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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乡间童谣

纪知人的躯体在纪锦棠的怀中迅速腐化,血肉一点一点消失,几秒钟后化为了一具骷髅,骨头缝里隐约残留着几缕血迹。

纪锦棠瞠目结舌,苏之淮疑惑不解。

本以为这已经够离奇了,可纪锦棠只觉得身子一轻,这具骷髅也慢慢融化,碎成了齑粉,一阵大风从天边吹来,纪知人整个消失了。

纪锦棠低头,呆呆地坐在地上,牙月的光打在他的背上,黑色的衬衣上泛起一阵洁白无瑕的银光。苏之淮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整个人像是融进了夜色里,背影里透着苍凉暮气。

苏之淮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可这时候要是不说话,估计纪锦棠会缓不过来,他思前想后,还是开了口:“你叔叔的命本就是逆天多出来的,可能正因为是这样,这具多年前就该埋进泥土的躯体,才会以这样的方式消失吧。”

山里的风很大,苏之淮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散,但每个字都飘进了纪锦棠的耳朵里。

半晌过后,纪锦棠抬起眼眸,苦笑着说:“是啊,本就不该存在,自然就应该融进天地。”

***

苏之淮躺在床上,他尽量学着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凡人,每天有规律的生活,该吃吃,该睡睡。阳间的生活多姿多彩,比地府终日不见阳光的那一亩三分地强得多。

他缓慢地闭上双眼,可脑海里却是几个小时前,纪锦棠与纪知人的那一场生死之战。

都是纪家人,为什么纪知人操纵鬼火需要摄魂琴的辅助才行,而纪锦棠却可以凭空操控?说白了,纪知人打出的鬼火并不是真正的鬼火,而是通过摄魂琴的法力展现了施法者脑子里的意念。而纪锦棠手掌上凭空升起的鬼火,才是真正燃烧灵魂的火种,他有印象,那火种似乎可以把纪锦棠的血液当燃料。

他究竟是什么人?这个疑问一直在苏之淮的脑子里徘徊,每当关键时候,纪锦棠施法时,双眼里总会有摄人心魄的淡紫色光芒一闪而过,这究竟是为什么?纪锦棠他本人是否又知道?

苏之淮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

纪锦棠拖着疲惫的身子悄悄回到家中,他轻手轻脚,生怕吵醒那两个活宝。

进了房间后,他整个人就瘫在床上,连翻身都不愿意。他的身子已经快散了架,可他的神经却异常紧张,闭着眼睛始终睡不着。

叔叔清隽的脸庞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究竟叔叔为什么要这么做?带着这个疑问,他渐渐进入梦乡。幽暗的房间里没有安静得有些肃穆,只有纪锦棠均匀平缓的呼吸声散在空气中。

纪锦棠的梦很长很久远,远得像是好几辈子那么遥远。

一位身着黑色锦缎的神女温柔地对他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你对不起我?你是谁?”纪锦棠问。

画面瞬间分崩离析,天空中的太阳异常耀眼,另一位神女站在山巅,迎风哭泣,她盘坐在地,如一块巨大的石雕。她双眼无神,俯视大地,人们衣衫褴褛,互相厮杀,有得胜利后高举武器,洋洋得意,有得失败后倒地不起,哭天喊地。

神女闭上了眼,眼泪挂在她的眼角,阳光直射在眼泪上,如一颗颗璀璨夺目的珍珠。她伸出双手,体内气血涌动,一红一蓝两颗宝石跃然浮现在她的手中。

神女腾空而起,朝着苍穹飞去,身后只留下一片片彩色的祥云。

纪锦棠猛然间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他大汗淋漓,喘着粗气,他从没有这么害怕和紧张过,梦里的人是谁?

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凉意顺着手臂蔓延全身。虚空中隐约有一道紫光泛起,纪锦棠定睛一看,发现是挽灵笛发出来的。

他赶忙跳下床,将挽灵笛拿在手里,一团荧光从笛子里窜了出来。

“锦棠,是我……”那声音让纪锦棠倍感亲切。

“叔叔?你还没死,叔叔!”纪锦棠激动地差点大喊。

“不,我已经死了,这只是我残留的一点元神罢了。”纪知人说。

“元神?”

“我的任何行为都被人看在眼里,我不得不将摄魂琴打碎,把自己想说的话藏在摄魂琴中,摄魂琴已经融进了挽灵笛,被你带回了家。”纪知人的声音极其缥缈,时远时近。

纪锦棠本以为叔叔还能再次复活,却没想到是一场空,他叹了口气:“叔叔,当年你为什么和爷爷闹翻?又为什么离家出走?”

纪知人顿了顿,半晌后才再次开口:“我们纪家三兄弟从小到大感情都很好,只是我运气不好,我出生没多久,你的奶奶就去世了。大约是为了生我,耗费了她毕生的力气。所以你的爷爷,也就是我的好爹爹对我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情。”

“我也说不清楚这感情是过分的爱,还是过分的恨,他从小就对我比对我的两个哥哥严格得多,学习纪家赶尸术也好,学习法术也罢,大哥二哥累了可以休息,而我不行。大哥天资一般,你爷爷认为他难当重任,所以他学习了基本的赶尸术后,你爷爷就放弃了他。而我的二哥纪知地,也就是你的爹,不但长得最像你爷爷,就连天资也极高,所以老爷子对他寄予厚望。”

听到父亲的名字,纪锦棠的心就觉得难受,因为父亲对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我们兄弟三人就这么一边去村里的学校上学,一边学习赶尸术,渐渐都长大。传闻中湘西赶尸匠一生不得婚配,而且相貌必须丑陋,才能镇住妖魔邪祟,可我们纪家就从来没有这个传统,你爷爷说我们纪家是在地府挂了号的。”

纪知人的语气越来越激动:“有一天你父亲带回来一个样貌极为清秀的苗族姑娘,他对你爷爷说,他们已经私定终身。你的爷爷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得很。”

纪锦棠心头一拧,低声问:“那个苗族姑娘,就是我娘?”

“没错,你的娘名叫凝芝,凝落成辉,芝兰玉树,确实是个好名字,她的人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好看。正因如此,才生出你这么个好看的侄儿。”纪知人说。

纪锦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后来呢?他们是怎么去世的?”

纪知人没有立刻回答他:“我们纪家就这么相安无事了一整年,第二天春天,你出生了。你知道你的爷爷有多高兴吗?纪家唯一的孙子,终于来到了人间。你出生在子时,随着你的第一声哭喊,天际线燃起了橘红色的火焰,将整片天空都照亮了,湘西的群山都像跟着一起烧着了。第二天,山里所有的花都开了,花香都能传进村子里。”

纪知人也觉得自豪:“我们全家都开心,你爷爷料定你是天选之人,认为你必定能成为纪家赶尸术的继承人,那把挽灵笛就是你的。可好景不长,你的父母身子越来越差,我有次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他的脸色蜡黄,没有半点血色。我当时都被吓傻了,连忙将他扶进房中休息。”

“可你母亲进来之时,我更加慌了,她的气色比你父亲还差。我甚至都害怕他们会突然死在我的面前。当我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才明白是什么原因。”

纪锦棠眉头轻蹙,心觉疑惑,莫非父母之死还有疑云?

纪知人继续说:“我听见你父亲对你母亲说对不起。原来当年你父亲在苗寨邂逅你的母亲,两人一见钟情,迅速坠入爱河,可你的父亲命格太短,根本熬不到你出生的时间。于是你的母亲便拉着你的父亲去了苗寨禁地,对着山神祈祷,能为你的父亲续命。”

“苗寨禁地?”纪锦棠问。

“是的,咱们湘西有最大的苗寨,你的母亲就是来自那个寨子,相传苗疆人是上古时期蚩尤九黎部落的后裔,自古以来就有供奉属于自己族人特有的神仙,苗疆巫蛊大约就是从上古时期一直流传下来的。”纪知人说。

“后面的事情我也没有听清楚,隐约听见你父母的对话里提到了一个神秘的法器——魂之石。”

“魂之石?那是什么东西?”纪锦棠诧异,讷讷自语。

“我当时也不明白,我只是猜测,这个魂之石可能就是苗寨的镇族之宝,他们口中的山神,可能就是这个魂之石。于是我就查阅了纪家相关古籍,被我发现了这个重大的秘密。”纪知人的声音越来越弱,外头的风轻轻一刮,就摇摇欲坠。

纪锦棠见眼前的这团光十分微弱,于是起身将窗户关好。

“关于魂之石的秘密?”纪锦棠问。

“不错!相传女娲造人之时,发现她造之人如同行尸走肉,只会本能的贪婪,夺食,撕咬,屠杀,就如同洪荒大陆上的飞禽走兽。这完全违背了女娲造人的目的。于是女娲将自己三魂中的一魂抽出,凝结成了一颗红色的精石,她将精石藏于群山之中,顺着大地,将魂之石中的力量带给了每一个人,自此人就有了魂。”

“而这颗魂之石中蕴藏着巨大的力量,那力量来自于上古神明,谁若是能得到魂之石,那便是得到了无情无尽的法力,说不定能长生不老!不然你的母亲是怎么让你的父亲延长寿命的?”纪知人的声音略带笑意。

纪锦棠嗤之以鼻,心想自己的这位叔叔也算是个修道高手,凡人除非成仙,否则怎么能长生不老?他竟然还相信这种鬼话。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将此事告诉了你的爷爷,你爷爷其实早就知道魂之石,也知道你的父亲会英年早逝,是你的母亲动用了魂之石,将你父亲的寿命延长,这才生下了你。所以你爷爷将你视若珍宝。”纪知人语气里带着些许羡慕,也许他也渴望父亲对他的疼爱。

“没过多久,你的父母便双双过身。”纪知人叹了一口气。

纪锦棠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仿佛置身于无人的旷野,四面八方什么东西也没有,他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能不住地奔跑,可什么都找不到。

“安顿好你父母后,我们纪家相安无事了几年,那几年里你渐渐长大,你果然是天资聪慧,纪家的法术你几乎是看一眼就会,老爷子也越来越疼爱你,他甚至不打算将赶尸族族长的位置传给你,他想你做一个快乐的平凡人。”

“于是他找到我,将摄魂琴交给了我,我欣喜若狂,因为摄魂琴是不亚于挽灵笛的宝物。我一直以为我将会是未来的继承人,于是我刻苦钻研,甚至触碰到了赶尸族的许多禁术。于是老爷子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而我当时年轻气盛,桀骜不驯,认为修道之人就应当将自己的能力提升至极致,于是我跟他再次提及魂之石的事,我说我要去寻找魂之石。”

纪锦棠苦笑:“爷爷当然会不同意,他老人家一辈子不会冒险,不会做这种有违修道之人的事情。”

纪知人无奈地说:“也许没有这个执念,我也不至于成为今天这副模样,或许一切都是天注定。你爷爷说魂之石的力量凡人不可驾驭,就因为擅自使用的魂之石,你的母亲才遭到了反噬,病重身亡。可我当时没有信他的话,一意孤行,带着摄魂琴离开了村子,去了苗寨。”

“苗寨其实离咱们纪家村子相距并不远,翻过四个山头就到了,他们听说我是你爹的亲弟弟,热情好客,我便在苗寨住了下来。我向他们打听山神的事,有个老者给我画了一张图,图中有山有水,山头下有一个半月形的湖。直觉告诉我,这个地方离苗寨不远。”

“当年苗寨里还流传着一首童谣,是这样唱的——初七夜,上弦月,月面之下群山裂;风头起,草不立,玉石默默碎满地;湖水明,鱼儿轻,东风吹过水粼粼;树儿飞,鸟儿追,山神隐隐震如雷。”纪知人轻轻唱起这首歌谣。

纪锦棠一向唱歌跑调,每次去KTV唱歌,陆鸢都嘲讽他走调走得七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听完纪知人哼起这童谣,总算知道了,唱歌跑调也许是他们纪家的传统。

纪知人见纪锦棠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赶忙闭了嘴,没有再唱下去,他轻轻咳了一声,继续说:“根据我的走访和猜测,再有那个老者给我画的图,我想这首歌暗示了魂之石的所在地,这是一个有湖,有山的地方,可这样的地方在我们湘西随处可见,我想了很久都没有相通,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纪锦棠不自觉地顺着歌谣开始联想,可他根本没去过苗寨,脑子只有歌谣描绘的那副画卷。

“后来我离开了苗寨,在路上遇到了一位神秘的修道之人,他也向我打听苗寨山神的事,我有防备之心,并没有向他透露太多。也许是自己的贪念过重,遭到了天谴,后来我就遇上了山体滑坡,整个人都被埋了进去。”纪知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懊悔。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踏上了黄泉路。走了没多久,那个什么的修道之人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对我说,可以帮我死而复活,但是前提是我得答应帮他找魂之石,答应帮他做事。”纪知人长吁一口气。

他紧接着说:“那时候的我心有不甘,便答应了他的要求,那人法力极其高强,他直接抓住我的灵魂将我带出了幽冥,又施法将我溢出的天魂和地魂重新聚拢,于是我就活了过来。”

“那人是谁?”纪锦棠又问。

纪知人半天没动静,那一团荧光越来越微弱,纪锦棠赶忙用手护住光。

纪知人终于开了口:“他是谁我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在我面前展示过真容,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僵尸……”

“僵尸?”纪锦棠诧异。

“不错,龙哥凤姐都是他的手下,锦棠,你要当心,这个僵尸一定不简单,他可不是简简单单地上游九天,下通幽冥的游尸,他大概是上古尸王……”纪知人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电力不足的录音机。

纪锦棠一慌,将那团荧光托起。

“叔叔要走了,锦棠,你要多保重,下辈子有缘的话,再做一家人。”纪知人的声音随着那团荧光的消失而消散,房间里几乎没有半点回音。

纪锦棠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刚刚荧光出现的地方,什么也没有抓到。他摩挲了一下手指,只有黏糊糊地汗水。

叔叔的话让他思考了很久,他低头沉思,屋里的空气潮湿闷热,他额前的乱发上有汗珠不住地往下淌,打湿了他的脸颊。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这些事物就像是块大石头狠狠地压在他的心上,将他的胸膛压得只剩一条缝。

纪锦棠推开窗户,外头的风灌进了他的房间,呼呼作响,耳畔气流划过,他仿佛听到了遥远时空里,各方神明最惨烈,最凄厉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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