。

可洗机巧心,可荡尘垢肠。

岸曲舟行迟,一曲进一觞。

未知几曲醉,醉入无何乡。

夤缘潭岛间,水竹深青苍。

身闲心无事,白日为我长。

我若未忘世,虽闲心亦忙。

世若未忘我,虽退身难藏。

我今异于是,身世交相忘。

唱着唱着,眼前仿佛闪过一个红衣如焰的女子,我想去看清她的脸,她却模糊着散去。

最近总是这样,说忘了,有些事蓦地又想起,说记着,快想起时偏生又忘了。

每年季秋之际,运城便会筹办为期一月的重阳酒会。早在八月间,运城城主便广发英雄贴,大请四方英雄豪杰。

九龙离火塔夺宝是重阳群雄会最大的噱头。

九龙离火塔藏身于小菊山深处的莽莽深林,宝物置于顶层神龛之中。塔身九层,层层暗藏杀机。

参与者签了生死状,在莽林中大显身手龙虎相斗,最出色的九人才能进入塔内。

进入宝塔的九大高手一要合力应付守塔的绝世高手和夺命机关,又要在每一层淘汰一人,最后的强者不仅可摘得蟾冠,还可得药王谷了尘医仙一诊。

这缠头委实诱人。且不说今年那神龛中究竟有什么宝物,单是了尘医仙的名号就足以让众多英豪为之疯狂。传言了尘医仙有切颈换头、断臂重生,起死回生之术。再重的伤,再深的毒,只要还吊着一口气在,医仙出手便能药到病除。

只是这医仙五根已断,常年隐居龙骨山药王谷,一年只在群雄宴后诊病一次,余时潜心钻研医术,全然不问世事。

寻常人莫说求诊,见其一面都是痴妄。

这几日,早有不少英豪断断续续从三方五地赶赴运城。溧水畔的散客中,亦有不少操持着外方口音的绿林儿女,或想趁此良机以武会友,或摩拳擦掌想拔得头筹,或翘首以盼只为一睹医仙风骨。

自然也带来了四面八方的奇闻异事。

我近来疲懒,白日里最多的消遣,便是在绿林云集的茶馆酒楼——的东墙下坐着,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听过往食客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迹,久而久之,窥听便成了一种莫大的兴趣。

今时不同往日,我有明竺相赠的藕荷色绣了并蒂莲的银袋在怀,里面满是银票和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坐在高堂雅座,喝着暖茶堂皇惬意的窥听。

由于不大适应这副招摇夺目的皮囊,也怕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出门前特地问明竺讨了一个阔边垂纱的白色斗笠。

这几日运城内外鱼龙混杂,汇集了三方五地的各派高手,装扮各异,我这般捯饬倒是十分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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