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禁乐令
初宴语毕,转过头去,正视着她,他自失明以来,就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再细看她的眉眼,看她眼中蕴藏的光,看她被眼瞳遮蔽住的海晏河清。 这一刻终于到来,他看不能将她整个身形,都揉进眸中。 衣的目光聚焦在他覆着淡淡神采的双瞳,这一也是她这一世,第一次看到他眼中有光的模样,先前他失明时,她自他瞳中读取到的只有幻灭。 现在,他终于携着希翼归来,仿似着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初宴,好久不见。” 衣望着这一双目光定然的瞳,轻声叹道。 这一句看似云淡风轻,但却将他们相识相知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包含在内。 是啊,的确是“好久不见”。 衣打破这两相望间,略携忧伤的气氛,她问究竟画什么留念合适。 初宴略一思索:“画音符阵,可好?” 衣还未领教过音符大阵,甚至连这个名字她都从未听过。 望着衣困顿的目光,初宴解释道:“音符大阵,是以宫商角徵羽,五音为基,所制的以音律为武器的杀伤阵法。” “音律?是哪些好听的声音吗?” 衣从未听过这些,仅是在偶尔偷潜回部落时,听族里人提及的,次数也不多,只有族里人也只有在给孩子哄睡时,才会偶然将这些传闻当作睡前故事诉说。 她依稀记得,隔壁的大黄曾向他母亲提出过,请他母亲哼唱几句传说中“歌谣”的请求,却被他母亲义正词严地拒绝。 衣记得很清楚,他母亲对为何不能哼唱歌谣的理由,三缄其口,还极其严肃地呵斥大黄。 “音律,在我族,似乎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忌讳,要是族里人知道,我们在此绘画音符大阵,还不知道会跟我们急成什么样。” 初宴眼瞳微微偏移一些,他下眼睑微微阖起一点,眉头也漾起微波。 没想到,除了灵海,在此偏远的原始部族,也有禁乐令。 年少时,他以为阿父是不满不得不与母妃联姻,心情不悦,这才下此禁乐令,祖父体恤阿父心情,便也默许了此事。 再后来,出海难之事,他转念以为是海神琴或将会与某特定音律产生共鸣,继而可能会伤及无辜,因此禁乐令愈发严苛。 现在看来,这禁乐令的背后,似乎另有玄机。 “你可知,最先下此命令的族人是谁?” 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询整懵:“什么命令?” 事有蹊跷,初宴觉得她知道的越少,或将会相对安全,因此他没有告诉她灵海禁乐一事,而是以路人角度,佯装仅是对此事好奇。 衣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对于危机自也没有那么敏感,她确以为他仅是好奇,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如实向告。 据她表述,在她记事起,族里人便人人都遵守“禁乐令”,如此便无法判断禁乐令是何时开始施行的,若要弄清真相,只得另寻他法。 “你为何对我族里这道奇怪的规定,如此感兴趣?” 衣虽对危机觉察度不甚敏感,但从他微蹙的眉,和近乎凝滞的目光中,她也觉察出他有此一问,绝非仅是好奇所致。 “音乐,是上苍最公平的馈赠,无论苦与甜,音乐都可洗涤人的灵魂。” 经他这般表述,她对音乐也存了不少期待。 “你如此喜欢,定然也会展现音乐喽?我想听。” 衣说着,还将一手作喇叭状,附在耳边,满心满眼皆是期盼。 初宴凝滞的目光化开,眸光似携万千星辰,闪耀尽现。 他掏出玉笛,临风而奏。 月下,一抹缥缈孤鸿影,伴之玉笛传声惊动,心澄然。 她站立在他身侧,将双手相握作祈愿手势,满眼迷醉。 流转一世,再相望,仍满眼星辰;再相遇,仍美若初见。 一曲奏毕,她的心已完全被这空灵绝妙之音洗涤,仿似远离喧嚣,仅沉醉在有他的朝朝暮暮。 “好听,你适才所说的,宫什么,就是奏出这曲子的条件?” 初宴对音乐一向怀有敬畏心,面对她此问,他仔细斟酌过,才答:“宫商角徵羽,此五音是奏乐的基础,也可算是奏乐的先决条件之一。” “之一?那想要奏出如斯美乐,还需要什么?” 这一问,初宴答得毫无犹疑:“最重要一点,需要定心。” 她不明白,虽然她不通乐理,但她在他吹笛时,一直在观察他手指的移动,和他实时调整的气息,她顿觉,奏乐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非一朝一夕可促。 “定……心?” 她将这一完全陌生的词,复述一遍。 他敛起玉笛,微绽稀薄笑意:“定心,就是想清楚,此乐,为何事而奏,为何人而奏。在将这一点想通透后,乐来有了魂,才可达洗涤灵魂之效。” 衣被这一门学问折服,她愈发不明白,如此美好之物,为何会被族里人拒之门外。 “初宴,我觉得禁乐令背后,定有蹊跷。” 初宴知此事无法瞒过聪颖的她,他直言道:“我不希望你涉险。” “我不怕。”她果断回应,“我只怕一件事。” “何事?” “被你丢下。” 初宴微扬唇角,但却难绽笑意,他认真道:“我绝不会丢下你。” 她笑了。 他说过,有他在,他定不使她苦,不使她孤,不使她无所依靠。 她信,深信不疑。 他每一句认真说的话,她都深信不疑,对于这一句“绝不会丢下你”,她当时也从未怀疑过。 “我最讨厌这忽然伤感的气氛,你来教我画音符大阵吧。” 初宴点点头,下意识地抬手,却忘记他现在已无法施展灵力。 在空抬一记手后,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当即拾来一根枯树枝,递给他:“奏乐大师,请。” 她适才很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自嘲之色,即使他掩饰得极好,但他眸中的光,即使仅淡了零星一点,她都能及时觉察到。 许是因为喜欢,才会这般事无巨细地在乎。 她不知该如何助他走出这困局,她所能做的,也只有使他尽可能地淡化这些不圆满。 初宴自是明白她的心思,他再无半分自怨自艾,接过枯树枝,开画。 “这是五音中的宫,常用于……” 他蹲下身,边画边授业。 她则蹲在他身旁,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图形,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 那一段时光,似仅是一转眼,又似已过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