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血浓于水
初宴伸向心口的手骨架由于颤抖,继而发出瘆人的“咔哒”声。 他的手踝在先前遭受重创,现在只能耷拉着,仅由手指发力,拼力去掘鲛珠。 “不要!” 玉合欢惊呼一声,接着她迅疾朝他冲来,却被太子看似轻巧的一击,击飞出去。 她侧倒在地,口出红梅连片。 这一击,太子确是使了真力。 他在等待一个转圜。 他伤他筋骨,毁他身躯,凌虐他的意志…… 这一切皆是为待他绝地反击的那一刻。 只是他没想到,初宴竟将他的一切压迫行为,全都理解成太子在迫使他“祭琴”。 那些一早便匿藏在暗处的杂碎,也是这般理解的。 太子先前代替太子侧妃,与他们“谈拢”,太子放弃修复海神琴,他们助太子肃清一切反对太子继位的势力。 势力、海皇之位、性命。 这些确是他欲留存的东西,但这一切,又怎可较之他与初宴近百年的父子之情? “宴儿,今日,阿父便还你自由。去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要成为的自己吧。” 太子在心底嗟叹一声。 太子料想,自己重伤他的挚友和爱人,初宴定已将他视作仇敌。 他在绝境下发起的反击,才能真正助他脱胎换骨。 但是他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初宴向他发动反击的一刻。 “阿父。” 他等到的,是一声嘶哑却又未携半分绝望的呼唤。 “无论阿父要的是什么,孩儿都不会令阿父失望。” 先前在海宫殿堂,太子侧妃告诉他,她才是太子真正在乎之人时,他曾暗中留心过太子的神态。 太子的眼中并无半分对太子侧妃的认同。 可见,太子侧妃所知的,也是太子精心鞭策好的局。 那么,太子的真正目的究竟为何。 他字字句句都在中伤他,一切看似漫不经心,但又显得有些许刻意。 太子更像是在竭力迫使他对自己失望,甚至是在暗示他,他实则不该为鲛人一族牺牲。 睿智如他,怎会看不穿太子的真正想法。 只是那时他需要一个独立空间,冷静思索应对之法,这才借着她的营救脱身。 说到底,此事还是他亏欠了她。 是以,就算拼尽全力,他都要让自己活下来,亲自去弥补对她的亏欠。 这一切他不打算报与奚洲白知晓,因为他探察到太子对他的情感是真,但太子受人胁迫也是真。 倘若奚洲白知情,在他们直面真正的敌人时,或将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奚洲白定力可没有似他二人这般稳,在他忍不住再度出手时,玉合欢及时阻止了她。 “我不管你有何计划,让我对我的兄弟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玉合欢也大致感知到一些端倪,她知道,现在初宴也不希望奚洲白上去硬拼。 “你既知道我并非是袖手旁观,那么也当知道,你现在上去,非但帮不上他,还会给他裹乱。” 两人正争执不休时,玉合欢骤然做出“噤声”手势,声音极轻道:“有尾巴。” “阿父,你并非是在毁我,而是在助我在绝境里涅槃,对否?” 太子起先并不愿坦诚自己的初衷。 “还涅槃,你以为你是凤凰?” 他这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揶揄,在初宴听来甚是酸楚。 但在暗处那些杂碎听来,却是尤为愤怒。 他们总算明白过来,原来太子从未与他们同心,太子所求,也并非是他口中的那些。 那也就是说,太子一直都在蒙骗他们。 傩神最痛恨遭人戏耍,他手下之人对于这一点最是清楚。 因此他们准备灭杀太子。 初宴在引太子袒露真心之前,早已料到那些人会有动作。 但他也清楚,以他现在这副残躯,自是无法驱动鲛珠以抗之。 因此他才决定将鲛珠引渡给他的阿父,至于自己,他也已有周密的计划。 他的阿父欲以脱胎换骨之法,引他自救。 他便以瞒天过海之法,护他的阿父无虞。 “这大抵便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玉合欢骤然一声嗟叹,这般亲人间的双向救赎,她此生已是无缘感受了。 如此也算是有了些许慰藉。 原来,被他视作亲人之人,也在以同等的爱回馈他。 他并非是工具。 而是被他们一直在乎着的人。 鲛珠终于被他掘出体外。 他的心口漫射出灵光,将他身躯内的骨骼都照亮,乍一看,这副单薄身躯,似仅剩一副瘦骨。 初宴将鲛珠拼力封锁入其父体内。 “阿父,你欲助孩儿脱胎换骨,孩儿定当如您期许。” 太子又愕又怒。 不应该是如此啊。 他说了这么多戮心之言,即使他不怨怪,也不该还是这般恭谨的态度。 太子正欲接着道无情,却听周遭传来轻微异响。 看来是那帮杂碎已尾随至此。 太子先前已向那帮杂碎担保,定会取了初宴的灵力和性命。 但现在局势有变,看来初宴是绝不会对他下手了。 如此太子便不得不放弃,迫使初宴大开杀戒,自己趁势将坏人身份坐实,并且迫使初宴与鲛人身份一刀两断的计划。 只是太子想不透,他虽知自己不如初宴会谋算,但他私以为自己写书计划,戳痛点也算是蠢到点上,没道理会被他这么快识破。 “为何?我伤你至此,我不配为父,你为何还不对我动手?难道你的心里,没有一点恨吗?” 面对太子的拷问,初宴很认真地道:“阿父,血浓于水。” 血浓于水? 面对太子愈发疑窦不解的目光,初宴即使无法目睹,但他依旧清晰作答:“虽然您并非是我的生父,但您教养我整整六百八十六年,授我驱使灵力之术,教我明事理。这便是我理解的血浓于水。” 太子语噎。 初宴微抿一记苍白的唇。 “您就是我认定的阿父。” 这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太子怆然一声长叹。 他也想告诉他,“他就是他心目中的儿子”,但他以无暇出口。 现在,他是时候以更实际的行动,来向众人宣告,他是一个父亲。 在危急时刻,太子推开初宴,替他挡下杀机。 初宴托着鲛珠的手脱力,摔倒在地。 敌方一阵旋风似的,适时将鲛珠抢夺到手。 “好个血浓于水哪!今日本特使便成全你们父子俩,一同埋骨于此!” 太子瞬时被黑雾扼住咽喉。 初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父被钳制,但他现在只消微动一下,便随时都会有骨头碎裂的危险。 但他还是以他能用到的所有着力点,毫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拼力要站起来去救他的阿父。 “初宴!我们先离开这儿!” 玉合欢动用仙力与傩神势力相抗,好不容易才来到初宴身边。 他现在身躯太过脆弱,他的手踝由于用力不慎,裸露出的白骨除了发出可怖的响声之外,还往下洒落白色的粉末。 她不敢主动去触碰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他的骨头化为齑粉。 他的身躯仿似一阵风过,便会消散。 她只迟疑了一瞬,当即向他伸手,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但他的阿父还被恶势力钳制着,他怎会独善其身。 身祭海神,脱胎换骨。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救赎阿父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