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会怎么选？

此时的祁盛，目光中透露著卫柳此前从未见过的神采。

卫柳很难描述那些神采到底是来自于求生的渴望和喜悦，又或者是悲天悯人的心软与慈悲。

总之，她看到祁盛薄唇轻启，听到他声音凝重而坚定地说：「我不管是真是假，等下你要同他们说，你刚刚只是开个玩笑吓吓娇儿，我这毒用不到什么心头血来解。」

「可，如果是真的需要以命换命呢？」

「那就只好拜托卫姑娘对他们说一句假话了。」

「你是不想让他们为了救你而死吗？你自己不想活吗？」卫柳喃喃地问。

她自幼跟着师父，见过了太多面对生死时，不择手段用尽邪门歪道，也要活下去的人。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知道自己能活下去，却不追问解药，反而只逼着她收回那关于心头血药引的言论。

这样的人太奇怪了，好像有点傻乎乎的。

可是，她竟然有些高兴自己可以见到一个这样的人。

祁盛的目光一闪，垂下眼睫道：「谁会不想活下去呢。」

祁盛的睫毛很长，又浓又黑。

在他的脸上，就如同白雪中落着的一支鸦羽，轻轻地拂在卫柳的心上，让她的心里痒痒的。

为什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又仿佛有着这样完美的人品？

鬼使神差的，卫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澄清那只是一个恶作剧。

反而，她还追问：「那如果，真的需要一个人去死，才能换你活，你要怎么选？」

这是一个残酷的问题，她不知道她期待什么样的回答。

也许，她是期待听到祁盛坚定的回答，他宁可死也不要别人替他死？

至少有那么一瞬，她渴望见到一个完美的，十足替他人着想的圣人。

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能让她理解为什么四公主、暗八和元宝会那样争相维护祁盛。

也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会让她觉得对方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可是，出乎预料的，她听到了一个与预期截然不同的答案。

祁盛回答说：「莫说需要一个人去死，就是需要十个，百个人去死，才能换我活下来，我也会选择让自己活。」

「什么？！」

卫柳眼前，镀著金光的幻影猛然破碎了。

「自有许多人愿意为本殿下赴死。只是娇儿心软，不该让她知道。」

「她若知道了要有其他人为我抵命，担心不说，还会为此愧疚难安。」

「我只想她无忧无虑一些，不要听这些打打杀杀的血腥事儿。」

卫柳听懂了。

祁盛要隐瞒的，实际只有四公主一人。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做药引，反正还有许多其他的人选。

他语气淡淡，提到四公主时，口口声声还是柔软的「娇儿」，但是提到别人时，就变成了冷硬的「其他人」。

直到这时，卫柳才看懂祁盛的那奇异的目光。

那里面，从来不是什么悲天悯人——而是透著些冰冷的残忍。

她被自己从这目光中读出的意味吓得后退了半步。

「你……你当真这么想？你只是不想让四公主知道，她的哥哥其实是一个为了活命会取其他人的性命的人？」

卫柳难掩自己的失望：「之前，之前……四公主说你……十分心软，总替别人着想，我以为……你竟然只是装给她看的吗？」

「怎么是装？娇儿是我妹妹，我自然替她着想。」祁盛轻笑了一声，又道：「当然，你若是本殿下的救命恩人，我也替你着想。」

「哦，好的。」卫柳干涩地回答。

可是，她心里此时却一点也没有了之前的雀跃与兴奋。

她听到自己声音闷闷地说：「我本来也是开个玩笑，谁叫四公主吓唬我呢！不需要真的以命换命……」

祁盛回答：「那便更好。」

卫柳抬头，望着祁盛的那张脸，茫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京城里的人真难懂啊！

她以为四公主很好，结果四公主要扣留她朋友威胁她。

她以为四公主很坏，其实四公主不过是一个想要让哥哥开心一点，急得失了章法的小姑娘。

她以为贤郡王很坏，结果贤郡王对她百般照顾，还带着些孩子般的傻气。

她以为贤郡王很好，可现在……面前这个男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十分陌生。

祁盛此时的脸上，没有暗十七那样温柔的目光，苍白的脸颊，无奈中带着纵容的神态，和嘴角偷偷抿出的笑容。

她从祁盛的脸上，竟然找不到一丝暗十七的影子来了。

「暗十七……」卫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叫出这个名字。

祁盛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侧了一下头。

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马甲算是掉了个彻底。

「我之前……」他也不想把卫柳吓得太过，开口要解释一二。

没想到，卫柳却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暗十七和殿下长得很像，气质却不太一样，他的气色也比殿下差一些。」

「啊？」祁盛一怔。

卫柳倔强地圆睁著一双大眼，硬生生地把「暗十七」那一层已经漏洞百出得如同破烂渔网的马甲往祁盛身上披。

「他与殿下身形相貌都像，是殿下的替身吧？」

「啊，这……」祁盛自己都不敢这么编，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顺水推舟。

卫柳却哑着声音，强硬地说：「暗十七与殿下一模一样，也中了三春丹，想来也是殿下逼他吃下同样的毒药，以待后来为殿下试解药的？」

「呃……」祁盛眨眨眼，不确定，真的可以这么想吗？

卫柳却固执道：「想必暗十七也是殿下嘴里的，愿意为殿下赴死的其他人之一。我为他配置解药，等到他的毒解了，殿下也可以放心服用我的方子了。」

祁盛：「……」

卫柳：「怎么？殿下不愿意让暗十七来直接试药？还想再找个人来替暗十七试药不成？」

「那倒也不必。」祁盛勉强一笑：「我没怀疑过你会拿假的解药来骗人。」

「那就这么定了！」卫柳说著，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祁盛呆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眨眨眼睛。

半晌，他低声自言自语：「卫柳这丫头怎么这么好骗啊，这样都没认出来我就是暗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