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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少林晨钟有剑影(伍)

何消说哼道:“你这话更是说得蹊跷了,什么‘十之八九’,什么‘多半’,若是如此,又称得上叫做‘的确无误’么?”一双眼睛往万事通冷冷瞥去,语含恫吓之意,道:“你且自己想好 了再说,要是未能探得究竟,却以虚假信息哄骗我等,那买消息的钱财便是买命钱,至于是用谁的性命来成全这笔买卖,你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又何消我来多说?” 朱寻籁微微踱步,若这满山漆盲之夜,在他眼中,却是极好的一道景致,双袖甩荡,有怡风弄月之意,扭头笑道:“何香主,你说这话,其实又是多此一举了。他若是这般浅显易明的道理也 不能知晓,又怎能做得成一笔接一笔的消息大买卖呢?是也不是?”最后一句问话,当是对万事通而言了。 万事通听得毛骨悚然,观之额头,若有几许晶莹剔透之色,却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冷汗涔涔,难以自持。他掂起袖衽微微擦拭,心中嘀咕,口中不敢迟疑,低声道:“是,是,这消息的 确是千真万确的,那《易筋经》果真就在嵩山派中,为饶鹰邛窃得。不想此人年岁颇大,又是名门正派的掌门,却欺世盗名,做下了如此贱捉龌龊之事,也不怕江湖豪杰耻笑。” 何消说眉头轻拧,微有不悦之色,沉声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们之所以觅你购买消息,不也是为了窃取这本经书么?我两人觊觎《易筋经》,难道也是贱捉龌龊不成吗?”万事通哎 呀一声,疾忙摆手道:“天地可鉴,在下决计没有如此意思。”何消说冷哼一声,不去睬他。 朱寻籁长须飘起,笑道:“我等也知晓,你并无嘲弄之意,无须这般紧张。” 万事通干笑道:“是,是。”心中暗忖:“在你两个魔头之前,若不紧张,岂非正是自欺欺人?”又道:“只是饶鹰邛所学,尚未精深,不及透彻。” 何消说点头道:“好,只是那经书藏匿在哪里,你可探听得清楚了?” 万事通愁眉苦脸,道:“想必饶鹰邛将之放在了极其隐秘的地方,具体所在,依凭我的屑末渠道,尚不能觑得究竟。”灵光一闪,拍掌咦道:“贵教的杨令主与钱令主皆在嵩山派中作客,若 是由他们存意打听,尽得许多便利,不似我这般已然引起了饶鹰邛注意,必定可以在短日内--”话到半途,蓦然想起一念,不觉脸色一边,慌忙掩口不语。 朱寻籁啧啧称赞,道:“万事通果真是名不虚传。我教中坛堂之争纷纷扬扬,想必虽然在千里之外,其中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情形,也逃不多你的耳目吧?”万事通满脸通红,料想这二人非比 寻常,手段多样,线人颇多,视嗅甚广,自己万万抵赖不得,惹其疑惑,只是怎样作答,心中没有主意,于是支支吾吾,半日踌躇,不能言语。 何消说窥破得他的心思,也不与之为难,迫其说话,沉声道:“不错,我银月教上代教主、开派祖师,本是红日教一位权重名盛的长老,唤做‘八臂法王’林耀之。昔年也曾在那庐山之五老 颠峰,一人同时独战少林达摩堂首座、崆峒铁剑散人、汴梁神拳门掌门、丐帮布袋长老四人,一天两夜,不分胜负,由此声誉广播大江南北、赫赫威名传及塞外雪山。後因为教中权力纠纷愈 烈,难以独善其身,竟被排挤出教,于是一气之下,遂远赴西域开拓疆土,折服当地武派土豪,创建了今日之浩瀚门派、光明圣教,取名银月,寓意要与红日争辉夺彩。” 陈天识忖道:“明月虽有皎洁光芒,但岂能与太阳争辉比较?唉!这名字便取得不甚妥贴。” 听何消说继道:“多年之前,炎炎永昼之时,我银月圣教在新任教主狄风翰的率领下,不忘开派祖师爷的临终遗训,历兵秣马,摩擦擦掌,大举旗幡进攻红日教,可惜终究还是因为准备不足 、计划运筹皆有破绽,结果铩羽而归。不少教众死在了中原,尚有若‘无常恶医’、‘镇天雷’之流颠沛流离,散迭各地,从此不知所终。便是教主他自己,也身受重伤,气血经络,大是受 损,回归西域总教之后,多年来,只在寒雪石洞之中闭关养伤,这银月圣教大小的事务,再也无心无力打理整备。”陈天识摇摇头,暗道:“群龙无首,自然大乱。” 何消说又道:“我圣教雄心勃勃,昔日开派祖师立教之时,便依照八方设立八位令主,八位香主。令主地位虽高,但所衔不过虚名;香主地位稍逊,却有可用之将、可调之兵,乃是实权。教 主为伤病困惑,不能清理教务,权力自然也就由我们十六令主、香主分配行使,并因各自权力大小有异,甚至相差悬殊,以为分派不均而纷争不已。教中兄弟各有立场,虽然尚不至于彼此相 残,手足屠戮,但也近水火之势不远也。彼此相逢,神情变化:党同者,亲热欢喜、把酒言欢、寒喧有加;凡迥异殊志者,或是视之不理、觑人若空,或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始终没有好 的颜色对待于之。杨林与多木耳为令主之职,素来与我们是面和心不和,他们若是果真得了佛宝《易筋经》的下落,心中窃喜之时,哪里还会告诉我们?所以我们无计可施,便花重金向你购 买得消息,不想江湖传言多有夸张,其实你的本领,嘿嘿,也是有限得紧呀!” 万事通连连应是,直道惭愧不已。 何消说又道:“你既然打探不得消息,留下了也是无用,以后你我莫要再见面了。” 万事通说道:“我已被饶鹰邛怀疑,再也不可在嵩山耽搁,此刻就要星夜离去。”朱寻籁笑道:“老夫也不送你了,只是方才何香主所言,其实皆是我银月圣教的家丑之事,还盼你能够收口 如瓶,不要泄漏得丝毫出去,以免成为江湖的笑柄。” 罗琴摇头叹息,附耳低言,小声道:“先前假朱天与袁子通放他一条生路,他不好好珍惜,如今可是真要个死无葬身之所了。”陈天识不解她话中寒意,不禁怔然诧异。 万事通陪笑道:“是,是,我口风最是紧密,决不敢多言胡说、泄漏半点机密。”转身离去,走出不过一丈,便看朱寻籁长袖一闪,几点寒芒径直往他后背心飞去。万事通猝不及防,阿呀一 声,扭头道:“你…你们好狠毒呀!”扑通跌倒在地,浑身抽搐几下,不再动弹。陈天识大吃一惊,忖道:“琴儿真乃仙女也。” 何消说也是惊愕不已,继而甩袖负后,反手背立,冷冷笑道:“我不过杀了一只乌鸦,便被你以为是何等的歹毒心狠之辈,却不料话音绕梁,犹然不散,反观之你这老头儿,其心肠竟然更黑 更辣,明里是七分的谈笑风生、三分的和颜悦色,暗地里却陡施偷袭,莫名取人性命。” 朱寻籁摘下二胡,抚须笑道:“此人若是真能守将得住你我的秘密,便不能叫做万事通了。”言罢,便对着地上万事通的尸首,弹奏一曲,曲音悠扬,颇为沧桑。 陈天识又惜又惊,可惜得是这万事通枉自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深更半夜,跑来见这两个魔头受死,可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也;惊的是朱寻籁谈笑之间挥指杀人,可见 武功不弱,且他于杀完人后,不及离开,还悠哉惬意地拉曲自娱,这等心境,实在非常人能够揣测。听他一曲毕,与何消说飘然而去,瞬间不见了踪迹。 夜风吹过,寒意凛然,所谓生生死死,不过悬于一线之间,万事无常,执意追求却难料种种后果。 陈天识见得万事通被朱寻籁暗算,知他本非善类,纵然这般死去,其实也不甚可怜,但未免有些辛楚凄凉,便想出去掘刨一个坑穴,将之埋葬。 他才要出去,却被罗琴拉住,低声道:“莫急,不消你去救他。” 陈天识不及回答,便看见万事通自己晃晃悠悠得爬了起来,唾骂道:“他奶奶的,两个魔教宵小浑账的东西,若非我早有准备,以全不策,果真就要丧命于你们的手中了。”左右看顾一番, 卸下外面的长袍,脱掉一物,落地有声,遂急急仓皇逃走,正与朱、何二人反向行之。 罗琴笑道:“他这人狡诈无比,既然来见这银月教之人,怎会不早早做些防范?”二人出寺观看,见枯黄萎绿的草地之上,有一件薄木削制的背心,上面密密扎着数枚钢针。月色之下,针身 略呈暗紫之色,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陈天识低头仔细观看,隐约闻嗅得几丝腥味,心中暗惊,忖道:“那朱香主果真是心思歹毒无比,可见得欢喜宫商角徵羽之人,也未必皆是文雅慈悲者。”恐罗琴好奇,欲捉捏起来玩弄,反 伤了手指,便拔身而起,拉着她往後退却几步。 罗琴见他关心自己,心中大是欢喜,嫣然一笑,旋即叹道:“这两位什么香主的品性、作为、胸量气度,真与嵩山内院的钱、杨两位令主大大的不同了。”眼看东方恍惚鱼翻肚白,凌晨即至 ,便道:“不识哥哥,经如此折腾一番,这破庙我也不愿意住了,何妨早些动身启程,也去那少林寺的外围觑探窥看呢?” 陈天识笑道:“琴儿,我也正有此意。” 二人辨识了方向,携手就往一条山道走去,草叶稀疏,长影倒曳。约莫过得一个半时辰,天色已然大亮,他两个来到了少林寺的山门之外,听见远远传来寺庙钟声,撞击甚急。陈天识与罗琴 忖道:“晨钟如此急促,却有警示匿杀含凶之意。”山门双侧,本有迎客僧把守,此刻皆已退回寺中。二人不敢怠慢,疾步拾阶,匆匆攀登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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