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醒酒汤
李正坤岂甘就此被擒,跳着脚乱撞,一边不顾死活地猛烈挣扎,企图挣脱铁链,再次举起用腕来。这铁链虽只有麻绳般粗细,却似乎很长,源源不断,从手臂一圈一圈迅捷地往下套,终于象捆棕子一般将他层层捆住,咕咚一声倒于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握着铁链另一端的是黑无常。他已从血的厉害之处,知道了这个花里胡哨的寿奴是谁了,定然是黑头鬼所禀,撞入钟郡主仪仗的逃逸新魂李正坤。
在李正坤跃起割腕喷血时,钟花几乎同时跳起,想上前去制止他,却被钟馗一把扯住:“他愿受此苦,由他去!”
钟花不听,挣脱欲去,差点被热血喷到脸上,幸得钟馗眼疾手快,将她拉过一边。吓得钟花拍手跺脚,直让钟馗快快想法,救救她的儿。
钟馗心中焦躁,大喊道:“拿烧酒来,我生吞了他!”钟花哭着不舍。此时,黑无常扔出了铁链。
钟花奔了上去。李正坤虽已倒地,血仍在狂喷,烧得地上遗落的断肢残腿滋滋作响。钟花也顾不上,想给他止血,却又近不得伤口,眼看着李正坤脸色越来越白,气息越来越弱,一着急,母性的光辉化着倾盆泪雨,哗哗而下。
李正坤费力地笑了笑:“娘,站开去,莫让我的血伤了你!”
黑无常这根细铁链在阴河寒冰里浸泡了五百年,专克阳气,李正坤的热血烧蚀不了。这根细寒铁链用芝麻粒大小的铁圈一环环扣成,精致绝伦,是黑无常须臾不离的贴身法宝,随身携带,无尽长短,可拴成千上万的鬼魂。
钟花见了铁链,反应过来,急来求黑无常,快给李正坤松绑止血。黑无常收了铁链,弹出两坨回身粉,堵住了李正坤的伤口。
白无常又散粉给众宾客,帮大家愈合了烧伤断口,众鬼感激不尽。
宾客们也没有了吃喝的兴致,纷纷告辞而去。黑白无常留了下来。前院席筵尽毁,钟馗着鬼役立马收拾齐整,请两位无常先到花园轩厅里告座喝茶。
黑无常道:“钟兄,你可知这寿奴身份来历?”
钟馗道:“实不相瞒二位,是舍妹在来祝寿的路上捡的一个生魂,原准备去了阳气,充入她府中为奴,不意闹出这么一出哭笑不得的闹剧。让二位贤弟见笑了。”
黑无常道:“这次兄弟手下鬼头办差不力,走脱百名生魂,这寿奴便是其中之一,阳世名叫李正坤。”
“李正坤?”站于一旁侍候的小厮脱口喊出,钟馗这才注意到他。
白无常笑道:“这是我们兄弟带来跟钟兄饮酒,随席服侍的小厮,名叫东儿奴,跟李正坤是一个村。因李正坤妆办易容,可能刚才席间他没认出来,此时得知,有些吃惊。”
钟馗细看了看李正东,见是一个年青精壮的小鬼,又听说是来侍候饮酒的,立即明白了二常的用意,不觉抱拳笑道:“二位贤弟如此厚情,愚兄受之报愧。”
二常道:“钟兄寿诞之喜,我们弟兄也无甚好礼进献,此物权当一乐,供兄醒酒耳。”
三鬼呵呵大笑。钟馗传命送一桌筵席到轩厅,抬上两瓮上等好酒,要跟黑白无常醉饮通宵。
钟花将奄奄一息的李正坤抬进自己房里,安置在床上,守在床边流泪。鬼无生老病死,阴间也就没有所谓的医生,一般性的断肢失血,只有慢慢将养,等从肌骨里再浸出血来,才能一点点恢复活力。这个过程很漫长,也许一年,也许十年百年。钟花也别无办法,只好来到花园轩厅,求黑白无常。
二常早已和钟馗喝得舌头打卷。白无常醉眼朦胧:“不是小弟驳郡主的面子,李正坤身上阳气太甚,回身粉可以让他生肌回血,但是冰冷的血,会与他体内阳气相冲,导致躯体错位失稳。一个小小的奴才,郡主就不必管他了,府中若差家奴,小弟回去选年青力壮的标致小鬼儿,给你送一车来。”
跟一个醉鬼哪里说得清楚,钟花气哼哼转身回房,到门口才发现身后跟着一个眼生小厮,便瞠目斥道:“哪来的野鬼,跟着我干什么,如此不懂规矩!”
李正东忙报上姓名,说是李正坤同村伙伴,想来看看他。钟花转怒为喜,带他来到床前。
李正坤脸上画着油彩,远看难以认出,但凑近了细看,眉眼鼻腮,熟悉者自然一目了然,李正东认了出来,喊道:“正坤——正坤,我是李正东,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李正坤气息微弱,意识却清醒,费力睁开眼来,喘息道:“正东,你也没跑脱啊?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正东简述了过往。钟花听说他是被带来服侍钟馗饮酒,立即明白了黑白无常的心思,本不想说破,但他是儿子的同村伙伴,如果被她哥吃掉了,儿子岂不伤心。便告诉李正东真相。
李正东听了,丧魂失魄呆住了,在屋里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李正坤道:“娘,救救他吧,他是我在阳间儿时的玩伴。从化工厂生魂圈里逃出来,也是他打的掩护。如果不是他,我们母子二人不一定能碰上。”
李正东惊道:“原来这个阿姨就是你的妈呀,可我好象听说你妈死的时候只有二十来岁,怎么这么老了?难道鬼也会变老?”
太不会说话,话还很多,要不怕刺激儿子,钟花差点就扇他几耳光。她骂道:“你死到临头了,还关心别人的事,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李正东醒悟过来,忙自抽两个嘴巴:“阿姨,是我不会说话,你别计较。阿姨,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被你哥哥吃掉。”
李正坤说话了,因声音微弱,李正东听不清,俯到他嘴边,才听见他说“别叫阿姨,叫奶奶。磕头。”
李正东心头嘀咕:“她是你妈,我们是同辈弟兄,你让我喊奶奶,不是占我便宜么?”
但事情危急,也就顾不得了,一膝跪下:“求奶奶救命!”将头磕得咚咚响。钟花笑了:“还是我儿子懂事。”命丫头打开墙角一口红木大箱,取出里面的衣物,让李正东蹲进去,再将衣物覆盖,关盖下锁,嘱其不得出声,不可乱动。
钟馗跟黑白无常喝光了两大瓮酒,三鬼皆酩酊大醉,却遍寻东儿奴不着,只好先各自回房歇息。钟馗回自己屋,二常由管家送入客房。第二天下午,三鬼酒醒,仍找不见东儿奴,就如凭空蒸发了一般。
钟馗对黑白无常说,一个毛嫩小鬼,进入我的府中,就是插翅也休想逃出去。我知道他的所在,晚上再抓来醒酒。命再摆酒宴,要跟黑白无常再喝两瓮。
二常亦隐隐有所知,不愿搅入他府中是非,告罪辞行,连夜而去。与钟馗约定:李正坤、李正东二小鬼,因逃逸被钟馗所遇,醉而啖之。
送走二常,钟馗气冲冲来到钟花房里,见李正坤白惨惨地躺在妹妹床上,立即暴跳如雷,急命快拿烧酒来,我要活吞了这个贱种。
钟花坐在床边,一拍床沿,跃身挡住钟馗,怒道:“他是我儿子,你喉咙痒了就先吃了我!”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怒面相对,僵持良久。钟馗先笑道:“好好,我不吃你儿子,真象一头扶犊的母虎。把醒酒汤还我。”
钟花还生着气,没好气地说没看见,让他别处找去。钟馗双眼在房里转了一圈,走过去拍拍红木箱,说想看看妹子的衣物是否短缺,好安排管家补齐。钟花见已被他识破,扑哧一口笑了,命丫头打开箱子,拿开衣物,让李正东出来。
钟花道:“哥,这是你外甥的同村玩伴,看在你外甥面上,不要吃他,就留他在你府上做个家奴吧。”
钟馗焦躁起来:“妹子,你这回是中了什么邪,竟被一个小鬼牵绊住了?”
钟花道:“妹子在人间做过母亲,牵挂儿女,就象哥哥当年触殿而死,做了鬼还牵挂妹妹一样。”
钟馗心软下来,叹道:“一千多年了,你的心还没冷透。哥也不强求你,这个什么儿子,你想留就留着吧。这个东儿奴,就做我明年的寿奴。”
听说要做寿奴,李正东满脸不高兴,昨天李正坤扮演的寿奴,下场他是亲眼所见,一来不想满脸画得妖媚怪异,二来更不想翻筋头,被鬼客们当猴耍。
钟馗已出了房间,在外面交代管家,从明天开始训练东儿奴,明年寿宴一定要出彩,把今年折了的面子找回来。
李正东听了,嘴撅得更高了,脸也拉得更长了。钟花不愿把寿奴的最终结局告诉李正东,免得他一直担惊受怕。李正坤却也清楚寿奴的一切,将李正东叫到床前,告诉他寿奴最终会被钟馗当众吃掉,这是每年寿宴上的精典保留曲目。让他练好翻筋头,务必搏得钟馗高兴。钟馗越高兴,就越多喝酒,喝得大醉兴许就忘了吃他。
李正东听得心里一阵阵发凉,从此他就得变成一个猴儿,天天惦记着翻筋头。他又冲钟花跪下,磕头喊道:“娘啊,你老人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收一个儿子吧。娘啊——”
钟花差点没忍住笑:“你忘了我儿的话,要叫奶奶。”
管家进来,拎着李正东去了。
钟花到床边坐下,李正坤道:“谢谢娘。”
钟花握住他的手,因失血过多,他的手不再炙手可热,能够握得住。她道:“跟娘还这么客气。儿啦,娘虽贵为郡主,但也不过是个妇道之鬼,没有多大法力,不能助你快速回血复原。你如此虚弱,躺卧床上,让娘好不揪心!”
李正坤道:“娘,我觉得好温暖,就象已回到人间。”
钟花的心格登一沉,闭眼滚泪。李正坤慌了,急道:“娘,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