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百难辨皆莫能辨之(壹)
白袍人与黑袍人连斗数十招,皆是拼命抢攻争先,拳掌飞扬,抓指乱舞,密密叠叠将两条人影裹在其中,不能真切分辨,只瞧得里面黑白两团飞来飞去,左转右绕的。众人只瞧得目瞪口呆, 凝神屏息,一时不能言语。辛芙眼花缭乱,突然趴下身子,嘟哝道;“不瞧了,再也瞧不清楚。”辛英、王萍也是连连摇头,道:“不想世上竟有如此武功,便是江湖‘六绝’奇人,想必也 不过如此吧?” 杨不识内力浑厚,眼力最好,初时尚能将那两人过招往式瞅得清清楚楚,但渐渐费力,白袍人与黑袍人斗至四十余招,已然有些应接不暇,再至六十余招,更添混乱,待两个斗到八十余招, 他已然难辨东西,双目困顿疲惫之极,任怎样睁大眼睛,却瞧不清楚里面的人形。他揉揉眼睛,用力再瞧,终究是瞧不清楚,不由长叹一气,心想:“世上武功,果然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 就在此时,外面脚步声响,一人大喝道:“不得无礼,我,我就要无礼。”说话颠三倒四,浑浑噩噩,蓦然纵身跳起,哇哇乱叫,就往圈中二人撞去。那两人斗至正酣,不妨半路杀出一个程 咬金来,俱是不知所以,两人同出双掌,“轰卤一声巨响,各自借力反弹了出去,飘然落下。 那人正好一掌劈下,落个空,收势不住,扑嗵跌倒于地,摔了一个狗啃屎。他翻身爬起,摇摇晃晃,笑道:“老子武功天下第一,你们斗怕了我吧?”秦老大哼道:“天底下厚脸皮的我见了 不少,这人脸皮最厚,是厚脸皮皇帝呢。”那人拍掌大笑,道:“我是皇帝,你是太监,还不来服侍老子更衣么?” 秦老大大怒,骂道:“狗贼,你说谁是太监?”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就要砸他。吴攀笑道:“他是傻子,你与他计较正好。”秦老大呸道:“放屁,放屁,他是傻子,我若与他计较,我岂 非也是傻子么?我偏偏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将手指小石子扔掉,抱臂而立,昂首挺胸。 吴攀嘿嘿一笑。杨不识瞧得真切,“啊呀”一声,道:“这不是乌大哥么?”辛英定睛观看,也惊道:“他,他是耶律雷藿的弟子乌铁手呢?怪哉,如何会在这里出现,他师父呢?” 却见乌铁手满脸酡红,如饮酒酣醉,手舞足蹈,竟然满口胡言乱语,手脚半分也不曾歇停。杨不识心中大为忧虑,才要出去扶他,却见乌铁手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斜睨白袍热一眼,又 瞅瞅黑袍人,嘴里不知在嗫嚅些什么,陡然一声咆哮,精神大振,高声道:“老花子,谁怕你来了?”倏忽一声窜至白袍人跟前,双拳疾出,便朝他双耳掼来。他既是耶律雷藿弟子,武功自 然不弱,可惜白袍人武功之高,远非他能企及,冷哼一声,道:“回去。”身形一晃,侧身避开他的双拳,左足一蹬,右足一弹,旋即绕到了乌铁手的背後,一手点了他的穴道,教他动弹不 得,犹不收势,手腕翻转,继而捏住他的脖后衣襟,用力甩掷,道:“去吧!”。声出人起,乌铁手身形魁梧,被他如此一投,便如一个断线的纸鹞一般,径往小屋扑来,“当啷”撞开屋门 ,落在地上。杨不识急忙上前将之扶起,惊道:“乌大哥,你,你没有事罢?” 乌铁手茫然瞧他一眼,摇摇头,闭目不语。王萍一把按住他的脉门,又翻开他的眼皮看看,咦道:“这倒是奇怪了,他如何中了‘素兰灵香’之毒?”她绰号“勾死人恶医”,一身使毒用药 的本领,尚在“无常恶医”之上,一眼便窥破出其中的症状。 杨不识闻言,大惊失色,急问道:“这‘素兰灵香’是何物,可会害命谋魂?”王萍笑道:“说是毒药,其实*,凡吸入这‘素兰灵香’的花香,三五个时辰之内幻觉丛生,难辨虚实,倒不伤 性命。” 杨不识长抒一气,叹道:“这便好,待药性过去,他就好了。”王萍摇头道:“非也,非也,吃药不比寻常,要是中途化解药性,自然无恙,但是若等候它自行渐渐化去,却能长久迷损心神 ,贻害无穷。”杨不识惊道:“这可如何是好?还请医姑大发慈悲,救救他才是。”王萍道:“佛家主张大开方便之门,广运慈悲舟楫,这大和尚坐在边上,我若是不救,岂非给他落下口实 ?我倒不怕人骂我,但若是有人从此喋喋不休、迂腐说教,那可是受不得。”华宝上人不觉莞尔,笑道:“我看不见你,怎么说你?”王萍笑道:“你看不见我,却知晓我的姓名,若是动辄 ‘王萍呀,我说与你听’,其后解上一大堆的道理责言,又与睁开眼睛说我有什么区分?”言罢,探手从袖中摸出个小青葫芦,倒出一粒药丸,碾成粉末,撒在乌铁手鼻孔内。那乌铁手只觉 得鼻内奇痒难当,“啊欠”大出一个大喷嚏,其后喷嚏不绝,响彻屋宇,最后连眼泪也挤了出来。 如此折腾一二百个喷嚏,乌铁手终究清醒过来,抬眼瞧见杨不识,又惊又喜,道:“小兄弟,你如何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众人见他鼻头通红,若贴了一个红辣椒在上面,甚是滑稽,不 由扑哧窃笑。乌铁手愕然,想起前事,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可惜我穴道受制,不能动弹,否则一定要起来给你磕上三个响头,谢谢大恩大德呢。”杨不识勃然变色,道:“乌大哥说 话为何如此见外呢?难不成从来不把我当作兄弟?” 乌铁手唉呀一声,笑道:“是我该死,如何与你客气呢?我昏头昏脑的,稀里糊涂,尚未大觉,你莫要与我见识。”杨不识哈哈一笑,伸手去解他穴道。连点数下,不能开,不由愕然,心想 :“那位白袍前辈点穴手法极其高明,我,我解不开。”听外面白袍人道:“里面的停好了,老夫使得是天下第一的锁脉点穴大法,旁人是解不开的。你让那浑小子安安静静坐上两个时辰, 其时自然得释。”啪啪几响,两人又击掌相争,厮斗愈急。 杨不识才要说话,听得又有人叫道:“哪里逃,哪里逃?”杨不识啊呀道:“这是,这是--”乌铁手叹道:“这是袁子通,他与我相斗,都中了恶毒,还请你也救他一救。” 外面闯将进来之人,正是袁子通,他步履踉跄,一把推开前面秦老大。秦老大猝不及防,跌跌撞撞朝一旁闪去,几乎摔倒,破口骂道:“不张眼的东西,往哪里乱跑呀?” 却看袁子通冲到场中,一手叉腰,一手按住自己脖子,呆呆瞧着黑袍人与白袍人打斗。秦老大见他充耳不闻,恼羞成怒,就要上前揪他,听得吴攀笑道:“方才来个傻子,此刻又来一个痴人 。”不由一愣,心想:“我若是寻他不是,这耗子又要笑我与痴人计较,自己也是痴人了。”遂隐忍不发,深吸一气,退了下来。他心中尚是忿忿,朝身後诸屋顶篷上的乞丐恨恨瞪了一眼, 心中骂道:“今日被傻子冲撞、痴人摆推,果真是见了乞丐就晦气。” 袁子通呆呆瞧了半日,哈哈大笑,举步往前,径直闯入圈中,任那白袍人与黑袍人的招式在他身前身後、左侧右旁传来接去、你递我拆,全无丝毫畏惧,更不躲避趋闪。 黑袍热冷笑道:“好烦人的浊物,滚开些。”袁子通迷糊之间,听明白了,哇哇乱叫,道:“你叫谁滚开?”张开双臂去搂抱黑袍人。黑袍人退后几步,不料袁子通被地上碎石磕绊,立足难 稳,“啪”的跌倒于地。他也能胡闹,不肯爬起,顺势就地打滚,转到了黑袍人脚下,双手一开一合,便即锁死对方双腿。他脸上满是污垢,倒也知晓干净,将脸贴在他的腿上,就着布襟擦 抹起来。 黑袍人哭笑不得,喝道:“糊涂人,如何把我裤子当作毛巾了,还不歇手?”袁子通依旧故我,不理不睬。黑袍人一指点下,袁子通动弹不得,也被他拎着领脖,高举起来,甩进屋内。却与 白袍人先前所为,一模一样。 杨不识早有准备,见袁子通飞来,双臂探出,手掌贴在他的背下,一收一放,卸了劲道,尚不及对王萍说话,便看王萍笑嘻嘻将药末扑入他的鼻中,道:“看人如此打喷嚏,其实有趣,却非 我故意救人。我若是能够随便救人,岂非坏了我‘勾死人恶医’的赫赫名头么?”杨不识微微一笑,颔首示意。便在此时,听得黑袍人冷然道:“你也莫要痴望能轻易解他的穴道,两个时辰 之后,自然得解。你不悉我那点穴之无穷高妙,费力劳心,徒然无益。”所言说语,皆与白袍人甚是相近。杨不识听他说话,心中凛凛,不敢乱试。袁子通“唉呀”一声,喷嚏若暴雨狂雷, 不止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