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鼓轰琴动引箫月(肆)
两人搬招递式,穿插来往,四周皆是拳锐掌锋,把那脚下草团灰尘扬起。杨不识咬牙苦撑,从未觉得这般辛苦,面前黑袍客掌风凝厚无比,每一掌拍来,掌未到而风先至,委实压迫得自己透 不过气来,幸赖得八脉神功护体,丹田气息绵绵不绝,沸腾蒸蒸,贯于身体四肢。饶是如此,依旧感觉呼吸十分困难,胸口处倒似被人搬了一块偌大的岩石压阻心头。 黑袍客与他斗了几招,也是暗暗骇异,他每一掌刚中蓄柔,阳中夹阴,但拍出去之后,或被面前这少年李拒阻逆,或如泥牛入海,却似此人的体内,若有一股纯正内力,能够驱化外迫。要是 谈及招式,自己掌法堪称精妙无穷,招内藏套,套内含式,虚虚实实之间,叵测扑朔,然对方步法就同那天际白云,忽快忽慢,慢则象清风抚柳,轻轻摇摆,摆动之间不留痕迹,自己掌才近 前,眼看将就能贴上,却被他飘悠悠闪过;快则似乌云翻滚,上下跌宕,隐约又风雨大至之势,中间觑空捉隙地提拳捉掌朝自己打来,也是教人防不胜防。黑袍客心中暗道:“他年纪轻轻, 如何就有这般修为?他这是什么内功?他使得又是什么步法?”遂收起小觑之心,认真应付。蝉吟老翁远远看见,也是错愕不已,旋即喜道:“妙哉,妙哉,此子武功精益,实在是出人意料 。他日‘六绝’,说不得因此就要变成‘七绝’了。” 只是黑袍客甫一认真,杨不识登感他掌力好象浪掀九天,逼迫霄汉,忽然扑坠而下,赫赫汹汹,骇然之下,几不能举手扛架,更觉得呼吸沉重、愈发粗喘,胸中不觉怦怦乱跳,一颗心碰撞胸 腔,随气血翻涌,似乎就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黑袍客暗道:“这小子假以时日,武功成就不在我之下,其时便是个偌大的祸害,不如就在这里把他除掉,永绝后患。”主意既定,冷笑连连 ,低声道:“好,好,你武功当真是不差,我再指点你几招。”口中说道“指 点”,却没有半分指点切磋之意,猛然疾步抢进,手臂挥舞,接连就下三记重重杀手。杨不识见势不妙,奋力跳跃,却看周围那千万手掌四面八方击来,自己就象被关在笼子里一般,任你怎 样施展“九天浮云”,也无逃路,不能从笼子里脱出。不由暗暗叫苦不迭,心道:“这大恶人掌法身法都远胜于我,再抗持拒下,我性命休矣。”却也不甘心束手待毙,八脉真气贯入双臂, 气力暴增,同样挥掌击出,黑袍客那三记重手,被他连挡两记,“轰轰隆卤闷响沉雷。杨不识被震得晃晃荡荡,往後退去,脚下突然疲软,“噗通”坐跌在地上,眼看黑袍客抢到身前,立 时魂飞魄散,却听背后风声响动,蝉吟老翁飞身扑下,凌空一爪就朝黑袍客头上狠狠抓下,不由大是欢喜。黑袍客武功极强,知道蝉吟老翁这一抓厉害,要是受他此招,只怕头骨也得破裂, 冷哼一声,舍弃杨不识,双足弹蹬,就往背后倒纵而出。他虽然身法极快,但仓促之下,左手半边袖子还是被挠住,“嗤”的被扯了下来,露出半条胳膊。 杨不识翻身跃起,不及扑打身上的灰尘,抢到蝉吟老翁身边,道:“前辈,咱们两一块儿上。”蝉吟老翁哈哈一笑,道:“不想今晚却与你这娃娃并肩作战,有趣,有趣。”言罢,两条人影 迅窜而上,分左右便朝黑袍客逼去。那黑袍客被扯了一大块袖布,挫了些许威风,正自恼怒,此刻见他两人环侍围打,更是恚怒异常,喝道:“来得好,倒省得我一个个了帐。”言下之意, 便是要将蝉吟老翁与杨不识皆杀死于当地。蝉吟老翁哼道:“胡吹大牛1侧身跳到他的背后,双掌推出,一股极强内力涌泄而出,若贴中他的“大椎”穴,就是金铸铁造的身体也要震开。 黑袍客大吃一惊,深吸一气,骤然拔高二丈,躲避脱厄。 三人战成一团,一时难分难解。蝉吟老翁既跻身“六绝”属列,武功自然极高,足以睥睨群雄、笑傲武林。他此时面对这不识来历之黑袍客,虽然武功不及他,却也不遑多让,单打独斗未免 告败亡落,但得杨不识在一旁鼎力辅佐,两人合势,登时情状大为改观。黑袍客连战不下,心中渐渐烦恼,又斗了数招,更是焦虑不堪。 蝉吟老翁与杨不识东呼西应、南作北和,全力施展招式,忽而你攻我守,忽而你守我攻,进退有度,错落有致;忽而齐身扑上,拳打脚踢,忽而倏地散开,衔而不泥,一份担子两人挑,反倒 是轻松使然许多。黑袍客冲突纵横,前穿后牵、斜引歪打,又是数记杀手,虽然威力赫斯、劲道掌风极猛,但俱是无功而返。如此连斗二百余招,三人皆是大汗淋漓,狼狈不堪,到了最后, 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是无可奈何,不知怎样才能将面前的强敌给打倒。黑袍客忖道:“不好,如此持久,只怕最后误我大事。”横下一条心思,陡然后退两步,大马金刀站定步子,双臂 左右分开,缓缓高举,成怀抱红日之状,口中深深呼吸吐纳数次,就看其袖衽虎虎鼓荡作风,继而双掌朝前渐慢推出,掌成爪势,凭空虚抓吞吐,又将双爪往胸前收回,依旧骈指崩节,复成 掌状,自“膻中”穴位置再往下按,至丹田处而止。身周灰尘漱漱震荡飘扬,内力真气充盈遍体。 蝉吟老翁脸色遽变,沉声道:“好了得,好了得,这果然是少林寺之大力掌法。”杨不识惊道:“这就是大力金刚掌么?”只觉得黑袍客气势慑人。蝉吟老翁摇头道:“看似少林寺的大力金 刚掌,其实却较此掌法高明极多。此乃大力金刚韦护掌,嘿嘿!本是少林寺七十二绝艺之首,与《易筋经》也不遑多让之。”杨不识奇道:“他如何会使少林寺的武功?此人究竟是谁?”蝉 吟老翁道:“娃娃,这些闲话咱们也不好说,只是此掌委实厉害,你我若非合力,被此掌击中,非死也要重伤。 黑袍客面上黑纱鼓漾,似撩非撩,只瞧得杨不识心痒难耐,暗道:“却不知他这遮面布会不会掉下来,否则能看见他的真面目,寻觅其中来历究竟的几分线索,岂非也是好事?”却听他大吼 一声,疾步逼至跟前,双掌平推而出。蝉吟老翁怒道:“好厉害,好厉害,只是谁还怕你不成?”深吸一气,陡喝一等,拧腰端身,也是双掌遥遥拍出,堪堪迎向他那韦护双掌。杨不识心中 凛凛,暗道:“罢了,跟他拼了。”跟随接上,咬牙切齿,沉肩吐力,双掌拼命击递。如此一来,蝉吟老翁双掌架住了黑袍客左掌,杨不识弓步昂身,却双掌抵住了黑袍客右掌,六掌甫交, 三股内力交相叠撞,平地里蓦然席卷风云,巨响雷动,三人更觉前面一面无形墙壁推动逼迫,拿捏身形不得,同时“蹬蹬蹬”往後退去,各自几个踉跄方始站定。 三人脸色惨淡,内力消耗极大,既然克敌不胜,彼此萌出退意。便在此时,听得有人冷笑道:“好,好,诸位就在我金营大寨门前打斗,果真视我大金雄兵若无物了?”转头看去,见一黑衣 人站立于数丈之外,负手而立,也是面蒙黑纱,身披黑袍,却与此人装扮一模一样。他脸上并非蒙挂黑纱,月色之下,看得真切,正是那耶律雷藿。黑袍客不觉后退一步,手指戟张,指着他 ,颤声道:“你,你--”耶律雷藿目光扫视杨不识与蝉吟老翁,微微颔首,道:“老友小友,多日不见,向来可好?” 蝉吟老翁笑道:“你果真不是他,呵呵!可惜你我此刻正逢宋金交战之际,各守其疆,不免兵戎相见,便是再好的朋友,也要变成仇人了。”耶律雷藿微微颔首,叹道:“只是两国兵火休罢 ,你我仇怨也可泯息,是也不是?”蝉吟老翁笑道:“不错,你我只有公仇,没有私怨。”忽然咦道:“两国兵火休罢,那时什么时候?莫不成你也以为金国能够一举灭我大宋,其时天下尽 数归金,有金无宋,自然再无两国兵火,是也不是?这怕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耶律雷藿抚须莞尔,却不应答,转过身子瞧定那黑袍客,道:“你能装扮于我,我也可装扮你。”黑袍客冷笑道:“这才是幼稚得紧,我扮你模样,你又反来扮我模样,这算是什么,小孩儿 过家家么?”他大笑两声,蓦然脑中灵光一闪,不觉浑身一震,道:“你,你难不成--” 杨不识想罗琴大难无恙,好歹也要与耶律雷藿说上一声,抱拳道:“耶律先生,琴儿已然回我身边。”耶律雷藿抬头看看水潭对过小径,略一沉吟,喟然长叹,摇手说道:“我知道,不过我 也不能因此网开一面,教汝等从此地安然脱围,却公然与我大金国作对。”蝉吟老翁愕然一怔,皱皱眉头,哼道:“好一句干脆利落的话,毕竟是个无情长辈。只是你休要大言炎炎,我们可 没有向你求饶性命。”耶律雷藿淡淡道:“公私须当分明,岂可混为一谈?还是早些说明的好。你们也忒大的胆子,就这般大刺刺地在我营寨门口打架逞威,还当我们都是聋子瞎子,任由你 们炫耀显摆么?”一挥手,便看数百金兵齐声呐喊,皆顶盔带甲从大门鱼贯而出,布列阵势,整整齐齐执刀执盾地站立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