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相谈甚欢
柏颜恳眼一瞪:“还用去什么大庙大观,我师傅就是我们那一带最厉害的道长,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毫无办法,别的和尚道士更别提了。”
李正坤笑道:“这点我倒是忽略了,你也是学道之人。大哥不象是恶鬼,想来做人时也一定是好人,不会缺阴骘。那就是有病了。让你儿子去大城市,找专科医院的专家好好看一看呗。”
柏颜恳神色一恼,但看得出来不是冲李正坤:“去大城市看病需要很多钱,我儿贫病交加,怎么去得!”
“恕我多句嘴。”李正坤道,“我看阳间每天送来的供奉十分丰盛,一定是有钱人家,何不让你儿子去找他们借点钱,先把病治好,再慢慢设法还上就是。”
柏颜恳认真地盯着李正坤,看视良久,突然坐在地上大哭:“我师傅太偏向他侄儿,还不如你这个素不相识的小鬼儿关心我。呜呜呜。”
“你师傅侄儿欠你儿子钱吗?”
“那王八蛋欠我儿子几百万哩!”柏颜恳已在心中把李正坤划到自己这头,无话不谈,便将铁算道长侄儿喻醒才,如何通过他儿子柏丛心下阴来找他们,他们如何四处请托打点,疏通关节,帮助喻醒才把事情办成。喻醒才得到酬劳一千万元,可才分给他儿子柏丛心区区五十万。他原本要去找喻醒才的晦气,可师傅铁算道长怕阴阳再起纷争,于他们享受供奉不利,严命不允;他儿子柏丛心也无意追究。他只得忍气吞声。只是时时想起,心中疼痛,就盼着喻醒才早点死来,好狠狠踢他几脚,痛快骂他两场,出出胸中恶气!
“明明你儿子需要钱看病,你师傅还袒护他侄儿,这就有点过份。”李正坤道。柏颜恳虽将贿赂新东城隍、找蒋王后人等节隐下,也没有具体说帮的什么忙,更未讲出钟花郡主的名字,但李正坤结合禇雄儿所讲、师傅雷诛厉所讲,也大致弄清了发生在钟花身上的事情。
李正坤推测,阳间有财团看上了钟花郡主府所在山谷,想要霸占,遭到激烈反抗,遂找铁算道长的侄儿喻醒才帮忙。喻醒才驱鬼不成,通过柏丛心下阴来找到其父和铁算道长,请他们从阴间帮忙,打败了钟花,使郡主府遭到灭顶之灾。阳间财团意图得逞,用重金酬谢喻醒才,修鬼庙供奉铁算道长和柏颜恳,阴阳皆顾,可谓算盘打得精,滴水不漏!
但他们算天算地,算漏一项,就是没想到郡主钟花还有一个义子李正坤。李正坤暗中咬牙发誓,会把他们一个个恶鬼都挖出来,血债血偿!他虽然不知道钟花现在哪里,如何着手去营救,但有了铁算道长师徒这条线索,就算是抓住了主藤,只要顺藤摸下去,就总能将藏在深深藤蔓下的大瓜一个个揪出来,摔得稀烂!
柏颜恳被李正坤卑辞假色所迷惑,认为他是真心替自己鸣不平,又感动又意外,也总算找到一个能一倾胸中块垒的对象。他去屋里拿出酒食,跟李正坤一边饮酒,一边尽兴摆谈,畅快处大呼小叫,将面前小桌拍得山响,似乎多年老友相聚,酣畅淋漓,无所顾忌。
随着饮酒过量,话题深入,喻醒才和柏丛心的地址也全被李正坤导去。柏颜恳还说出原新东城隍狄存法和衙役米仁东的一段趣事。
狄存法在郡主府被毁一年之后,升任第一阎王殿决狱判官,第一殿书吏贝荃外放新东城隍。两鬼交接,都很满意。狄存法久居城隍,终于升迁,进入京城;贝荃几百年一直窝在王府,眼看着地方官吃香喝辣,艳羡得要命。此次构陷钟馗有功,蒋歆论功行赏,二鬼俱蒙恩典,得偿所愿,欣喜之情难以抑制,交接完毕之后,在新东城隍衙内摆酒狂饮三天。
狄存法临走时,衙役米仁东悄悄禀告,狄存法的相貌已由走阴者带出,人间正在大兴土木,改造扩建新东市城隍庙,按狄存法相貌重塑庙中神像,可狄存法却已离任此地城隍,那神像还塑与不塑?
狄存法嘱他不要声张,等到了京城,熟悉安顿之后,设法将他调去第一殿。米仁东得了许诺,自然守口入瓶,此事本也只有他与狄存法知道,衙门里其它鬼役鬼吏都蒙在鼓里。等新东市城隍庙扩建完工,神像揭幕,新任城隍贝荃才知道庙里塑的像是狄存法。他问怎么回事,没有鬼说得清楚。贝荃吃了瘪,心头憋闷,嘱咐鬼卒,凡人间有来庙里烧香求拜者,祭供收下,祈祷、述状一律不收,也不准向他禀告。有求不应,他要惩罚新东那些不长眼的人。
几个月后,衙役米仁东上调至第一殿。赴京时,贝荃请他饮酒,又问他塑像的事。贝荃不傻,本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只是不知狄存法到底如何运作,故一直隐忍,待到米仁东一动,贝荃便明白了,因此借着给米仁东饯行,席间死缠硬磨,非得问出个子丑寅卯。
狄存法原是米仁东旧主,现在又是新主,米仁东自然不敢妄言,但他原是本地人氏,后代子孙都在新东,若不给现任城隍面子,又怕他找后人麻烦。不能不说,又不能说实话,思来想去,米仁东字斟句酌:“贝大人见谅,具体情形小的实在不知,还是等贝大人进京,当面问狄大人吧。不过小的在新东城隍衙门当差三百多年,亲眼目睹新东阳间老百姓对狄大人的爱戴和景仰。如果贝大人能够阴顾百姓,有求必应,阳间百姓自会感大人恩德,为大人重新塑像也说不定。狄大人到新东城隍任上六百多年,阳间庙中也一直塑着不知是哪个前任的像,这才换过来。大人如今到任,只要能为阳间的老百姓多办几件好事实事,多多体恤新东地界上的孤魂野鬼、弱阴散魄,一旦机缘巧合,阴阳相通,大人的事也就顺理成章办成了。小的不会说话,想到哪说到哪,更不敢冒犯大人虎威,如有不妥之处,请大人看在狄大人面上,千万海涵。”
一席话说得贝荃无语相驳,只得叹了几口气,端杯直喊饮酒。
米仁东高升赴京,众衙役班头、文书胥吏、江湖朋友都轮番作东相请,摆酒饯行。铁算道长得到消息,也带着徒弟柏颜恳来到新东,在一个酒店里摆下一桌,相请米仁东,喝酒告别。因为城隍庙换塑像是通过铁算道长师徒操作,米仁东在席间喝得高兴,顺便给他们讲了这个插曲。
这原本是柏颜恳和师傅的秘密,但今天他竟当成趣事讲给李正坤听了,顺带还“供”出了米仁东与狄存法。酒之害人害鬼,由此可见一斑。呵呵呵。
傍晚时分,铁算道长从山中采药回来,见徒弟柏颜恳醉卧在院子里,死猪一般,万事不知,而治疗、侍候了几个月的仆人阿坤,却神秘地消失了。
柏丛心坐在屋檐下,背靠着墙壁,看着他的傻媳妇儿在院里码劈柴,她无法确定端直,总是码了倒,倒了码,累得满头大汗;他的瞎眼老娘坐在厨房里,拢着一个小火盆,瘪着没有牙的嘴,含混不清地数落着她的儿媳。
柏丛心眼中下泪,他要是死了,婆媳俩一个瞎一个傻,如何在这冰凉的世上生存?
在院子的西北角,骤然刮起一阵急促的旋风,尖利呼啸,犹如哨鸣,傻媳妇儿好不容易堆码起来、摇摇欲坠的柴块被旋风刮倒,好比似山塌岩崩,哗啦啦全部压在她身上,她哇哇叫着,手刨足蹬,想从劈柴下脱身,显得又惊又痛又恼。
柏丛心没有起身去帮她,想去也不行,因为他又剧烈咳嗽起来,这十几年来,他这个老毛病又加重了。瞎眼老太婆本在骂儿媳笨拙,听见儿子咳嗽,又关切地询问儿子,柏丛心费力地起身,努力抑制住咳声,到厨房对他娘道:“娘,我给你的银行卡,你可要收好了,记住密码,就是我的生日,没钱用了,就找村里可靠的人去镇上替你取。”
老太婆道:“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都说八百遍了,你要不放心,自己拿回去,不要放在我这里。”
柏丛心笑了笑,没说什么,让傻媳妇儿别弄劈柴了,到厨房来做晚饭,他自己则来到厢房,关上房门,拿起桌上的纸笔,留下一封遗书,大意是他死后,请乡亲们帮着办一办丧事,也不用铺排讲究,只需具棺而葬,简单快捷,然后就关了灯,躺在床上,瞑目而睡。
倏忽之间,他已起身下床,一个死龄约二十岁的年青鬼站在屋里,瞠目而视,手里还提着一根手指粗的铁链。柏丛心冲他鞠上一躬:“感谢你手下留情。”
那鬼冷笑道:“我不会留情。”
柏丛心道:“我是指你宽限了我一天一晚的时间,刚才又对我傻媳妇儿没下死手。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凄凉悲苦,无依无靠,我死后,估计她们婆媳俩也活不到明年,倒不如你一不做二不休,一并拿来,我们还要感谢你。”
年青鬼勃然变色,挥舞手中铁链,狠狠抽打柏丛心:“你为虎作伥,与你死鬼老爹师徒阴阳串通,狼狈为奸,残害老子的娘亲,害得她老人家府第被毁,至今下落不明!你他妈还敢喊冤!我也不是对你老母和傻媳妇儿手下留情,而是留着她们在阳间受苦,让你在阴间眼睁睁看着她们,心里却比她们还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