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旧隐出芦江湖啸(贰)
金大坚眉头微蹙,问道:“只是那耶律雷藿年轻之始,便自恃甚高,其后我等虽然不能与他相见,但料想念岁日长,脾性倨傲睥睨之态必定不减,说不得更益日盛,轻易不该出手。你那未过 门的丈夫,如何会得罪了他这般厉害的人物?是了,什么‘竹芦双怪’,那又是什么东西,武功很好么?” 罗琴听他说道杨不识乃是自己未过门的丈夫,微微欢喜之余,又有三分酸戚,七分啼笑皆非,暗道:“哪有男子过门的道理,你以为是入赘的女婿么?只怕便是他养父同意了这门亲事,不识 哥哥自己也是不肯当一个倒插门的丈夫咯。”料想诸事隐瞒不得,便是身旁的这位红日教右护法郑念恩,既然曾经乔装改扮混入丐帮寻探消息,多半也知悉其中的来历根底,自己遮掩谎言, 反倒被他小觑,那可是极大的不妙,于是就将自己与杨不识帮助潮沙帮擒获金国细作密蚩,截获宋军淮水南岸布防结营的草图,后大都五丑兄弟、“竹芦双怪”、耶律雷藿携弟子乌铁手陆续 奔赴湖心岛,欲夺人掠图,丐帮帮主韩青嫡与“撼山岳”袁子通、“铁屠熊”朱天匆匆过来助拳威慑云云,娓娓道来,言语简略短悍,条理清晰。众人或是摇头,或是沉默,或是微微叹息, 或是瞠目结舌。待听到朱天被耶律雷藿打死,袁子通愤然离去扬言再作恶人,韩青嫡还难言苦衷慌忙追赶,变出不意,俱是“哎呀”一声,相顾惊讶,纷纷道:“这韩帮主为何不出手,究竟 有什么苦衷,隐忍于心,却不说出?” 谷院之中有一口大水缸,旁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胡须拖曳极长的老者,先前众人两两捉对互相拼斗,独独他一人垂首不语,头发遮掩面门,晦貌韬容,辨识不得本来面目。罗琴早便加意留 心他了,但左窥不得,右探不能,也少人与他对话,终究闹不清是什么来历。此刻却看他霍然起身,夜风吹火,撩起脸前头发,吹出一张脸来,一般与常人无异,有些苍白憔悴,另外一半却 被火把映照得通红隐赤,细细打量,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原来此人那半边脸并非是被火光映射,而是自己便成红印印的,心中咯噔一下,忖道:“世上如何会有这般奇异之人,可…可 是长得极丑了。” 众人见那鸳鸯脸站立起来,皆有诧异之色,口中喃喃道:“不动不摇,心若枯槁,为何此刻激动了起来?怪哉,怪哉。”鸳鸯脸忽然捶胸顿足,哇的一声痛哭了起来,大声道:“不好了,不 好了,定然是我那恶弟弟被韩老家伙害死了。”嚎啕啜泣,泪涕横溢,好不伤心难过。大伙儿更是莫名奇妙,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念杳老僧想要过去劝慰,足脚轻抬,不过几步,却看那 鸳鸯脸“氨的一声,仰面朝后倒去,眼看就要跌入水缸,念杳老僧眼疾手快,疾冲抢过,顺手拖住了他的肩头。定睛大量,鸳鸯脸的老者闭目无语,竟然哭泣得背过了气去。 念杳老僧一手掐住他的人中,另一手轻轻拍打其后背,口中喃喃低声,但字音厚重透彻,可见其内力是是十分高强的,说道:“白竹岛岛主醒来,白竹岛岛主醒来。” 罗琴在石墙顶上听得真切,不由大吃一惊,心想:“原来这鸳鸯红白脸的老头,就是浙江东海白竹岛的岛主慕容先生么?慕容家有兄弟两人,是双胞胎,他既然自称兄长,想必就是大岛主慕 容翔潮了。听闻他失踪许多年了,不料也与其余诸位各大门派的高手前辈一般,受困于此。”蓦然想起一件往事,便是他这脸上红白分明的原因:“前年随师父去观东海海潮,师父他老人家 曾经说过,海面过去数十里,有一座白竹岛,岛上本居住着两位慕容岛主,武功都是高强得紧。大岛主慕容翔潮多年以前便即失踪,余下不过几年,他弟弟小岛主慕容踏浪莫名死在了嘉兴醉 雨楼中,雪白的墙壁上用其血大书‘恶贯满盈,其死自咎’八个大字,自然是有人故意杀害。只是听闻这位慕容踏浪乃是一个堂堂磊落的好汉,如何会恶贯满盈,师父说道想必是他仇人故意 栽赃,诬其死后威名。师父说过,慕容兄弟练有一种极其怪异的内功,与寻常门派走劲行气、畅络通穴之法十分不同,往往逆行而为,造诣愈深,火候愈纯,脸上白赤便愈发分明。这位慕容 岛主半边脸红得很呀,想必把那门奇怪的内功已然练至出神入化、大臻圆熟了。” 念杳老僧手指用力,点按明穴,回复慕容翱潮灵台清明,便看他激灵灵地打个冷战,“哎哟”一声醒转过来,却不哭泣,一双眼睛往山瞥来,神情肃凝,沉声道:“郑护法多在江湖走中,消 息通渠,不在丐帮之下,想必早已知悉舍弟噩耗,是也不是,为何苦苦隐瞒,不肯抱于我听?”郑念恩叹道:“慕容兄脾性最是天下第一的急躁脾性,我也畏惧三分,要是早早说出来,慕容 兄即只怕嚷嚷着就要出谷报仇,连身上什么毒也顾忌不得了,没有这里的墨绿苔藓与竹兰花之药香压制,又不得权益解药,不过几日便要毒发身亡。昔日我圣教困住诸位,只想挫之锐气,杀 杀各大门派的威风,并无夺命掠魂的恶念,慕容兄若因此丧命,那可是我红日的不是了。所以思忖再三,也只敢等到二十六年後的今日,方始秉明你听悉。料想你受了二十六年的静修打坐, 自该心如沉潭,击石难惊,不料还是--”罗琴又往那对面石壁望去,心想:“原来那是墨绿苔藓与竹兰花,虽不能化解却可压制他们体内的毒性,因此再是不情愿,也只好在这谷院中呆着 ,一呆就是三十年。” 慕容翱潮怔了一怔,忽然拍掌大笑,道:“好,好,舍弟不死,我总要替他牵怀,不想他因为造孽,终究还是逃不过韩青镝的追杀。死了也好,性命偿债,再无所欠。”众人愕然,却听他冷 笑道:“不想韩青镝虽然杀了舍弟,也倒能坚持自己的诺言,毕竟是个好汉。莫说我被困在此地,就是真能逃脱升天,一者舍弟罪有应得,二者我也该重信承诺,三者我不是人家丐帮帮主、 ‘六绝’高人的对手,那也是寻他报仇不能的。天意,天意,罢了,罢了。”一语说毕,继而又盘膝打坐,闭目不语,但肩头仍微有抖颤,可见强压心中情绪,隐忍不发。罗琴暗道:“韩老 花子是疾恶如仇之人,下手杀了慕容踏浪,想必那慕容小岛主做下了什么大恶事,被其不容于世。只是不知老花子曾经发下了什么誓言,为何又要发誓,真正好生奇怪呢。” 众人问起“竹芦双怪”的名号,皆言这两人生荒陌然得紧,待听说他两人早年并未在江湖上走动,不过是近两年脱出野山杳沼,先事金国宗王爷完颜乌蒙,后旧主失势,遂投金帝完颜亮,不 觉俱扁扁嘴,冷笑道:“本来还想夸他兄弟大器晚成,现在看来,其实也是走狗罢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唯独一人摇头道:“他们若非汉民,本就是女真族人,哪里算得什么走狗?若是能够在什么完颜亮手下建功立业,得官赐爵,他们大大的风光,说不定还纳为英雄。”罗琴望此人一脸淡金惨 黄之色,神气不是甚好,但双目内敛华精,视人寒锐逼人,可见得一身的内力极其浑厚,料想也是某大门派的高人,果不出其然,金大坚笑道:“这话倒也有些道理,武夷山下龙判官,果真 是见识独到,与众不同。” 罗琴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原来他便是福建武夷山的龙判官么?听闻此人疾恶如仇、铁血豪胆,偏偏下手毒辣、遇恶必诛、是个绝无宽怠的高人,师出隐匿,不能得考,也曾自言闲云 野鹤,从不属于任何门派,不想却也被困在彩云谷中。听师父说过,此人年轻之时,血气极盛,象关公老爷一般红扑扑的脸颊,此刻观之,实在迥异不同。唉!他在这里呆了三十年,三十年 的光阴岁月,足以水滴石穿,便是昔日面貌,也大为改变呢。” 萧季不以为然,道:“不是说其中一人姓卢,另外一人姓余,皆是汉姓,哪里会是女真人?”念杳老僧道:“却也未必,莫说金国,便是覆亡之大辽,早已接受我大汉文化的熏陶,读诗诵词 、兴耕抑牧,有契丹与女真族人心羡神慕、仰至赞叹者,便是改换了汉名,也不足为奇。” 罗琴说起这卢先生与余先生的武功,如何先后与“六绝”之中的念秋和尚、蝉吟老翁便即那东方日出苦苦争斗,如何悍勇却依旧不敌,折了兵刃、微损身体,后飒归悻离娓娓道来。徐天平颔 首道:“便是携手联袂,能与念球和尚、东方日出各自都上几百回合,小败而走,那也是很了不起的。” 郑念恩大声道:“那耶律雷藿的武功自然是极其厉害的,不用二言赘述,至于什么‘竹芦双怪’,他师兄弟的武功也万万小觑不得,是以想来邀请帮手,顺带请某两位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言罢,便看三人往墙下走了过来,仰头道:“上次是念杳和尚与金大坚帮你小忙,如今要帮大忙,对手厉害得紧,自然该轮到我等四人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