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迎娇儿劳燕分飞(伍)
大丑怒道:“臭丫头,如何一言不发便出手伤人?”双拳攥捏得紧紧,手背青筋迸突。 罗琴不慌不忙,咦道:“我哪里出手伤他了?是用了那锋利无比的大刀呢,还是用了寒锋逼人的长剑呢?小女子不过看他嬉耍玩闹、伸手就要抢夺地图,我一时兴起,便手舞足蹈,不慎触碰 到了那位娇滴滴的英雄罢了。唉呀呀,莫非我一只小拳头打来,这位第三的大英雄便承受不得了么?” 二丑扶将三丑,见他并无伤恙,心中稍安。三丑听罗琴说话,什么“娇滴滴”之语,更是羞臊得满脸通红,撇开众人搀扶,大马金刀地坐于椅上。他腹中颇为疼痛,但是横加忍耐,面上不作 声色,欲说两句,一时却闹不得话来。 二丑坐回本位,向大丑悄悄使将了一个眼色。大丑瞧得分明,顿时会意,遂冷笑道:“你没有用九环大刀,也没有使三尺长剑,只是这一只拳头打来,破风穿雾,呼啸有声,却比那森森黝黑 的重锤还要凶险几分。” 罗琴闻言,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又面色肃然、端端正正坐在椅上,双手互握,轻轻放在腿上,好一幅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模样,轻声道:“多些这位大侠如此夸赞,只是听来似乎有些拍 马屁呢,我一介惜弱体恤的小女子,懂得一些女工花红之艺,却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承当不得如此的夸赞哩。” 杨不识促狭意起,大声道:“琴儿若非客气谦虚,便是说这位大英雄闭着眼睛说瞎话,胡乱谬赞不成?是也,是也,言不能及时,语不甚合度,其实也可笑之极吧?”他心中不畅,说其话来 丝毫不再客气,竟难得倾闻刻薄,言罢双目往五丑兄弟看去,不觉精芒四射,陡然一些煞气,转瞬即逝。 南毕远目光如炬,杨不识一举一动,皆被他看得真切分明,不落疏忽,心中暗暗惊讶,忖道:“这孩儿一年余不见,奈何其内力竟然精进若斯?果真奇怪得紧”又瞥看他身旁的罗琴一眼,念 道:“这女娃娃的武功很不错呀,方才那一拳,迅猛快捷,江湖常人万难抵挡,不知是出自何门何派?颇为高明精妙。” 大丑听杨不识言语,甚是揶揄讥讽,其中字字句句,嘲弄之意丝毫不加遮掩,心头顿时火起,才要暴喝发作,待见其眼神中寒光一闪,若有阴戾嗔恚之气,隐约恍惚,难辨清晰,不觉微微凛 然,暗道这跟前少年隐晦精明,神气颇不寻常,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的好,便一擤鼻子,哼道:“是么?女娃娃真是谦虚含蓄之人,这玩笑也开得这般逼真呢。”略一沉吟,又道:“南娃娃也 是谦虚之人,深藏不露。”扭转头去,对高义元抱拳道:“高帮主,今日此来,便是奉进一言,不知你老人家听得听不得?” 高义元先前看三丑伸手欲攫取地图,也是惊愕无比,暗道这宋军驻防地图极其重要,万万大意疏忽不得,这五人形状古怪,难见善意,虽自号是“铁翅金刀”焦力的嫡传弟子,但毕竟不清根 底、来历存疑,方待出言喝止,又见罗琴陡然出手,一招之内便逼退三丑,动作可谓之干净利落、招法奇妙,遂渐渐放下心来,暗道她与杨不识二人既然能够轻易地制服金国奸细密蚩,其一 身武功想见颇为不弱,“大都五雄”便是果真心存什么歹意恶念,也不能轻易得手快活,思忖间,听得大丑对自己说话,略一凝神,抚须颔首,笑道:“好朋友有话,但说无妨,何必这般见 外生分?” 大丑说道:“好,好,我也是快人快语,藏话不得。潮沙帮天大的厄难,并非来自南蛮子的小宋廷,而是源于金国天子、圣主皇帝完颜亮陛下。” 高义元听他语气谄媚,对金帝完颜亮十分恭敬,心中便颇有不悦,眉头微蹙,沉声道:“你此话怎讲?我却听不明白。” 大丑继道:“我也不瞒老帮主,金兵雄师摩拳擦掌、调集操演,不日即将南下伐宋,一统大江南北。” 众人早知完颜亮野心勃勃,不甘自守淮水以北的半壁江山,日夜谋怀南侵,但此刻听得大丑亲口证实,心中未免惊愕:“他完颜亮动作好快?唉!怕过不长久,战火势必再起,又要生灵涂炭 了。” 听大丑又道:“你老人家若是寻常打家劫舍,那倒无妨,唯独捉了密蚩,便是公然与北廷为难,嚣嚣挑战,实在不可。你想想,其时金国大军若是从此经过,顺势派出军兵围剿追杀,任潮沙 帮经营数十年,再是固若金汤、恃坚据险,只怕万难抵挡一二,要在无数铁蹄之下,弹指间灰飞烟灭了。” 高义元暗有恚怒,心想:“莫非你五人专程来此,不是谈叙什么故旧之交,却是来替那金鞑子密蚩充当说客求情不成么?”他脾性耿直,若是往常就要发怒,但顾忌这“大都五雄”乃是昔日 恩人的弟子,遂深吸一气,隐忍不发,道:“依你所言,老夫该何去何从呢?” 大丑见他不曾拍案而起,心头暗喜,以为这倔犟的老儿心有所动,正该趁热打铁才是,说道:“老帮主睿智无比,其实心中明镜透亮,哪里还须我多嘴多舌?晚辈无礼,不妨咶噪几句,便是 请你老人家放了密蚩,顺应气数天意,教他将宋军驻御地图面呈金帝,居功甚伟。其时南宋覆灭,金帝欢喜,少不得封你一方诸侯,便是南面为王也未定。” 高义元冷笑道:“这不是让我叛国么?岂非永远蒙羞?” 四丑站起,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高帮主听我道来。” 又道:“天数不定,经常有变,神器宝鼎,唯独应天顺意,随明主更易,终究归于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曩自徽、钦二宗以来,民间豪杰莫不倡乱,天下枭雄纷纷争横夺霸。降至最后, 终招致‘靖康之耻’,汴梁毁破、二帝受缚,凄惶惶负荆归北,以残躯谢罪。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金国皇帝自太祖完颜阿骨打始,历太宗皇帝,扫清六合、席卷八荒,威震华 夏、万姓倾心,四方莫不仰德称赞。非以铁甲戈马取之,实天命所归也。 今日皇帝完颜亮,英明神武、才识卓绝,乃膺大统,应天合人,灭昏庸残宋,处中国以临万邦,岂非天心人意乎?今帮主蕴大才、抱大器,自欲比于昔日岳武穆、韩世忠,何乃强欲逆天理、 背人情而行事耶?岂不闻古人曰:‘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今大金国猛安谋克制下,带甲百万,良将千员、马鸣震动穹庐,顿足踏破草原。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呢?老帮主可倒 戈卸甲,送密蚩地图北上,以礼来降,不失封侯求王之位。从此个人富贵,天下太平,国安民乐,岂不美哉1 罗琴待四丑“背”完,遂低声笑道:“其中文绉绉的酸气甚然,他们哪里会这般咬文嚼字呢?定然是幕后有人传授机宜。不识哥哥,你不想也酸上一把么?” 杨不识哭笑不得,叹道:“酸能开胃,疏解胸中郁闷之气,我酸上一把又有何妨?”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朗声道: “此言甚谬,污秽不堪。吾以为堂堂‘大都五雄’江湖豪杰、武林枭雄,必有高技宏论、震动寰宇,岂期出此苟且鄙言,实是大失所望也!吾有一言,堪为真理良言,诸人不嫌唠叨,且平心 静听:昔日徽、钦之世,奸臣当道,妄佞行权,外通江湖巨恶,内连黑枭宦官,岂能不酿祸造灾?国乱岁凶,四方扰攘,天下南平。辽陨之后,宋金本该相安无事,相得欢洽,奈何高俅之辈 接踵而起,蒙蔽宋帝,残暴生灵,党同伐异,勾连营私。因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吾 素知焦大侠所行:世居洛阳白马,武功高强,嫉恶如仇,且有爱国之心、光复北地之宏愿,亟盼匡明君辅圣国,安汉民兴赵统;何期其五位弟子如此不肖,忘本弃典,反助完颜亮奸淫荒暴之 逆贼,又谋江南,觊觎半壁江山!罪恶深重,天地不容!天下之人,尽皆愿啖汝肉、饮汝血、枕汝骨、被汝皮!今幸天意不绝炎赵,江湖豪杰并起,可歌可泣,势必直捣黄龙,斩完颜恶贼于 马下。 吾等江南大好儿女,今奉天道与大义,即将兴兵讨贼、断恶诛逆。汝等既为谄谀奉承之人,莫说‘五雄’,只合‘五丑’抑或‘五狗’,只可小心翼翼潜身缩首、苟图衣食罢了;安敢在真正 英雄之前,妄称天数耶!狰狞匹夫!龌龊五贼!汝等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死无葬身之地也,其时有何面目见焦大侠乎!狗贼速退!休再在此胡言乱语,徒然惹人贻笑大方,为世人豪杰说不 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