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寒水阁主
段煦龙被程无相用剑刺入心脏,转眼间要没了知觉,没了生命,突然感觉到一只纤软而冰冷的手掌轻轻拍了自己一下,就是这么简单一拍,顿时觉得有股阴柔的真气传入自身,使得心脏获愈,不致死亡。躺在地上,重伤无法动弹,但在虚弱之下,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在谈话。
程无相的声音道:“姑娘,你是谁?”一个温柔低轻,勾人心弦的女子声音道:“小女子贱名有辱清听。”说完回身又拉着那小女孩手。
她话音温柔好听,却总有种冰冷幽气,让人听了浑身不自在,何况这时是在深夜。
程无相的声音道:“姑娘说我们这些坛主不行,那也罢了,为什么还要说联贤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怕你是有些不知深浅吧。老夫看你年轻,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许多事情不懂,自不跟你计较,以后说话可得注意些。”
那白袍女子呵的轻笑一声,道:“那可不是我的错啦,我们宫主多年前时,和曹武怜世教主有过数面之缘,虽是老朋友,但交情不深,她老人家告诉过我们,说咱同门姐妹以后要是碰到联贤教人的话,不用客气,对他们或打或杀,随自己便,一切事情由她一力承担。”她说话又柔又腻,每词每句说得十分清楚,可毕竟话中对联贤教颇不以为意,声音再好听,程、倪也都不会留意了。
倪本儒怒道:“哪个宫主?好大的口气!叫门下弟子对联贤教人随便或打或杀,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未必有那本事。”程无相无有恼色,仍客气问道:“原来你们也是属于武林中的一个门派,敢问姑娘你是哪一派门下?你口中的宫主是何方高人?”
白袍女子轻轻抚摸她旁边小女孩的头,微笑道:“小沁,你告诉他们。”白袍女孩小沁嘻嘻一笑,声音稚嫩,说道:“别尘峰,恤心宫,寒水阁,嘻嘻嘻……”程无相一时没明白,凭着自己这么大岁数的见识,串联一想,身子一震,说道:“你……你们是娥峰圣母的门下弟子?”
曹武怜世身为天下第一大邪派之主,世人皆对其又敬又惧,且将之视为魔王、魔头。然而此人对待属下,并不昏庸苛刻,赏罚分明,往年的联贤教大会,除了整顿教务外,亦会趁着与自家兄弟共聚一堂的机会闲聊,谈谈过去之事,虽偶尔说笑,却从没乱了教主与属下的高低之礼。但这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毕竟曹武怜世已失踪了十年。
当年教内属下,以及群弟子参加大会,也曾听闻过,教主和武林其他三位顶尖高手在无冥山巅大战过三天三夜,惊天地泣鬼神,尚未分出胜负。那三位顶尖高手之中,有一个正是恤心宫主娥峰圣母。
娥峰圣母为人侠义正道,但性格孤僻,人脉薄浅,不仅本身对天下男子不屑一顾,还叫自己门下弟子亦对世间男人冷漠待之,武林群雄觉得这位老女侠大是古怪,不知是何缘故,竟厌恶男子,不过没人敢说她,且不愿说她,大英雄行事怪异,不足为奇,何况她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尽管江湖上与恤心宫交朋友的很少,但宫内女流弟子成千上万,皆是英雌豪杰,武功高强,人数不及联贤教多,但联贤教想反过来挑了她们,也未必能够顺利做到。
白袍女子嘴角一笑,道:“老先生还真有些见识,不错,我们就是别尘峰的恤心宫主,娥峰圣母的门下弟子,归属九阁六部之中的寒水阁,小女子不才,寒水阁的阁主,苗芸悦。”
倪本儒哼了一声,淡淡地道:“姑娘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恤心宫的寒水阁阁主,失敬失敬。”苗芸悦谦逊道:“那是圣母她老人家对我好,愿意提拔我,小女子武功不济,品德未必高过其它姐妹、前辈,实在非常惭愧。”看向旁边的女孩小沁,微笑道:“这是恤心宫新收的小弟子,刚拜入门下,归属了寒水阁。她性格爱玩,我就带着她在外面玩玩,路过钱塘这里。”小沁朝她嘻嘻一笑,应道:“苗姐姐。”
程无相冷冷地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不欲过问,但姑娘刚才自称武功不济,未必属实吧,只轻轻拍了一掌,便镇住了这姓段小子的伤痛,维持了他的气息,令他不致死亡,这等神奇功法,老夫可望尘莫及啊。”
段煦龙这时心脏仍有些余痛,但确觉有股寒冷之气包围心脏,缓缓柔动,非常舒服,不敢乱动,生怕不小心内功一升,冲掉了这股寒冷之气,继而威胁生命。他心想:“这位苗姑娘救了我性命……那可是天大的恩情啊。”头缓缓移动,目光转向她,想看看这位恩人苗姑娘长的什么样子。
只见她身穿白袍,皮肤白暂,容貌娇美,又瞥到她旁边的女孩小沁,心头一震:“原来是进了这小区的两个白衣女子女孩。她们用阴寒掌力打伤岗亭门卫大叔,伤害无辜,不见得是好人,她俩为何要救我?用意何在?而且早不救晚不救,偏偏等我被刺之后才救,什么意思?”
苗芸悦微笑道:“老先生不愧是联贤教五坛老大,小女子这点伎俩,被你看破了。”程无相道:“你为何要救他?其中原因老夫猜不透,还请示知。”转念一想,又道:“莫非娥峰圣母前辈对《如来赦焚咒》有点兴趣,你想把这小伙子带回去,从他嘴里探些口风吗?”
苗芸悦摇头道:“圣母内力当世无敌,修为极高,看破世情名利生死,什么神功秘籍,早已不放在心上了。对她老人家来说,那些物事,如同是小儿童话书一般,毫无意义,无聊至极。”她言下之意,只有那些品行差劲,沉溺名利的浑人小儿,才会去贪图那些武学大法。
程无相年老心细,听出她话中有话,而且苗芸悦赞颂娥峰圣母“内力当世无敌,修为极高”,意思像是连他们的曹教主也比下去一般,剑柄握紧,哼了一声。
苗芸悦瞧向躺在地上的段煦龙,续道:“至于这个男人,对我们有用,你说得对,我救他,确实想把他带走,不知三位是否愿意给个面子呢?”她说话和气,连没有内力,成为废人,话都说不了的姚灵瓦也一起问上了。
段煦龙一奇:“原来你果真要把我带走,那到底要干什么?”
程无相道:“听说别尘峰,恤心宫中的所有门徒弟子,包括那什么九阁六部,全是女人,没有一个男人。恤心宫主虽年纪老迈,但武功极高,又是女性,‘娥峰圣母’的名号便由此得来。”
倪本儒道:“既然不是为了《如来赦焚咒》,我可真不知道你救这姓段小子,把他带走能有什么好处。”
苗芸悦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倪本儒对她这微微一笑会错意了,笑道:”哦,我知道了,原来女人终归还是女人啊,始终要落叶归根的,你们一群大小姐妹,常年久住高巅天险,险峰之宫,耐不住寂寞,想要男人老公了,这才抓一个帅气小伙上恤心宫去。哎哟,那可真便宜这小子了,花丛之中,欲仙欲死,倒不用我们出手,你们一群姐妹完全可以一天一天,慢慢把他磨死。你们帮忙报我们联贤教的私仇,那好得很啊,哈哈哈。”
苗芸悦听他口出粗鄙之言,调弄自己同门姐妹,心里气愤,但她脸色表情,除了微微皱眉外,还是一股冰冷之气,并不当回事。她轻轻地道:“你们联贤教的私仇,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别说你们五坛八门,哪怕是曹武怜世,也多少会给我们恤心宫点面子。圣母从没把曹武怜世当回事,更别说你们这群小喽啰了,后辈弟子更是如此。”
她随口叫出了“五坛八门”,又敢直言曹武怜世的名字,虽话音低轻,温柔勾人,但口气确实不小。
她手指缓缓指了下段煦龙,微笑道:“这位大哥暂时经验有限,还尚年轻,但若慢慢成长,来日一定不可限量。他还有颗正义之心,刚才斥责你们三个的那番言语,说得慷慨激昂,那便是有股男儿不畏强恶的豪情之气;而且他还舍己为人,不惜牺牲自己生命,说违心之语,也要保护女朋友性命,让她平安活下去。如此有情有义的男子,确实很少见,和其它普通臭男人大大不同。”
段煦龙心里一慰:“多谢苗姑娘你看得起,段煦龙愧不敢当。”
程无相道:“娥峰圣母门下的姑娘们,个个待人冷漠,守身如玉,完全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里。这个姓段小子何德何能,让苗姑娘你这么看得起?”
不料苗芸悦突然转了话题,淡淡地道:“曹武怜世教主最近怎么样?算来该有一百岁左右了吧,身体还好吧?”程、倪心中一凛:“曹教主今年确实刚满一百零二岁,这小姑娘怎会猜测到教主的年龄?”
程无相道:“他……他老人家很好,多谢问候。”苗芸悦道:“十年了,武林中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想必他胸怀大志,一直躲在你们教内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修行着,准备大展宏图。嘻嘻,小女子今年刚满二十,有关你们曹教主的英雄事迹,是从圣母的口中听来的,你们也不用惊讶。”
程无相寻思:“我们教里一切都极为隐秘,娥峰圣母既和曹教主交情不深,又为何了解联贤教?倘若有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企图,派门徒出宫,来探我们的虚实,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里,顿时起了敌心,问道:“你到底还知道多少我们神教的秘密?”左手捏了剑诀,长剑微动,随时可以向她出剑动手。
苗芸悦冷冷地道:“没有啦,我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哪有资格知道那么多联贤神教的大事?告辞了。”刚要抱起段煦龙离去,突然一柄长剑刺过来,正是程无相发动了攻击,他喝道:“将你擒住,带回教内审问。”苗芸悦笑道:“审问什么?”左手食中二指夹住他的剑刃,往前一推,推开了他,对身旁小沁道:“你躲在一边,看姐姐怎么打坏老头。”小沁笑道:“好。”
眼见程无相下一剑又将疾速刺来,苗芸悦并不畏惧,一动不动的停留原地,直到他的剑锋离自己眉心不过二十厘米时,才往右一闪,轻飘飘躲了过去,左手中指往他剑身上一弹,程无相登觉虎口受震,心中一凛:“这小丫头功力不弱。”
程无相回顾以往与自己交过手的敌人,内力高深的,多得数不胜数,真正能胜得自己的却寥寥无几,因此素对自己的武功极有自信。他原本以为苗芸悦年纪轻轻,很容易将之拿下,几招将她打败,不免失去了战斗乐趣,没什么意思。此时发觉到她内力不浅,是个可以与其一战的对手,立时精神一振,战意一增,重新凝神出剑刺去。这一剑刺得极快,非武功好手,定然反应不过来。
只见苗芸悦右手白袍宽袖往前一伸,一条长长的白绸带从她袖里飞出,缠住了程无相的长剑。程无相一怔,微微皱眉,心想:“我自衬自己剑法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我这一剑刺得恁地快,小丫头用条绸带便能缠住我的剑,倒也有两下子。”
苗芸悦武功神奇,像是在绸带上灌注了内力一般,程无相感觉自己的剑身仿佛被死死黏住,同时从绸带上领受到一袭微微寒气,更让人心里一矍。为了防止她奇招迭出,急忙剑身一转,想把她的绸带强行削断。
苗芸悦不等他剑身翻转,右臂一缩,将绸带收回,跟着又像波浪线一样,重新往他面门飞打过去。程无相侧头躲过,左手将绸带抓住,运起劲力,要把她拉扯过来,苗芸悦也想拉他过去,二人各运内力,用绸带拔河,僵持一小会,谁也拉不过谁。
倪本儒哼了一声,一纵过去,钢爪横抓,将苗芸悦那条绸带抓断了半截,接着又伸爪向她胸口抓去。苗芸悦笑道:“好粗鲁。”左手袍袖一伸,又有条白绸带飞将过去。钢爪爪锋比剑短,不能缠绞,于是飞打目标乃是倪本儒的身体、面门。
倪本儒没料到这么一条软绵绵的绸带物品,在她手中竟成了件有用兵器,虽是绸带,可比鞭子还要凌厉,比流水还要阴柔。一时之间,自己的得意创技“御身硬气功”使用不上,绸带上的力道又或大或小,该防守还是进击,叫人无法估量和决定。可自己身为联贤神教堂堂土坛坛主,岂能见弱一个冷冰冰、娇怯怯的小丫头?当即无视她绸带的来路,横爪硬上,却被苗芸悦转换绸带轨迹,轻松截击了他这一招。
倪本儒心中一凛:“这丫头年纪虽轻,想不到武功高强至斯,不能再大意了。”
程无相看苗芸悦出招应付倪贤弟,自己正好趁隙突袭。箭步上前,连刺七剑,每一剑都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倪本儒继续欺身而上,钢爪连环,左右手抓划轨迹,或成十字形,或是八字形,臂力和耐力都不弱,不停歇地狂抓。
很快,苗芸悦左手袍袖里的那条绸带也被撕烂,像白蝴蝶一样在空中飘着。躲过程无相刺来的六剑后,舍去了自己这两条绸带,开始空手和他们过招,五六回合交过,发现程、倪二人招数凶狠猛烈,速度如风,也就不硬碰,只不停息地移动闪避,身法轻巧,似跳来跳去的舞蹈一般。她脸蕴微笑,一直在留神着他们招数间的破绽,眼神不住晃动。夜晚月色之下,将这个白袍姑娘的样子和身形也映衬得挺美的。
苗芸悦突然冷笑地说了一句:“不过如此嘛。”白影一晃,手臂一扬,轻飘飘地印了一下倪本儒后背,无声无息。倪本儒大奇:“她什么时候绕到我背后了?”转头一看并没有人,才知道上当。苗芸悦抓住这个机会,转了个身,“嘿”的一声轻叱,啪啪啪三声,三记重掌连续重击了倪本儒胸膛。倪本儒闷哼几声,往后一跃,感觉自己胸口的三处大穴,各被一股寒冰之气封住,内力运转不过来,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原来苗芸悦身法之快,手法之巧,令人惊奇,使了声东击西之计。她先运内力于右手,身子一动,矮身轻轻一拂,让倪本儒以为自己要打向他后背。
倪本儒面对这个情况,一定会运“御身硬气功”保护背后,这么一来,胸口却门户大开,等到发觉过来已然迟了,被苗芸悦回过身,重重打了三记阴寒掌力。这前后过程间隔很快,可武术较量,反应跟不上乃是大忌,就算中了阴谋诡计,也是无可奈何。
倪本儒受击后,胸口三处大穴被封住,无法动弹,丹田痛如刀绞,可以说一时之间内功全失了。除非旁人相助,将这三处寒冰之气全化解掉,才能一往如旧,安然无恙。
这一系列过程,段煦龙看在了眼里,心下感叹:“好巧妙的法子,打斗同时分析对手破绽,使出妙计给予一击,是格斗常用的方法,怎么我就没想到呢。我很少和真正的高手交过手,经验不足,他们三人围攻,内力又胜过我,我心态紧张,粗心大意,怎会不败?唉,只可惜现在明白已经迟了。”
程无相可没那么容易疏忽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现下单挑,只有徒增他的锐势。苗芸悦一时之间,找不到破解他剑术的方法,只不停地慌忙招架,一张脸带微笑的花容,开始皱眉起来。还好苗芸悦反应奇快,招数轻巧,程无相的快剑暂时刺不到、制不住她。
段煦龙见苗芸悦危险,想要起身相助,但只要稍微一动,心脏立即剧痛,只能乖乖躺着,暗暗叫苦,此时重伤躺地,心态冷静下来,心想反正左右一死,不妨继续看看他们打得如何。适才败阵倒下之前,自己曾用“蛟龙闹海”绞夺下了程老匹夫的长剑,已经算过招胜利,但毕竟是以战无不胜的“龙象辟邪剑”神功招式硬拼而赢;若仗着自己的剑理知识,再想出另一种破解程老匹夫剑术的方法,岂不更为欣喜?也使得自己不抱憾而终。
段煦龙身为剑术高手,斜睨一望,果然不久发现了程无相快剑中的缺点。
程无相的剑法虽然很快,很飘忽,令人难以格挡,但每次出剑的同时,自己本体正是一个大破绽,只要使出同归于尽的法子,不理他剑招,自行攻他,很容易就能破了。
程无相自创的这套“弱速剑法”十六式,起名“弱速”,那是他谦虚。他创这套武功,乃是知道一般人打架动手,都想完胜对方,不肯两败俱伤或同归于尽,针对于此,这套剑法的所有招式,肆无忌惮,想怎么出剑怎么出剑,毫不停息,只有对方守,自己就不用守了。
所以只有用不理招式,牺牲自己,同归于尽的笨方法,才能暂时破了程无相之剑法,苦于自己受了重伤,躺在地上,没法出声指点苗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