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展神威神龙现首(贰)
杨不识与罗琴不禁面面相觑,暗道她何时又改名叫做林娟了?杨不识挫败三位丑怪,心中并无什么得意,深知淮水南岸之宋兵预防地图实在是干系极大,若有丝毫疏忽,被北国破了军事机密 ,调兵遣将、合阵断援,一战之下,南宋社稷或难保全,只怕大好的半壁江山,无数富贵尝种种温柔乡又要继“靖康之耻”以后,再度沦落女真金人手中,是以他见五丑虽然败退,但面有 嗔怒狰狞,脸目更见可怖,乃心犹不死之状,不禁暗暗凛然,忖道:“他们此来,若有恃无恐,难不成背後还有高人依仗支撑么?昔日关云长何等威武无敌,尚且因为轻敌睥睨,落下‘大意 失荆州’的千古憾事,我可莫要自恃武功高些,便小觑汝等,反被他们有机可乘。他们号称五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委实千万小心才是哩。”自然无暇思虑太过,管她金庚孙改名林娟李 娟、陈娟张娟,皆脑中一闪而过,不以为然,暗道:“她素来任性调皮,与琴儿活泼矜持不同,改个姓名到处胡闹,离开了那镇南侯金戎龙,自己混迹于宋金两地的江湖之中,其实也无甚奇 怪的。” 罗琴眨巴眼睛,微微一转,神情端凝,颇为不解,心想:“这金丫头行事看似疯疯癫癫,但一举一动皆出谋虑思划,觑若无心,暗谕深钟,可一鸣惊人。她随父南下才不长久,改名林娟,离 了山东济南侯府,却跑到这江南潮沙帮中,定然有所意图才是。”灵光一闪,隐约忖道:“是了,她父亲与乌禄皆反对海陵王完颜亮南侵再犯,意图举旗扶室反正,莫非她穿梭江南武林,也 是――” 她不及想完,便为大丑厉声打断,喝道:“臭丫头,你说谁是跳梁小丑?咦!咦!你,你是…”他在大都居住,也曾见得金庚孙一两面,但不甚熟谙,此刻见得她,一瞥之下,觉得眼熟,一 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她的来历。另外四丑也是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罗琴转念一想,胸中清理出一个大概:完颜亮既然执意伐宋,敌不明则己难动,必定密诏匿令,派遣了许多暗探渡江侦勘,或事破毁谋害,或是传递讯息,于是金庚孙便化名为林娟,也来到 江南,串连各门各派、众庄诸寨的江湖人物,横拦纵截,不教其得逞如愿。只是金庚孙晚来得几步,耳听不全,尚不知晓杨不识与陈泰宝之间的养父子干系,自己那不识哥哥又是个孝顺持礼 之人,怎能为她而隐瞒自己的养父,落下蒙蔽亲长的恶名呢?说不得轰走五丑兄弟地之后,便要向老老实实地向陈泰宝与南毕远说明一应情由,其时“林娟”便不为“林娟”,百口莫辩,还 是要再还她金大小姐的真实身份,不觉“扑哧”一笑,问道:“你如何会在这里呢?莫非是知晓我不识哥哥要来此与他父亲陈老先生团聚,因此携带了什么珍稀贵重的礼物,专程赶来庆贺不 成么?”言下之意,便是暗暗提点,嘱咐金庚孙莫要一味遮掩,到时曝露身份,难免尴尬。 金庚孙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听得罗琴这般说法,微微愕然之后,笑道:“原来今日却是双喜临门?” 高槐林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道:“林家妹子,如何就是双喜临门了?你且说出一个道理出来,也好教我们大伙儿都欢喜一场才是。” 金庚孙“扑哧”一笑,她本是女真少女,性情直爽憨朗,不似汉家女子一般言行举止皆有许多的讲究,露出两排编贝雪亮的牙齿,灼灼生辉,只瞧得高槐林心神荡漾,恐有失仪态,咳嗽一声 ,稍稍转过头去,端起茶盅饮上一口清茶,忽而一叹,悠悠道:“正乃沁人心脾,若有桃花盛开、春风拂面也。” 听金庚孙道:“这第一喜为大者,为国为民也,诸位努力,终于擒获了完颜亮那恶贼的密探细作,夺回淮水南岸沿线的宋军驻防重图;第二喜是小者,乃私人百姓也,父子在这聚义大厅重逢 ,共享天伦之乐,实在是无上的美事一桩。”言罢,朝着陈泰宝拱手一礼,道:“陈前辈,我将后者说成是小事,你老人家不见怪吧?” 陈泰宝颔首道:“不怪,不怪,国民大者,我父子应该称小屑微。”又对杨不识说道:“原来你认识这位林姑娘,也就是她最先得了密蚩的消息,辗转通知丐帮,其后央托梅长老与我等潮沙 帮尽行阻击之事,可谓功莫大焉。” 杨不识一怔,听罗琴一旁附耳低语,嘀咕道:“她父亲与乌禄在朝中耳目极多,完颜亮遣下细作遁匿江南,他二人岂能不知?于是让她扮作中原女子,化名林娟,专程给各门各派传递讯息。 ” 杨不识恍然大悟,点头不语,暗道:“是了,别人若是知晓她是金国之人,还有谁肯相信她?” 罗琴窃声道:“这些门派号称正道,其实可用不多。” 杨不识思忖间,听她这般口气,大是奇怪,咦道:“这是为何?”一双眼睛却须臾不敢离开五丑兄弟,但凡他们贼心不死,猝然发难夺取地图,自己便要挺剑拦截。 罗琴细细道:“中原大门派虽多,但是彼此之间,往往勾心斗角、明争暗搏,相互一盘散沙,各无信任可言,如那崆峒女派、泰山派、嵩山派等,不识哥哥,你不都是见识过了么?小门派中 ,自然不乏精忠为国,日夜念叨‘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人,可惜势单力薄,蚁声虫名,终究挑不起大旗的。这般算下来,其中能成就大事者,唯余丐帮与少林寺耳。此二派乃是武林中的 赫赫门派,江湖、官府皆不能小觑轻蔑。想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威震华夏,其声誉极隆,非他门他派可以比拟,堪为武林泰斗,执天下武林之牛耳。那日银月教闹哄哄地要攻山,只怕真要较量 起来,和尚们放开了杀戒,他西域荒民也未必就能落得好处哩!” 杨不识想起心禅堂、达摩堂、罗汉堂三大首座的武功,以及座下众僧的造诣,不觉颔首,心想:“琴儿所言不错,这天下‘六绝’高人之中,除却魔教教主、东方前辈、丐帮帮主韩青镝、北 国第一高手耶律雷藿之外,念雷方丈与念秋大师皆出自少林,便占据了两席。”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蝉吟老翁,便即东方日出,本是红日教左护法,如此计算,红日教其实也占了两席 ,不比少林寺逊色,心中却另有一番思忖:“若是红日教主与东方前辈联袂,与念雷方丈、念秋大师二人较量,未必就是少林寺的对手呢。” 罗琴低头喃喃道:“只是少林寺自十三棍僧救唐王李世民开始,半足踏于红尘,虽也关心国家民事,但毕竟是佛门的出家之人,其行事作为受种种戒律寺规约束,未免要落于迂腐,手脚不展 ,毕竟难有太大的企盼,是以金大小姐转向丐帮求助。那丐帮人口极多,大江南北、京府县镇莫不遍及,传递消息之能,远非少林寺可及。” 杨不识喟然一叹,道:“那黄秋成是丐帮净衣派长老,却不省清修,自甘堕落,伏身哈腰为完颜亮走狗,几乎将丐帮颜面丢荆好在尚有那梅还心、包向泓等忠直长老,尚有海蓝天、鬼斧三 一干互托肝胆的好兄弟,派外又有如“打虎英雄”鲁派人等仗义侠豪之士,这丐帮大旗方始不倒。” 他这番话有感而发,不加掩饰,声音清朗,被五丑兄弟听得真切分明,不由面面相觑。他五人为争夺青楼艳妓,曾与黄秋成结下过节,虽然此后都为完颜亮效力,但彼此相恶之心丝毫不减。 三丑将手中狼牙弯刀一摆,不觉叫道:“你也认识那黄秋成么?不错,此人龌龊之极,果真不是一个好人。” 高义元数人愕然,把眼往他瞧去,心中既是忿恨,又是厌恶,暗道:“你五兄弟欺师灭祖,杀害了‘铁翅金刀’焦力焦大侠,罪恶滔滔,难道又算得是好人么?真是笑死人了。” 金庚孙走到高义元跟前,嘻嘻一笑,拱手抱拳,道:“高老帮主,其实我本名并非林娟,只是迫于某些情由,不能曝露本来姓名来历,待时机成熟,自然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相告,还请您老人 家谅解一二。” 高义元抚须道:“无妨,姑娘忠肝义胆,乃江湖侠义中人,举止言行只要无愧于天地,这姓名真假,又有何重要?” 高槐林一怔,嗫嚅道:“还是以后告知本来的芳名为妙。” 金庚孙又往陈泰宝、南毕远望去,道:“也请两位前辈休要见责。”南毕远双目凝视,笑而不答。陈泰宝哈哈大笑,道:“高帮主所言,正是老夫胸中意思,姑娘侠义豪情,便已足矣。” 金庚孙随机应变,极富见机,只这寥寥几句话,便将假名伪姓之事轻轻掩过。 杨不识见她清澈双目瞥来,心念一动,已然知悉她的意思,暗道:“你这般说话,滴水不漏,合情合理,我爹爹也说了不以为忤,那日后自然该由你自己道出真实来历才对。我就是不说,也 算不得欺蒙爹爹他老人家了。”口中念叨“爹爹”二字,心中不觉又是一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