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碎
迎面正撞上跨进门的郑辛卫,还有跟在后面隐身的姜念念。
方宁梅看着他,他今日穿着华服,俊朗的面容一如初见,只是她已经如同开败的花朵,日日枯萎。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她还是打起精神笑着问:“老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来看看你。”
只这四个字,如同春雨滋润了她干涸的心田。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自己的位置在的。每日晨昏定省,被婆母磋磨的苦,在此刻都显得不那么难捱了。
她想起那天洞房花烛,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高大俊朗的夫君,只一眼,她就沉沦在男子温柔的眉眼里。
如同所有新妇一样,她敬他,爱他。她发誓要改掉过去那些莽莽撞撞的坏习惯,成为配得上他的妻子,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于是她扔掉了骑装,封上了弓箭筒,梳上繁复累赘的发髻,穿上只能小脚走路的裙衫,努力让自己融入这深宅大院中。
刚开始,一切都很美好。他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但是好景不长,父亲因为卷入党派之争,举家获罪流放。她一直未能有孕,看尽了郎中,吃尽了调理身体的药,依然无所出。一切,就渐渐改变了。
婆母磋磨、姨娘挤兑、下人轻视……
但是只要他心里有她,一切的委屈,她都能咽下去。
两人难得坐在一起话了会儿家常,气氛是难得一见的温馨美好,仿佛回到了新婚那段柔情蜜意的岁月。方宁梅消瘦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原本黯淡的脸上也有了光泽。说着说着,郑辛卫把话题转到了马身上:“梅娘,我记得,你从娘家带了一匹马过来。”
提起马儿,梅娘的眼中满是怀念与温柔:“是啊,我幼时随父亲去林中打猎,遇到了受伤的它。我把它带回家,它就一直跟着我,直到现在。”对于她来说,它是她除了家人外,最重要的伙伴。
“咳——”郑辛卫清了清嗓子,试探地说:“但是我见它一直关在马厩,怪可怜的。”
“不会,追云它最喜欢……”方宁梅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出不对劲,声音戛然而止。
她带着笑的脸平静下来,眼前这一幕分外熟悉,上次,这样迂回,还是为了她娘给她的那对累丝缠蟠龙纹金手镯。她静静看着自己的夫君:“老爷问起追云是什么意思。”
方宁梅的目光如有实质,令郑辛卫心里泛起心虚,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他干脆心一横,直说:“我舅舅家的孙子近日在学骑射,想到追云在你院里整日关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把追云赠给他。”
即使已经猜到他难得的前来看望是另有所图,但是没想到,他们,他们竟把手伸向了追云!
方宁梅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她的双手死死攥紧,咬着牙道:“绝无可能。追云我不会交给任何人!”
“梅娘你莫急。说不准追云它心里也想要自由啊。娘实在磨得我没办法,你就委屈一下吧。”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风轻云淡地让她“委屈”一下?
当她难以有孕,被银针刺穴痛不欲生,被逼着喝下一碗又一碗浓黑腥苦的药汁时,他让她委屈一下。
当她被婆母“立规矩”,晨昏定省,不见血地狠狠磋磨时,他也是说娘这一辈子不容易,让她委屈一下。
当青楼女子被抬进门当姨娘,与他日日恩爱,留她一个人忍受他人的同情与奚落时,他还是让她委屈一下。
她何德何能,配得下这么多的“委屈”?她一直在妥协、在退让,却一直被欺辱、被践踏!
方宁梅心如刀绞,她狠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眼中充满了决绝:“我、绝不会、把追云交出去!滚!”
追云是她唯一的伙伴了,她绝不会放手。
一向温婉懂事、任劳任怨的方宁梅第一次发这么大火,郑辛卫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脸上青红交错,显然是觉得当众丢了面子。他梗着脖子,努力维持一家之主的气势,拂袖而去。
见他一走,方宁梅身体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她双腿一软,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奔涌而出……
姜念念真是看得火大,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丈夫?!几次她都差点忍不住往郑辛卫脸上扔拳头!
不行,还是气不过!
她无声无息地跟上去,就见郑辛卫一脸悻悻地往外走,路过一座假山池塘,姜念念紧跟着他,眼见他走近了池塘,从后面伸脚一踹——
“不好啦!!不好啦!!!”
“来人呐!老爷落水了!”
郑辛卫在水里慌乱地扑腾,一身华服被泡得乱七八糟,头上的玉冠也不知道散落到了何处。脏污的池水前赴后继地往他鼻子里、耳朵里灌。
怎么莫名其妙就掉水里去了?他狼狈地凫水往岸边游。好不容易快到岸了,他双手撑在岸边刚想往上爬,嘭地一声,只感觉一股力道踹到了他胸口,直踹得他又哗啦一声摔回了水里。
他,他怎么又掉水里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岸边除了不会水,慌忙喊叫的小厮外,别无他人!
他登时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发冷,心里只觉得脚踝边晃动的池水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样,把他吓得不轻。
看着池子里郑辛卫狼狈的样子,姜念念撇了撇嘴,总算解气了几分。
见天色已晚,她三步并作两步往丽姨娘厢房去蹲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