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回宫见圣

白袍女孩小沁看到他嘴唇微动，四肢发颤，显然是想说话又说不了，忍不住笑出了声，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来，笑道：“大哥哥，你想说话对吗？”段煦龙点了点头。小沁将手掌放到他手指边，笑道：“写在我手掌上吧，我手小，字写的小一点哦，嘻嘻嘻。”段煦龙缓缓移动手指，在她的小手上一字一字地写了“两伤”、“勇敢”四个字，意思希望你苗姐姐勇敢一点，不要怕，用两败俱伤的法子击败那个坏老头。

小沁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段煦龙怕她不明白，想咬牙忍痛，写得更清楚一点，不料小沁还挺聪明的，已经明白了他心意，立即跑到周围一处草坪上，指着草地大声叫道：“哇，苗姐姐，这里有蚂蚁在打架哎，你快来看呀。”苗芸悦在打斗中喊道：“苗姐姐没空，你自己看吧。”

小沁道：“哈哈，蚂蚁抢食物，打架啦，打得好厉害呢，瘦的咬胖的，胖的咬瘦的，两个互相不怕，是要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呀，哈哈，好好玩呐。”

她这是在用比喻的法子暗中指点苗芸悦，至于为什么不明声指点，是怕程无相恼怒之下，转而攻击她。这么一搞的话，让旁人都以为这小女孩是天真爱玩，喜欢看蚂蚁打架。

苗芸悦大喜：“原来如此，这老头剑法厉害，果然还是有弱点的，这就是门道。”见到程无相的长剑再次疾速刺来，却不闪不避，用寒冰掌力直击他面门。

程无相叫道：“这法子不是你想出来的。”一惊之下，回剑格挡，接着剑轨成了个数字八形状，剑锋拐了四个弯，不断削去。

苗芸悦一咬牙，仍不理他招式，以阴寒掌力隔空打中程无相小腹，自己左肩却也中剑，当场皮肉出血。以往武术过招上，她从没用过两败俱伤的打法，与自己平时所学功夫背道而驰，所以这掌打得并不重。

程无相怒道：“老夫今天跟你这小丫头干上了。”使出“弱速剑法”中的第八式，以剑柄为基点，长剑成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圆圈，旋转劈砍。苗芸悦心想：“我也跟你干上了，寒水阁主败给风坛坛主，恤心宫的面子何存？”两人接下来全是不理招式，互相发动武招重击对方。

三招交过。苗芸悦又中了三下快剑劈砍；程无相除了被她打中两掌外，长剑也断成三截。果然苗芸悦不算笨，只要让程无相没了剑，管他剑术厉不厉害，照样会败下阵，因此打过他两掌后，最后一掌拼起功力，徒手抓住程无相的长剑，硬生生将其抓断了三截。如此一来，手掌心也受伤流血了。

程无相身为魔教高手，五坛之首，所用佩剑一定非常锋利坚硬，苗芸悦能把它抓断，足见她手劲和武功也都是不弱。

程无相受了两下阴寒掌力，穴道被封，冷的打颤，牙关互击，格格发响，凄然道：“好……长剑后浪推前浪，老夫已经七十五岁，终究算是老了，今天败在一个二十岁的小丫头手上。寒水阁苗阁主，你杀了我们吧，今天能和两位贤弟一起死，不枉此生。”

苗芸悦捂着伤口，这一番恶斗，也弄得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温言道：“老先生剑术高超，小女子佩服，你很讲义气，愿和同教兄弟一起死，又忠于曹武怜世教主，算是一个忠义之辈，只可惜投错了路，入了魔教麾下。小女子不杀你们，你们走吧。”

程无相道：“既然如此，老夫带领倪、姚两位贤弟告辞了，谢过不杀之恩，但老夫身入神教，今生无悔，不用多说了。”他们三人要么穴道被封，要么全身无力，互相搭着对方，一瘸一拐，狼狈地离开了这个小区。

小沁走到苗芸悦身旁，关切道：“姐姐，你受伤不浅啊，到处都在流血呢。”说完调皮起来，竟上前用舌头去添她的剑伤。苗芸悦嘤咛一声，嗔道：“别闹……”小沁笑道：“帮你把血舔干净，应该不会痛了吧？”

苗芸悦笑道：“舔完又会流血，还是痛的，用咱恤心宫的疗伤圣药，就不会痛了，也不会流血了。”从袍内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药粉，往自己的伤口上敷了，喜道：“小沁，多亏你去看蚂蚁打架，让我找出了那坏老头的破绽，不然姐姐没准还会输。”

小沁指着段煦龙道：“不是我想出这个法子的，是那个大哥哥，他叫我告诉你。”苗芸悦道：“是他吗？”

她俩走到了段煦龙的身旁。苗芸悦又用一股柔和真气，继续缓住段煦龙的气息，使得他可以开口说话了起来。

段煦龙呻吟道：“多……多谢姑娘相救之恩。”苗芸悦淡淡地道：“我救了你，你也帮了我，咱俩互不相欠。你剑法不错，今晚却败得可笑，明明可以大胜那三位坛主，结果放过机会，一时疏忽，自行毁去兵器，任人宰割。”

段煦龙不理，只喃喃道：“我女朋友，她……她走远了吗？”苗芸悦道：“走远了。”段煦龙点了点头，道：“嗯，她走远了……”说着眼角流下了眼泪，忍不住便要哭泣。

苗芸悦道：“你伤心什么？”段煦龙凄然道：“她走之前，我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心里好难受。”苗芸悦凝视他片刻，淡淡一笑，道：“我看心里难受的，不该是你，而是她才对。”段煦龙道：“为什么？”

苗芸悦道：“很容易就能想到啊。她今晚本是要和你一起死的，她心里深深喜欢你，看你转眼间要被杀，心里又怎会不混乱，不难受？但她觉得和你一起共赴黄泉，那也是最开心的事。人在临死之前的遗言，往往句句真心，你对她说那番话，其意是想保护她活下去，可在她看来，全成了你的肺腑之言，加上当时心情混乱，不由得不信了。”

段煦龙心想：“原来你们在暗处观看了刚才这里发生的一切。”

苗芸悦续道：“她现在和那姓关的男人走了，等到她冷静下来就会想通，你其实是为她好，想护她性命才会说负心薄幸的谎话骗她。当她又记起你被程无相用剑杀了后，不是比你更加难受伤心吗？没准还会为你哭到晕过去。”

段煦龙道：“等我伤好以后，再去找她，跟她说明白一切。”苗芸悦道：“好不了的了，你已经被人家用剑刺通了心脏，要是常人，现在早死了。你学过狄趋光的佛家愈合内功，加上我寒水阁独门内功真气的帮忙，才能维持住你这最后一丝气息生命。”段煦龙心下凛然：“这女子竟能看出我学过佛家内功，门道当真不浅。”道：“你的意思是？”苗芸悦道：“你究竟是人，不是神仙，心脏被刺穿而又一时不死，这已经算是人类奇迹中的奇迹了。只要我这股真气一化，管你内功多么高深，是大罗金仙，也会立即死亡。”

段煦龙道：“也就是说，再过一小会，我就会死了？”

苗芸悦道：“是的。”

段煦龙叹道：“生死有命，不能强求，姑娘你维持我这最后一丝气息，也不是全无好处，死得不至于太过遗憾。”苗芸悦道：“什么好处？”段煦龙笑道：“我临死之前，看到那程老头败在姑娘你的手下啊，尽管你饶他性命，但那也算为我出口气了。”

苗芸悦微微一笑，说道：“你其实也帮了我，我没杀他为你报仇，一定有些不满吧？”段煦龙道：“没有，这老匹夫好歹算个忠义之辈，这次饶他也罢，以后再取他性命就是，只可惜我不能亲手为自己报仇……咳咳……”说着咳嗽几声，心脏剧痛，显是苗芸悦输给他的真气又要化了。

苗芸悦一笑，又伸掌印在他胸口，输了一些真气。段煦龙惨然道：“姑娘，我是个臭男子，不值得你为我耗费内力，让我安安静静死去也就算了。偏偏我死得这么年轻……这辈子不太充实。”苗芸悦道：“你这是什么话，当真非死不可吗？”段煦龙道：“什么？”

苗芸悦道：“刚才我和那程老头说的话你没有听见？我说我要带你走的。”段煦龙道：“啊，对，我始终没明白，为什么苗姑娘你不惜一番恶斗且受伤，也非要救我命，带我走不可，可你要救我，又为什么等我被刺之后才救？何必让我受这一剑之苦啊……不对，是一命之苦。”

苗芸悦嗤的一声笑，说道：“我哪知道那程老头用剑刺你时，你竟不闪不避？你也算个剑术高手，料想定能躲得过去，是你自己要死的，还怪我。”段煦龙叹道：“当时我心灰意懒，心境绝望，不想躲了……话扯远了，苗姑娘，你说你到底带我走，想干什么？”

苗芸悦微笑道：“我要带你回恤心宫，见娥峰圣母。”

段煦龙摇头道：“这位娥峰圣母前辈想必威震武林，刚才那魔教三坛主语气之间，对这位前辈又敬又怕，我一个臭男子，又有什么资格可以见她了。”

苗芸悦笑道：“你有资格，对我们来说，你大大的有用。”段煦龙正色道：“这位前辈是好是坏？如果你们把我带回去，利用我做些伤天害理的恶事，那是万万不能。”

苗芸悦微微一笑，说道：“你倒确是一个正义的年轻人，倘若如此死了，不也太可惜了么？因为世上少了个正义之人了。告诉你吧，恤心宫主娥峰圣母也是个侠义前辈，她老人家从小教导我们门下姐妹行走江湖，要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不许为恶为奸。遵循这些，便可传授我们各路高强武功。”

段煦龙道：“原来如此。”想起一事，又道：“那这小区的岗亭门卫大叔，你们为什么打伤了他？”苗芸悦眉头一皱，道：“那个男的，是个老色鬼，本来路过这小区门口，想带小沁一起进来看看。他把大门关上不让进来也罢了，可一双贼眼还不停往我俩身上打量，舔着舌头，对我们出言轻佻，我气不过，出掌打了他一下，只用三分力，不然他现在已经死了。”

段煦龙不再言语，心想那位门卫大叔往日确实有空喜欢对女人调侃调侃，但那不过是互相说说笑而已，从没当真过。这苗姑娘却不知事情轻重，还以为遇到好色之徒，竟将他教训了。

苗芸悦道：“你被刺穿了心脏，身上其它伤口也多得数不过来，虽是致命之伤，我们圣母却有法子帮你医治，只要你同意跟我们回恤心宫，不但能治好你的伤痛，还可能会得到圣母的指点，让你武艺更加精进一下也说不定。”段煦龙沉吟不语。苗芸悦又道：“在回别尘峰的路上，我会一直用独门寒气内功为你稳定气息，用恤心宫的疗伤圣药给你止血，直至将你带到圣母的面前为止。”

段煦龙寻思：“这位苗姑娘不像是说谎之人，她说这娥峰圣母是侠义前辈，那应该是的；还说这位前辈内力境深，修为极高，不贪图武学大法，那就不是为了《如来赦焚咒》。倘若娥峰圣母真的有能耐救活我，请她指点武艺倒是不用，报了她的救命之恩才是应该的。只要活了下去，今生仍有机会再见到叶琦；说不定将来还能再找程无相老匹夫报这一剑之仇！”想到这里，心头一阵振奋，打定主意，微笑道：“那太辛苦苗姑娘了，多不好意思。”

苗芸悦喜道：“这么说，你答应了？”段煦龙道：“是，咱们死马当活马医，救活我自然好，救不活大不了一死，既然苗姑娘这么打算，那听你的，有劳了。”苗芸悦对小沁道：“我们带这位大哥哥一起回恤心宫见圣母。”小沁“哦”的应了一声。

苗芸悦将段煦龙横抱起来，和小沁一起离开这个小区，往一个方向飘然而去。

段煦龙在她触碰到自己时，心神一荡：“这个姑娘的身体很冰，很凉啊，她身上的女子香气也和叶琦的不同，是另一种味道。不愧是什么‘寒水阁’的阁主，这股冰冷气质……莫非又是和她所练的独门武功有关？”又想：“唉，真是造化弄人，我段煦龙一个堂堂男子，此刻生命垂危，竟要靠一个女人带我去找前辈救命。不过既已决定，只能听天由命了，不知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会发生什么……”

……

关居钰将曲叶琦横抱，越过那个小区之后，施展轻功奔跑不停，生怕他们来追杀，为了安全，跑得非常远，花了半个多小时，快要跑出一个县了。

曲叶琦一直心情呆滞，这时终于对他说话：“你放下我吧。”关居钰听她吩咐，不敢有违，应道：“是。”立即停下脚步，把她放了下来，此地是城市里一所基督教堂的门前。所处位置比较空旷，附近没什么人。

曲叶琦喃喃道：“他……他负心薄幸，一直在骗我，不……不是的，他不是这样的人。”关居钰知道她仍在想着段煦龙对她说的那番话，温言道：“曲姑娘，段兄弟是为你好。旁观者清，我都看出来了，他是为了保护你才对你说那些话，全是违心之语。”曲叶琦恍如不闻，道：“他……他还被杀了……”说着哇的一声，呜咽大哭起来。

关居钰见她在自己面前哭泣，也跟着难过起来，叹道：“你别哭了……那位段哥我和他不熟，但能感觉到他是个好人，只能说老天不公，今晚让他死在了恶贼的剑下。”曲叶琦皱眉道：“他死了，只剩下我了，你高兴了？”关居钰一愕，道：“我……我高兴什么？”曲叶琦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她隔了半晌，走到教堂门口，软倒坐下，说道：“我是个苦命女子，我喜欢的男人，全都死了，偏偏总不能和他们同生共死。我既克夫……又命苦……”

关居钰上前搭了搭她的肩膀，说道：“曲姑娘，咱们应该把心态搞起来才对。你说你命苦，我又何尝不可怜呢？我最敬重的师父和最喜欢的猴子，死在了坏人手下，可我还是振作了起来。人活在世上，总是有意义的，也会有目标。我反正已经决定了，将来潜心强身，武艺一成，立即去找黄旌耀和胡忘潭那两个狗贼报血海深仇。曲姑娘你呢？你也应该有一股活下去的信念才对啊。”

曲叶琦低头道：“你这番道理，我不是没考虑过。我也做到了，当初凭着一股活下去的信念，和煦龙一起成功活命逃生，流落孤岛，后来还跟着他踏足之江，闯荡武林了。可结果呢，我唯一的靠柱，现在也死了……什么都没了……”抬头问道：“假如你和我一样，信念再次毁灭，你会怎么做？好比你现在是打算报师父、猴子的仇，万一失败，还会继续振作下去吗？”

关居钰傲然道：“那两个狗贼现在是比我强的多，报仇暂时不可能，但我相信只要认真努力，不可能也会变为可能，报了仇固然好，即便失败，起码我知道，自己曾努力过。”曲叶琦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关居钰正色道：“曲姑娘，想必你也知道，我很喜欢你，喜欢你的漂亮温柔，善解人意，你的意中人死了，我绝不会对你有越礼之念，更不会乘人之危。如果你讨厌我，我即刻离开便是，只是希望你不要自暴自弃，你还年轻，比我还小着几岁，后面大半辈子的路长着，愿你能够勇敢坚强下去，告辞了。”说完缓缓步行，离开当地。

曲叶琦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你也算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