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踢踏纷泥忧惶意(伍)
卢先生喝道:“师弟,你脱出泥淖许久,无情牵挂,才是经岁安乐之计,万万不可再有萦怀惦念。” 余先生蓦然一惊,收眼环视,冷笑道:“不错,这里垂暮之地,那里看得什么白头携老、相互依偎之情?都是年轻人不识人间险恶,胡乱憧憬、古怪念幻的缘故。”大声道:“金大小姐,昔 日我兄弟扮作丐帮的花子将你掳掠,想必你心中定然是极其委屈的吧?只是今日少不得还要擒拿你回去,也算作你爹爹谋反的活生生证据。” 金庚孙眼睛一转,嘻嘻笑道:“若是如此,你还真不该捉我呢。”于先生怔然不解。金庚孙道:“我爹爹好歹是镇南大将军,此番受封侯爷爵位,身份何其高贵,食君之禄,感君之恩,何曾 有得造反一说?不过是你们捏造出来的罢了。莫非耶律大人自己想谋朝篡位当皇帝,因此先要从陛下周围的忠臣烈属下手,党同伐异,翦除逆羽?是了,我爹爹他老人家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忠 臣,手中且握有山东济南府十万铁骑精兵,任何乱臣贼子想要造反,被我爹爹挥师勤王,莫不土崩瓦解、销魄丧魂,利害种种,自然要被耶律大人视作眼中钉、掌心刺了,于是便寻了极其恶 毒的法子害他。” 卢先生叹道:“朝廷权力斗争,我兄弟老儿不敢妄言惹祸。只是金大小姐方才说词,可谓之胡言乱语,颠倒黑白了。你私自潜匿入江南,这可是耶律大人、我与师弟、五丑兄弟一并瞧得清清 楚楚的。” 杨不识暗道此人阴险,若是有意为难金庚孙,非要逼她承认造反的罪名,说不得日后便要将金戎龙、乌禄一并拖曳下水,其时完颜亮除去两大势力障碍,行事作为更是肆无忌惮,若呈将猛安 谋克制之威壮,专意一心地南下伐宋,再无什么后顾之忧,宋兵羸弱腐朽、积重难返,哪里能够挡其锋锐、阻遏铁蹄?于是帮腔说道:“诸位不是也贪恋江南的秀美山河,跑到此地游山玩水 么?你们遮掩身份,不是潜入,难不成还是大摇大摆过来的么?既然你们能够潜匿规避,为何金大小姐就不能晦迹韬光。彼此彼此,无甚分别。” 余先生喝道:“那她为何又出现在潮沙帮中?据闻密蚩一事,也是她泄密走告。”杨不识摇头道:“非也,非也,金大小姐定然是身上盘缠告罄,无可奈何之下,听闻潮沙帮帮主好客侠义, 于是便跑到他那里寻求救济,是也不是?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又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嗯,嗯!姊妹也是一样的,那高老帮主豪爽之极,亦不知晓金大小姐乃是女真族人, 自然会竭力帮助,夫子有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金大小姐正是从远方来,合友称客,该为潮沙帮贵宾,是也不是?” 余先生听他如此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觉张口结舌,哼道:“便算是吧。你文绉绉许多套辞客话,我说不过你。” 卢先生道:“便是寻求救济,也不该罔顾国事大义,密蚩乃中枢府栋梁之材,在江南交结广泛,往来烹茶斟酌、金珠迎奉者,都是南宋小朝廷的高官重将,失他姓名事小,这情报构建羽翼, 从此损折一张。至于淮水以南宋兵各营结防安御之图,虽非十分精准,但详细具体,堪能大用。我大金国应之攻伐,势必摧枯拉朽,所向无敌,便是兵士也减少许多伤亡,莫非不是体恤下属 、关爱生众吗?金大小姐却好,硬将国家军事机密泄漏出去。这等顾私人小利而出卖国家大利之恶,岂非诛灭九族的大罪?” 杨不识眉头微蹙,朗声道:“先生此言看似颇正,其实颇谬。密蚩乃是金国奸细,他被擒受获,对汝等而言痛心疾首,中枢贵要或是捶胸顿足、嗟叹不已,但他并非我大宋良臣大才。他愈发 如先生所言,专营勾结、买通上下,那对我大宋社稷愈发不利。至于‘体恤下属、关爱生众’八字,旁人都能够说得,独独先生之流与金主完颜亮说不得。兵戈所向,荒城残垣,百姓流离失 所、颠沛号哭,莫说我宋境如此,想必金地也不脱其然。两地一片涂炭,那里看见丝毫垂悯之意?他完颜亮若正是什么仁义之君,便该早早打消南下侵犯的念头,安心执政,专理民生国计才 是。”“竹芦双怪”面面相觑,皆顾支吾,一时无言。 杨不识心道:“他们受完颜亮聘请,自然一心一意地替他办事,我在这里讲上一番大道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转念一想:“此事的确是麻烦之极,我是宋人,自然大义 凛然,金小姐是女真贵族,又该怎样解释?”喃喃道:“至于说金大小姐泄密么,那是,那是--”若理屈辞穷,不能辩驳,急切之下,不觉往金庚孙瞥去,暗道:“你也自己想想法子,休 要什么都推托在我一人承担。” 金庚孙噗哧一笑,却是不慌不忙,道:“我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哄骗高老爷子,混些饭食赏金,也好得了去嘉兴的盘缠。不料事事如此凑巧,还真有一个什么奸细就在一旁。哎呀呀,那人 叫作密蚩么?似乎我在大都之时,也算得‘结交广泛’,为何没有听过如此的栋梁之材呢?莫不是你两位骗我?” 余先生怒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骗的,却来这般抢白我等。密蚩虽然是中枢府人,但常年在江南居住,你又不是神仙,纵然把大都翻了一个遍,也不能穷尽秘密吧?” 金庚孙拍掌笑道:“是,是,这话说得倒是不假,那丐帮净衣派的分舵大院就在我家隔墙对面,我就浑然不知。” 卢先生道:“不管大小姐怎么说,我兄弟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都当不得数的。终究还请你随我们回去一趟,自己向耶律大人解释才是。至于这位少侠,你若是肯将地图交出,我兄弟决计 不会再与你为难。若是执迷不悟,少不得还请你一并随我们走上一遭。” 余先生急道:“师兄糊涂了,他就是将地图交出,也轻易放过他不得。还需用他与潮沙帮交换人质的。”卢先生微微一笑,道:“这般说来,两位客人一位都不能少。”他见金庚孙不住把头 往后面看去,略一思忖,依然明白她的心思,哈哈笑道:“金大小姐难不成还在指望大舟之上诸人救援么?他们不会来了。”金庚孙不服气,哼道:“你怎么知道,你们找得到我们,难道他 们便找不到我们吗?” “竹芦双怪”相顾大笑,神情颇似得意,金庚孙只瞧得胸中七上八下、惴惴惶恐。杨不识也甚是不安,陡然惊觉,大声道:“金姑娘,五丑兄弟与他们共来,如此此刻不在?定是他们使用了 调虎离山之计,却将我爹爹、南道长诸位引向别地去了。”卢先生啧啧夸赞,说道:“少侠好聪明,这正是我等的打算,想必此计还勉强入得你的法眼么?”言罢,突然抢前两步,欺身逼近 ,一掌便往他当胸击来。 杨不识眼见势急,万难再轻易搪塞过去,只好匆匆扭头对金庚孙叫道:“金姑娘当心,我与这位卢先生考较。”见之掌来,反手一掌迎去,“轰”的一声,甫一接触,各觉得一股偌大的劲道 传来,彼此退后几步。 卢先生心中暗惊:“先前我观他与师弟拚斗内力,虽看似伯仲之间,其实心中颇不以为然,以为师弟顾忌鱼线承韧之故,不敢使用真力,因此被这杨不识得了便宜。不想他内功果真精益如斯 。我莫可小觑于他,大意分神,说不得就会被他有机可乘,那可是大大的糟糕。”见对方一双拳脚接连攻来,招式果真是十分的巧妙,心中大凛,只是自己尚为前辈,不好用铁葫芦迎敌,也 用肉掌拳脚应付,彼此往来,互有进退,难分难解。 那边余先生冷笑一声,便往金庚孙逼来。金庚孙大惊失色,甩出长鞭,朝着他当头就是一下。 余先生摇头道:“昔日一别,杨少侠武功突飞猛进,实在教老夫佩服。只是金大小姐乃较贵刁蛮之人,又好玩胡闹,想必从来不肯老老实实地习练武功吧?这鞭艺造诣,实在太差,哎呀!老 夫口拙,不慎说错了,你便是连‘造诣’二字也称用不得。” 金庚孙受他嘲讽,心中气恼,方要喝骂,却见他长长吊杆一挺,手腕微转,便将长鞭牢牢缠住。听余先生叹道:“实在乏善可陈,你还是过来吧!”略一用力,往后一收,金庚孙拿捏不得脚 步,身形一晃,踉踉跄跄就往其撞去。余先生顺势点了她腰间“外陵”、“阳关”二穴。金庚孙身体顿时麻痹,动弹不得。 余先生将之靠着大树坐下,见她怒目圆睁,似乎颇不服气,不觉心中好笑,说道:“一招制敌,你再是不服气,也毕竟枉然。谁叫你鞍马射雕,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假小子,不肯好好用心练 武。”言罢纵身而起,往另外二人战圈跳去,与卢先生一左一右,夹攻杨不识。如此这般,杨不识腹背受敌,形势陡转。 金庚孙只瞧得万分急躁,可惜自己却帮不得半点忙,只得大声骂道:“两位江湖前辈,围攻一介江湖晚辈,羞也不羞?”卢先生脸色通红,不由窘迫,道:“国事当前为大,自然要速战速决 。以后若得机会,再与他切磋武功,一对一不迟也。”说话之间,手脚加紧,丝毫不肯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