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破谋逆竹芦亡魂(伍)
余先生窥破得他的心思,却也不甚着急,皆因他素来了解卢先生的脾性,知晓他颓废之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得过上几日,又是意气风发,或寻人比武,逞强显威,或是闯入青楼红院, 在万千温柔之中快活云雨,便强忍疼痛,嘿嘿一笑,甩下半截的断杆,龇牙裂嘴,道:“好,好,你我回到家中,好好安歇,养好伤口,再习练绝世的武功,锤炼上等武器,以后复仇不迟。 ”又对蝉吟老翁道:“你武功委实高强,我兄弟输得心服口服,这便离去。不知阁下可还要阻拦。”言下之意,便是蝉吟老翁若要赶尽杀绝,他兄弟唯有狗急跳墙,努力与他去拼个鱼死网破 了。蝉吟老翁摇摇头,收起长剑,递给陈天识,道:“我既然赢了,目的已然达到,还去厮杀作甚?” 卢先生走上几步,想起一事,睡歇停下来,大声道:“金姑娘,你…”金庚孙冷笑道:“怎样?”卢先生道:“我等在完颜乌蒙手下做事,忠心耿耿,不遗余力,却因为时运不济,但凡差遣 之务,总是不能求得圆满,于是屡受轻蔑,被王爷喝斥训责,渐渐反倒生出了恨金之心,于是挑你下手,又故意露面,欲栽赃于旧主。不想今日功亏一篑。你回去之后,向你爹爹告状,便说 一切阴谋,俱是那宗王府暗中指使谋画,叫你爹爹在朝廷之上狠狠地参他一本,或革职查办,或是投入大牢,也好为我等复仇?”金庚孙哼道:“是宗王爷的主意,还是你二人的主意,到时 自有公论,不消你来费心。你们都是大恶人,我最是厌恶,若此事果真与完颜乌蒙不相干,我也不会遂了你们的心愿。”卢先生微微一笑,道:“金姑娘自己拿主意罢。” 陈天识知悉他的一番用意,暗道:“他兄弟临走之时,还要为宗王爷开脱,倒也显得几分忠心,只是此事实在是闹得太过,大都之中,莫不沸沸扬扬,只怕他贵为金国的千岁、女真贵族,也 难以轻易善了。”惊叹蝉吟老翁武功极高,下手极狠。便看余先生搀扶着卢先生,蹒跚而去。黄秋成惊惶不已,思忖大都再也停留不得,招唤众弟子纷纷离去,就要趁夜逃脱。一瞬间,偌大 的一个净衣派分舵大院,变得冷冷清清。 陈天识低声道:“他击败‘竹芦双怪’,所用招数少于念秋大师,如此说来,他的武功要比念秋大师高强了?”罗琴摇头道:“那也未必,老和尚是半大半玩,多有戏谑之意,却并未似他这 般认真努力,依我看,只怕这位老前辈的修为,与念秋还在伯仲之间。” 蝉吟老翁闻言,笑道:“你这女娃娃,故意诱我中了你的激将法,赶跑葫芦钓竿,吓退丐帮奸佞,便不会说上几句好话,稍稍奉承一番麽?” 罗琴笑道:“不该我来奉承你,另外有巴结之人。”轻轻推搡陈天识,道:“不识哥哥,你从壁上习来的剑法,竟与这位老人家所使得一模一样,想必上面的束髻也好,长发也罢,都是他刻 画上去的。如此算来,他也数得上是你的半个师父,你还不磕头跪拜麽?” 蝉吟老翁眉头微蹙,道:“我将剑法刻在壁上,留言付代有缘人,他不过是那有缘人而已,可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他的师父。” 陈天识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一时之间,左右为难,颇为尴尬。 罗琴拍掌笑道:“是了,你欢喜选那虬髯大胡的汉子作徒弟,我不识哥哥自然就难入你的法眼了。”对陈天识道:“这样也不错,不识哥哥,你要是真的作了他的徒弟,习得他的狠毒心肠, 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蝉吟老翁哼道:“我也只对那些干尽坏事、心存不良的恶人下手狠毒罢了,又岂是乱杀无辜之辈?你这臭丫头,说话实在讨厌,比这金丫头还要可恶。” 二人听他说及金庚孙,回过神来,哦道:“对了,金姑娘没有受伤吧?”四下打量,却不见了金庚孙的身影,不觉大是诧异。蝉吟老翁道:“她刚才回家了。”罗琴笑道:“这也方便,那镇 南大将军府就在围墙之外,她翻墙的本领高强,窜跃而去,跳入府门,想必第一件大事,就是扑到她爹爹的怀中撒娇。” 陈天识微笑附和,忽然想起一念,道:“衣忠不知晓怎麽样了?” 蝉吟老翁道:“他是红日教之人,此刻也被教众同僚救走,还担心些什么?”二人半信半疑,回去观看,果真不见了衣忠的踪迹。原地之上,仅留下一个包袱,打开来看,里面是那件软缕甲 和两块玉佩,尚有书信一封,道:“吾与兄弟自归养伤,足下勿要挂念。深感两位救命大恩,无以为报,留下此微薄之物,以卿表谢意,切莫要推辞。” 陈天识叹道:“如此重礼,岂能收受?”却看罗琴就要将软缕甲给自己披上,慌忙躲开,道:“琴儿,我最不愿意穿上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莫要强迫我,还是自己留用吧?况且救他性命 之功,其实全在你一人,我若受了此物,终生难安。”蝉吟老翁跟在后面,颔首道:“你倒懂得怜香惜玉。” 罗琴又羞又喜,也不再强迫于他,拈起两块玉佩,道:“你我一人一块,定然是要配戴的。”陈天识微微一笑,随意挑出一块,揣入怀中。蝉吟老翁叹道:“莫非是鸳鸯玉佩?真正羡煞人也 。”罗琴佯嗔道:“您老人家胡说什么?” 蝉吟老翁哈哈一笑,道:“我胡说麽?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这里沾眼惹厌了。”长袖一甩,果真大步而去。罗琴急道:“如何说他几句就走了,年纪偌大,心眼却忒校不识哥哥,我们快些 追他。”陈天识愕然,道:“追他作甚?”身形一晃,已然被她扯拽着往前跑去。 蝉吟老翁走在前面,陈天识与罗琴在後面紧紧跟随,不多时,便看他来到了一处院落,纵身跳了进去。 罗琴道:“不识哥哥,你练习了轻功,虽然还算不得高明,但纵跳之术倒也实用,这些许高的院墙是拦你不倒的。” 二人飞身而起,也跳了进去。待落地之后,细细打量,见周围黑漆漆的一片,蝉吟老翁在场中负手而立,叹道:“我不曾在世间招惹得鬼,反倒招来你们这两个牛皮糖的人,你们总是跟着我 作甚?”罗琴笑道:“我们来到这大都,人生地疏,正该找一个容身歇息之地,料想前辈或有如此知所,于是跟踪来,碰碰运气。不意您老人家果真有得如此大的一所院落,一个人住着实在 宽敞,又嫌浪费,所以我二人也要搬过来了。” 蝉吟老翁哈哈一笑,道:“我若是就此离去,你们也跟着离去麽,还是尚停留此地,安居乐业?” 罗琴不慌不忙,道:“老前辈说哪里话?您来这大都,不正是为了与北国第一高手耶律雷藿比试武功麽?昔日您与他搏斗了数日数夜,不分胜负,如今过去了十数年,若再不能分出一个高下 ,只怕就此拂袖而去,也不能甘心情愿。” 蝉吟老翁愕然,继而微微摇头,莞尔笑道:“你这丫头,心灵剔透,实在让人无可奈何。也罢,你若是不怕这里有鬼魅魍魉作祟,要住多久,便住多久吧?”夜色之下,寒雪飞飘,正有阵阵 阴凉清寒的晚风吹来,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只听得陈天识与罗琴脊背发麻,不觉颤声道:“老前辈说什么?” 蝉吟老翁正色道:“我离开那泰山石洞之后,本是身无分文的一介游民,在路上帮人护镖,前后几趟也赚了一些银两,却不过仅仅维持温饱而已,哪里能够租得下如此宽大的一处场院?自然 是传闻此地有魍魉作祟,原来的主人都被吓跑,我才来住下罢了。” 罗琴毕竟是女儿家,忌惮鬼神,不觉往陈天识的身上依附,神情紧张,喃喃道:“是什么样的鬼魂作祟?”听得蝉吟老翁道:“据说此地于数月之前,莫名出得一个白衣女鬼和疯颠之鬼。疯 颠之鬼一路奔跑,口中犹自呼喝,被那白衣女鬼肆意追打,偶尔回手反击,也不能是对手。”陈天识嗫嚅道:“什么?莫不是武林高手打闹,却被百姓误以为鬼怪麽?”蝉吟老翁道:“你说 是‘人’?”抚须一笑,道:“又说两人在打斗之下,每每皆是那疯颠之人处于下风,纠缠得半日,白衣女人将疯颠之人首级斩落,方才大笑而去。到了次日晚上,那疯颠之鬼有出来喧嚣, 引得白衣女人再度追赶。如此反覆,此间的主人虽然是镖师出身,胆气颇壮,却也魂飞魄散,于是请来几个道士和尚作法驱鬼,鬼未除,自己却吓得昏昏噩噩,惊死过去了。” 罗琴低声颤道:“如此说来,果真是鬼不是人了!却不知前辈您在这里住了几日?可…可还平安?”陈天识道:“他尚站在你我跟前,今晚更救着那金小姐,自然是平安…平安无事的了。” 蝉吟老翁摇头道:“我答你不得,今晚乃是头一夜,是福是祸,只有天知道了。你们若是真要陪我,不回客栈安歇,也是甚妙。周围厢房,床第被褥俱全,也还干净,你们自便吧!”言罢, 自己飘然走进一间房屋,反手将门掩上。 罗琴左顾右盼,脸色惊惶,道:”不识哥哥,你,你我先回客栈歇息,待明…明日再来如何?”陈天识心中隐约畏惧,莫不应允,只觉得再要耽搁,院中果然就会跳出几只凶恶的怪物,连声 道:“好,好,明日再来。” 二人依旧跳出院墙,辨识了方向,疾步往客栈奔去。夜暮之下,行色匆匆,踏碎无数碎雪屑冰,反倒有着几分狼狈。 待第二日清晨,天色放亮,白雪依旧下个不停,陈天识与罗琴拾掇一番,再次来到废弃的镖局之外,却见大门甫开,不锁不合,来往之人皆远远地趋避行走,神情紧张,步履匆匆,似乎对其 颇为忌讳。罗琴一惊,道:“不好了,莫非是他怕我们纠缠,不待我等再来,于是便早早地逃遁了不成?”陈天识眉头微蹙,道:“琴儿,你我寻他作甚?那红叶峰痴恩庭…”罗琴一双眼睛 依旧往门内探去,有些心不在焉,道:“不急,不急,我已然派人打听此事。若有消息,即可通知。” 陈天识灵光一闪,咦道:“你派人…”不及说完,便看罗琴再也按捺不得,急忙冲入门内观看,四周空空杳杳,苍茫安静,哪里还有什么人影?罗琴急得连连跌足,大声道:“什么蝉吟老翁 ,也不招呼一声,就这般离去了?还是改名叫做蝉默老翁罢了。”言罢,见一侧厢房走出一人,端着脸盆,肩头搭着毛巾,道:“你这丫头又在咶噪些什么?”正是蝉吟老翁。陈天识与罗琴 不由面面相觑,忖道:“不想他睡到现在才起来?内力精纯之人,有他如此酣眠,也算是懒惰得紧了。”抱拳道:“前辈1蝉吟老翁冷哼一声,将盆子放下,转身踱进房间,反手将门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