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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欲往歌兮琴声扬(肆)

卢先生又道:“我看他两个争吵不休,虽然心中烦恼,但也不打算放他们回去。”罗琴眨巴眼睛,笑道:“是了,你一人照顾病患委实辛苦,于是真要两个下属,对也不对?”卢先生哈哈笑 道:“罗姑娘,看来你我都是欢喜使唤人的主儿。似杨公子这般读圣贤书、懂礼识仪之人,便有什么不便繁琐之事,想必也难以开口委托别人帮忙,更莫要说依恃武功,强迫两个大残苟活的 家伙权充杂役、搬劳递动的。可惜我是粗人,不曾读过什么书,看他两个堪能利用,于是便捉来使唤了。”罗琴笑道:“他两个纵然十万不愿意,那也是无可奈何是吧?蒋理也罢,那三山斋 斋主也好,虽然被,被--”偷眼瞥了杨不识一眼,忖道:“我若是口语过于粗弊,不识哥哥口中不说,但心中说不得却要计较,反倒因此坏了对我的印象,那可是糟糕之极的。”于是转口 道:“被逢送厄难,口口声声要去求死,其实都是虚妄狂话罢了。蝼蚁尚且偷生,又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真敢就死,岂非早就死了,哪里还会提柳竹为鞭,舒舒服服地坐着小轿,肆意使 唤几个可怜轿夫呢?想必你也是觑破得这一点,果真以性命胁迫,他们一旦害怕,便老老实实地听从吩咐,甘受驱使。”卢先生满脸诧异之色,颔首道:“不错,不错,你说得当真是一点也 没有差池。我只一掌将一棵大树劈断,然后说道:‘要么便替老爷我好生干活,要么此即送你们去见阎罗王,生死抉择,就看你两个的主意。’那吴千秋第一个便叫道:‘要活,要活,咱们 大仇未报,哪里能这般轻易死去?便是死了,也决计不能闭目。’蒋理也是咬牙切齿,道:‘好,好,为了报仇雪恨,今日甘愿作贱这条性命,但凭你随意使用罢了。’其后打扫整理、煎药 服侍,两人果真是尽心尽力。”杨不识摇头道:“这两人受了如此重罚,依旧不肯悔改,还晓夜惦念着要报仇雪恨,只怕所谓‘尽心尽力’,其实另有所图。”罗琴笑道:“无事献殷勤,非 奸即盗。”卢先生侧耳听了听,外面哭声依然,心满意足,点头道:“他们用心,我自然十分清楚,便是希望我能出手,替他们报仇。嘿嘿!我管他们得罪了谁,仇家怎样的厉害,这却干我 什么事?我才不会去莫名奇妙趟这一遭浑水咧。此刻听来,他们仇家主要就是‘红袖女’白凤、‘无常恶医’夫妇与那不善婆婆了,称不得什么厉害的角色。他们眼看求我出手无望,活计劳 动便有些懈怠,我说道:‘你们要是偷懒,或存什么别的坏心眼,我便四处宣扬,说道昔日堂堂正正的大恶人蒋理与那斋主吴千秋,如今被人斫断了命根子,男不男,女不女,看你们还有什 么颜面立足武林?’他两个这才老实一些。过不得多久,也不晓得他两个中哪一个又冒出了鬼主意,反要拜我为师。我哪里能够收他二人为徒,自然不肯答允。他们脸皮却甚厚,一口一口的 ‘师父’唤我,恭敬之极,殷勤无比,看我训饬,非但不着恼生气,反而大大地陪笑伺候,又是递奉茶茗,又是捶背按腿。我看他们无赖之极,实在无可奈何。” 杨不识与罗琴面面相觑,两人皆是一般的心思,暗暗笑道:“你是大恶人,那两个乃是大无赖,不想大恶人撞上了大无赖,也甚是头疼吧?” 卢先生又道:“他两个纠缠不休,果真将我那师弟伺候得好好的,病情伤患大有气色,只是他们那伤处乃是重伤,想寻常人家被阉了入宫以后,也要在床上躺上足足半年方能分配听差,他们 奔来跑去,掂壶提桶的,举止姿态委实不雅,我开始时瞧着窝心,渐渐时刻长了,觉得他们也颇是不易,于是自管这两只螃蟹横来横去的,也少加喝斥。”罗琴笑道:“中间也想收过他们做 徒弟?”杨不识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卢先生叹道:“确有几次动心过,只是转念一想,日後别人若知晓我的徒弟乃是两个阉人,岂非要大大笑话我,于是又熄了此念头。不过偶尔 会点拨得他们两招,他们看似盘算精明,但习武却甚是蠢笨,毕竟难有精益长足。”罗琴轻轻拉扯杨不识得袖衽,微微莞尔,杨不识会意,心想:“琴儿是说他毕竟还是经承不得这两人牛筋 马力一般的磨砺,虽不收徒,却也不禁传授武功了。” 卢先生又道:“偏偏过不长久,便听闻完颜亮挥师南下,意欲囊纳南宋,尽裹江山一统。且裘山阳广发武林帖,邀请天下诸多英雄与非英雄齐聚君子峰下,共商什么扶宋驱金之国家大计,若 得可能,还要在寿春城外诛灭金酋,建立赫赫伟业,不朽功勋。我与余师弟一合计,觉得此刻正是大好时机,若能破坏大会,将功折过,完颜亮非但不会追究我等旧罪,只怕还会另行打赏封 爵。我观师弟本因那云,嗯,云仙之死,心意俱亡,此刻精神抖擞,显是已然丢悲弃戚,心下十分欢喜,便雇了一辆清凉竹车,套马驾辕,就要往寿春城外赶来。那两人当真是弃而不舍,带 着药罐生材,紧紧跟随。我喝斥不去,师弟便道:‘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即答允他们同行,若是犯下过错差池,再行驱赶不迟。’因此也教这两只大螃蟹上了车。”忽然语音一沉, 黯然道:“不想这寿春城外,既不能添寿,犹不得逢春,反倒遇上了武功匪夷叵测的大仇人,教师弟平白无故断丧了一条性命。实在是可恨之极。”罗琴叹道:“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了,福 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依,你慢慢讲来听听。” 卢先生道:“我等在寿春城外呆了好几日,因为离着武林大会尚有一些时日,于是趁此机会,便去君子峰周围玩耍。余师弟伤势大有好转,脸上气色沛然勃发,日见一日的更显精神。我瞧在 眼里,心中大为高兴,只想待他痊愈,再将功折过之后,两人又可以象以往一般在那春香夏香、莺言柔语之地肆意快活,岂非是人生的极大乐事?那山中美味不少,河川之中,鳞鱼肉质也无 比鲜嫩可口,又过了几日,眼看离得君子峰武林大会愈近,我二人更是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就要准备生事破坏。那蒋理与吴千秋两人,暗自筹谋,我稍加留意,他们两个却是盼望‘黄衣秀 士’施伯明与‘红袖女’白凤也能参加大会,然后想个什么法子,杀了他两人,好给自己昔日大耻报仇。嘿嘿!我于是过去泼他们冷水,道:‘裘山阳只将帖子发给江湖正道人士,那施伯明 与白凤乃是‘黄谷六恶’,臭名昭著、恶声远唳,哪里能够得到这邀请帖子?既然得不到帖子,多半另去游山玩水,不会来这君子峰下了。他两个呆了半日,却道:‘施伯明号称大恶人,其 实不过秉性孤僻而已,一生也未曾做下什么坏事。恰恰反之,此人颇有侠义之心,听闻金兵南下,国家有难,便是不得帖子,他也会悄然混入大会会场,觑待出力之机。白凤唯他马首是瞻, 施伯明走到那里,她便若影子一般跟到哪里。咱们就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不怕报不得大仇。’我见他两人平日里吵闹不休,但论起报仇,却是异口同心,便由他们去了。”杨不识叹道:“ 他两个尚未去,去势之前,为夺宝求财,那也是同心同力的,不想人生逢此大难,两人相互指摘推诿,反倒颇有水火难济之状。” 卢先生接着说道:“一日凌晨闲暇,我与师弟转到君子峰东南五十余里碧玉崖观日。孰料坐在一块位置极好的大岩石上不过片刻,那红日方才从云头挣扎跃出,万道光芒照耀寰宇大地,正是 极好的观赏时节,却听得崖下传来一阵喝斥打斗之声。我两人雅兴受扰,十分恼火,但觑辨那呼喝之音,俱是不觉色变,足见双方内力之浑厚深广,犹然在我二人之上,于是不敢懈怠,急忙 潜入旁边丛林之中。就听得两声吼叫,凌厉破空,音走盘旋,转为啸声,啸音绵长苍悠,暗蓄内劲力道,那声音若龙游曲沼,愈嘹愈近,就见红尘紫阡、翠林红花之中,一白袍一黑袍皆蒙面 遮容之人相互追逐打斗而来。其轻功武学,依我二人看来,都该是震烁一方的大霸主、大宗师才是。我们藏匿暗处,虽然不识得这黑白袍双客之身份,但见之造诣火候,远在我们之上,不由 又是惊讶,又是妒忌。嘿嘿.竹芦双怪’素来自命不凡,不想也会妒嫉旁人,此话传扬出去,委实教人笑话。”忽然一叹,道:“不过这两人武功实在精绝高明,较之那少林寺之念秋和尚 ,还有那什么蝉吟老翁,便即是红日教左护法东方日出,尚要高出一截子。好了得,好了得。” 他二人先后与念秋和尚、东方日出交手,皆是受伤折刃,狼狈败落,是以见这黑白双袍客武功犹然在那双绝之上,心中惊讶骇然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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