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欲往歌兮琴声扬(叁)
卢先生道:“那日我与师弟趁乱逃出瘦西湖畔,不敢耽搁逗留,一路疾奔,出了扬州城外。师弟伤势虽重,然经脉齐全不损,气血依之顺畅无碍,倘若藉靠其自身内力,佐以一些扶元壮息的 药材汤石,不出一二月,便即能够痊全大愈。只是那一次铩羽败归,狼狈倒也罢了,但失却杨公子,便相当于失去了还夺地图之根本,那完颜亮凶残暴戾,火头之上,岂能轻易饶煞我师兄弟 二人?于是便隐居于一处乡下,此地虽然比不得市井街店,但也安静恬然,有了银两,生活用度、开销吃住皆能从左近农家随意采购置办,却也十分便利。余师弟既然不是什么奇难病症,自 然不用什么名医大夫诊断看治,周围山上调养草药甚多,轻采易用,也算是身居乡野的好处。” 罗琴扑哧一笑,手指周围雕花木屏,木屏之侧,尚有针绣纱屏,木屏上是福禄寿三星贺喜,童子白鹤,尖峰平崖,红蝠乱舞,其乐融融。那纱屏之上,却是浓厚笔墨,画不尽的美女娇娘,看 不完的旖旎春光,正是“春秋富贵场,那思归故乡”,揶揄道:“若非你要照顾他,两人行动因此大是不得便利自在,你们便在此地躲藏完颜亮,待他气头消了,再寻思一个什么借口回去吧 ?”卢先生却不生气,听得下面老鸨众女、群厮仆役哭得愈加大声,他反倒愈发开心,推门出去,大声道:“尽心些,这几锭金馃子赏了你们。”将黄灿灿的几锭金元宝与一片碎银子扔了下 去,众人先是一片欢呼,争先推搡抢夺,待各得好处,果然哭得更是呼天抢地、鬼神变色。 那卢先生面有得色,回进屋内,道:“不错,要是彼此身强体健,自然不会在乡下隐藏,我兄弟两个好色,若说天下第二,绝无人敢说天下第一的,那--“不及说完,罗琴又是一笑,道: “只是大都五丑与那丐帮叛徒黄秋成,好色本领,怕也不再你老之下。”卢先生冷哼道:“那一批浊物,怎能与我‘竹芦双怪’相提并论,可笑,可笑。” 卢先生道:“如此在村中过不过七八日,村中偏辟,乡民纯朴,却被两个外来的凶汉说搔搅。这两人都不走路,每人坐着一顶细木薄竹的抬轿,手上拎着常常的竹鞭,稍有不顺心合意,便抡 臂转鞭,朝着轿夫就是好几下,当真凶恶得紧。”杨不识眉头微蹙,叹道:“如此说来,前面的那人可是受苦了。”以为轿上之人转身不便,率性为之,自然懒得扭转腰性,专门举鞭朝后面 之人打去。 卢先生摇头道:“这你就猜错了,轿上两人身手尚称得勉强。前面那人固然吃了大亏,背上不时啪啪作响,后面那人却满脸伤痕,便是颈脖胸腹,也敞开衣襟,拉出道道雪痕。”罗琴咦道: “这两人也懂武功?难道是江湖人物不成?嗯,却并非什么大摆臭架子的官老爷咧。”卢先生冷笑道:“我也是官老爷,不过除了好色贪女,与人打架下手颇重之外,对这寻常百姓可是和善 得紧。”杨不识与罗琴面面相觑,心想:“这话是你说的,颇有自抬身价之嫌哩,孰真孰假,那可是天知道了。” 卢先生道:“乡人唯诺老实,不敢稍有触怨,我见着他们这番模样,自然是大为忿忿,于是从旁边走出,才待喝斥,他们却勃然色变,急忙抽鞭赶打轿夫。其中一位轿夫惊惶之下,未曾留神 存意,脚下一个磕绊,竟往旁边另外一顶小轿撞去,上面二人拿捏不得身形,登时跌倒在地,滴溜溜几个翻滚,好不狼狈。却也道怪,那两人灰头土脸,犹然勉强站起来,歪歪扭扭朝远处奔 去,姿态甚是古怪。说是奔跑,嘿嘿!两条腿象螃蟹一样横叉劈八,哪里又跑得起来。我错愕之下,适才觉得这两人似曾面熟,突然患过神来,他二人去年不是与我在河北宗王府行宫,便即 那百兽山庄打过一架的吗?那来历我也探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乃是‘黄谷六恶’之一,叫做‘不可力敌’蒋理的,另一个号称武林正道人士,其实不过沽名钓誉,臭名远扬,是那‘三山斋’ 斋主吴千秋。我明白过来,便追赶上去,将他两个擒祝” 罗琴“啊呀”一声,想起了那日光景,不觉掩口而笑。杨不识不明其理,问道:“他们为何象螃蟹一般走路。”卢先生哈哈大笑,用力一拍大腿,将桌上一块“金芙蓉酸枣膏”填入口内,吞 嚼下肚,说道:“我也觉得奇怪,便问他们情由,这两个家伙你瞅瞅我,我瞧瞧你,竟然谁也不肯开口说一句话。我大是着恼,便将双掌按在他们天灵盖上,吓唬他们再要不说,就震碎他们 的脑袋。那吴千秋浑身颤抖,便教蒋理说话。孰料这蒋理这时虽然害怕,但却象是了无生趣的失魂模样,被催促得急了,突然发作脾性,遂冲我大叫大嚷。”杨不识双目睁得大大的,咦道: “他,他敢冲你大叫大嚷?”先前他唤卢先生一声“前辈”,大非诚心至意,不过是看得他三分客套三分殷勤,彼此礼仪往顾罢了,毕竟道不同不相与谋,心中芥蒂依旧,泾渭难融并济,便 抹了第二声“前辈”称谓。 卢先生笑道:“我也大为奇怪,便问他:‘你当真不怕死麽?’他却眼睛一翻,逞将威风不及,转倏双目通红,却挤下几滴眼泪,说道:‘我男人也不愿意作了,还怕死么?’那吴千秋慨然 长叹,道:‘哪里还由得你愿意不愿意,是你能不能才对。’蒋理扭头怒道:‘什么叫我能不能,难道你又能够麽?’此言一出,吴千秋也是勃然愤慨,两人几乎视我为无物,自己先争吵起 来。我甚不耐烦,叫道:‘什么男人不男人的,你们不想做男人,我成全你们就是。’探出双手,便将那两人的裤子给扯了下来。这一扯,休说他二人吓呆了,便听得后面也是呼喝大起,看 热闹的农妇村姑尖叫连连,掩着脸庞扭头就逃。我再看那细微处,虽不吓坏,却也惊呆,转瞬大为同情这两人,方始明白蒋理异状若痴了。” 杨不识尚不明白,追问道:“哪里的细微处,难不成是受了重伤?”卢先生叹道:“也不知晓他两个得罪了什么人,或是采花盗柳遇上了强家高手,被人家捉住,便脱下他们的裤子,手起刀 落,把那,那玩艺儿齐根割断。唉,他二人空负名声,但如此一来,哪里还能在江湖上厮混?还不如进宫去作太监咧?” 杨不识大惊,不觉哑然失色,喃喃道:“这,这是谁下手,却忒也凶猛些。” 罗琴是女儿家,此种阉事本不便插话,然她本是天底下第一的活泼好事之人,兼生得女真族豪爽直朗的秉性,当日初与杨不识相逢于东海大船之上,便与其师万鹏一恶作剧,捉了男子剥光衣 裤束绑于桅杆大柱之上,故意恫吓青城派长老顾青山,因此实无什么顾忌,不觉嘻嘻笑道:“那下手之人本也是‘黄谷六恶’之一,既然是大恶人,一刀斫下,必定歹毒准辣,却也无甚奇怪 的。”杨不识瞠目结舌,扭头问道:“琴儿,你,你说什么?” 卢先生抚须点头,端起茶盅,大刺刺呷品一口,说道:“看来你是知晓其中情由,何不添菜增肴,以为这茶余谈资?” 杨不识亟待知晓那余先生伤毒之事,以排解心中疑惑,只觉得话题却是愈发扯远,有待提醒,似又不妥:“此人脾性怪异,要是催促,只怕适得其反。”且他对于蒋理与吴千秋遭遇也大感好 奇,不知两人奈何落得如此人鬼两难的下场,于是隐忍不发,静待罗琴说话。罗琴笑道:“此事是我亲闻亲历,哪里会有差错。”便将此二人欲*“红袖女”白凤,却为高人所救,白凤羞恨之 下,将两人拖入灌木丛中,挥刀砍下其一双命根,教之再也做不成禽兽之事简略说来。杨不识哭笑不得,连叹报应。那卢先生却哈哈大笑,笑罢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羞煞人也,竟 然被女人--,唉,果真是生不如死,我若是早知晓,索性举掌震死他们。”杨不识眼睛一转,道:“我白日还看见他们的,你自然没有杀死他们,对也不对?将他们抛入场中的,想必也是 你吧?” 卢先生点点头,说道:“我见他们兀自争吵不休,好生厌烦,便将他们掷入场内,一者教大夥儿见识诸如此丑态,所谓君子峰下武林大会,其实不说是诸侯齐集伐董卓,乃轰轰烈烈一场大闹 剧罢了。二者也想精心探觑,看看伤我师弟性命的大恶人是否混迹其中?这自然是极难的,我便连那仇人相貌也毫无鉴辨。”杨不识与罗琴相顾一视,齐齐问道:“你没有看见凶手的长相? ”卢先生嗟叹不已,双手摩搓一番,狠把牢握,手面上青筋崩出,足见其心中忿恨懑羞之意,良久才始说道:“我虽见着那人,但宽袍顶头,形迹隐约,偏偏不见他的真容实貌,实在可惜, 实在可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