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布局
子时已过,丑时未至。
坤宁宫内外灯火通明,烛光与油灯竟然让天上的明月与星辰也显得黯淡起来。
太后的寝殿内跪着七八位太医,叩头请罪。
「庸医!都是庸医!」皇帝气急败坏地随手抓起一只茶杯丢向太医们。
领头的太医不敢躲,硬抗了下来。
茶杯在他额头砸出一个血坑来,落到地上,「啪啦」一声碎了一地。
血液顺着太医的额头往下流,「啪嗒、啪嗒」地坠落在碎瓷片上。
「太后身体一向不错!」皇帝说:「缘何会救不醒?」
那太医伏下身,额头抵着地面,沉声回道:「太后娘娘这是怒急攻心……」
太后身边伺候的陈嬷嬷也说:
「陛下是见过凝香的,再老实本分又体贴不过的人,自幼伴着太后娘娘一起长大。」
「虽是奴婢,可在太后娘娘眼里,只把她当做妹妹看的。」
「如今,忽然听闻死讯,莫说是太后娘娘,便是我们这些人也……」
说著说著,陈嬷嬷就坠下泪来。
她哽咽了半晌,才说完了后半句话:「难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皇帝动摇道:「此事确实是老二做得不对,朕批评他。」
陈嬷嬷跪下,哀声道:「还请陛下为娘娘做主!娘娘虽未生养过陛下,可陛下哪怕是看在文德圣慈皇后的份上,也不能让人这般欺负娘娘啊!」
正说著,太后娘娘悠悠转醒,睁开眼第一句话却是叫道:「凝香!凝香!」
陈嬷嬷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娘娘,凝香没了!」
太后的眼泪也簌簌而下。
她在床上侧过身,看向坐在自己床边的皇帝,说:
「必是凝香教导贤郡王妃规矩,与王妃起了冲突,而祁盛为了讨王妃开心,就杀了凝香。」
「哀家从小看到大的宫女,朝廷命妇进宫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喊她一声姑姑,把她看作哀家的脸面……」
「为了哄王妃高兴,他说杀就杀。」
「皇帝!他今日欺辱我宫中的女官,他日便会欺辱我啊!」
「他连我这样一个与他并无利害关系的长辈都不看在眼里,又能有多尊重你呢?」
「他对陛下如此大不敬,陛下对他竟然只是批评吗?」
皇帝没料到太后会把事情这样曲曲绕绕地扯到自己身上来。
他心烦意燥,颇有些不耐烦地说:「太后这话岂不是自降身价,把自己与朕同一个婢女作比,算是什么道理?」
太后见一计不成,话音一转又换一计:「罢罢罢,皇帝不把凝香的命看在眼里,也该想想那掺了砒霜的芙蓉糕吧?」
「那芙蓉糕怎么了?」皇帝问。
「今日四公主从宫外回来,就带了这糕点去与陛下和六皇子吃。一模一样,只是没毒而已。」
「陛下难道不后怕吗?若是有毒的糕点不是被赐给了凝香,而是被陛下你吃下了肚,那么……」
「这也是胡说!」皇帝不在意地摇摇头:
「难道,朕御前负责试毒的太监们都是白养著的吗?」
「有毒的东西,根本送不到朕的嘴边来。」
「老二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蠢到这样直白的给朕下毒。」
太后被接连噎了两次,捂着心口缓了缓,又说:「陛下难道就任那畜生杀人,却不管吗?」
「管啊,那肯定要管。」皇帝答:「朕已经派御林军去抓他了,先吓唬他一路,等把他抓进来,让他给你磕头认罪。」
太后:「然后呢?」
皇帝答:「然后?然后太后娘娘也该大度些,做祖母的人就不要同孙儿计较了,你再重新赐他一个人,去他府上教人规矩就是了。」
太后:「……」
皇帝继续说:「依朕看,太后您身边的这位刘嬷嬷就不错。」
太后却问:「哀家身边哪儿来的什么刘嬷嬷?」
陈嬷嬷垂眉顺目的低下头,不做声。
「这不就是?」皇帝伸手一指陈嬷嬷。
「这是我的乳娘,陈嬷嬷,不姓刘。」太后皱着眉纠正:「陛下总是记错她的姓。」
「哦。」皇帝点点头,「王嬷嬷。」
显然,他并不怎么把太后这些话往心里去。
他只是说:「王嬷嬷也行,刘嬷嬷也好,总之太后不妨再重新拨个人给老二。」
「就告诉他,宫内的人有的是,他杀了一个还有一双,杀了一双还有一打。」
「杀之不尽,他自然就老实了,只能随太后的愿,让他的王妃好好学规矩了。」
「皇帝!」太后据理力争:「杀人偿命!王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
「啧,不过是给宫女,也算是人?」皇帝问。
太后只觉得胸口一堵,一开始的装晕几乎变成了真晕。
反而是陈嬷嬷眼珠子一转,心思活泛,装出一副劝慰太后的模样,低声道:「娘娘息怒,也体谅体谅陛下的难处吧!」
太后与她一唱一和,问:「陛下如今春风得意,九五之尊能什么难处?」
陈嬷嬷道:「大家都说陛下要恢复贤郡王的太子位呢,堂堂一国太子,岂能为凝香那丫头偿命呢?」
这一回,皇帝的目光真真切切地看向了陈嬷嬷,语气也认真起来:「谁说朕要恢复他的太子位?」
「都这么说呀,二殿下失了太子位,却依旧娶了丞相嫡女,且虽然称病不出门,但是陛下日日派人问候,时时催他回朝听政……难道不是准备重立他为太子吗?」陈嬷嬷反问。
太后也跟着一起问:「前两日哀家召命妇进宫来说说话,也有人这样同哀家讲。说当初废太子时是讲他私制龙袍意图谋反,但是后来仿佛就不再提了,仿佛是要重新封盛儿为太子?」
陈嬷嬷介面道:「确实有人这样说,说陛下冤枉二殿下犯了错,总要想办法道歉弥补……」
「胡说八道!」皇帝再次大声叫道。
这一次,他的眉毛都气得竖了起来:「朕怎么会错?」
「在哀家眼里,陛下自然不会有错。」太后煽风点火道:「可是在二殿下与群臣眼里,陛下留下了废太子的命,还有可能把太子位还给他,就说明陛下之前废他的决定错了。虽然此话是空穴来风,但……」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朝中如今年长些的的皇子一共有四个,各有母亲各自为派。
那三个皇子巴不得反复说废太子无理,顺便歌颂他这个父皇英明,来拍他的马屁哄他开心,指望着他一高兴能把太子位封给自己。
绝无可能反过来,盼著老二重新拿回太子位,因此散布谣言指责他这个皇帝的不是,来帮助废太子吧?
如此,皇帝觉得事儿就只能是祁盛干的。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太后也有嫌疑。
他只是觉得,看起来称病避祸在家,老老实实的祁盛其实一点也不老实。
那一点之前因为祁盛果断喝下毒药,而觉得冤枉了儿子的愧疚心,此时都消失不见了。
曾经那种让皇帝坐立不安的猜疑又重新涌了上来。
这位糊涂还多疑的皇帝,怒气冲冲地站起身,绕着宫殿走了一圈,又砸了两个杯子,才算是勉强控制住自己那开始暴躁的脾气。
「这事儿,必是老二自己不甘心,煽风点火!他是一点儿没学到他母亲的烂漫善良,学的全是些乱七八糟对付我这个父皇的手段……」
越想越气,越气越说。
等到祁盛一路被御林军「押送」到慈宁宫时,皇帝在太后与陈嬷嬷不惜余力的挑拨下,已然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抹稀泥的心态,变成了怒气冲冲,哪怕不杀祁盛,也想打他八百杀威棒的样子。
听到有人通报说祁盛到了,皇帝连见都不见他,就大喊道:「让他在院子里跪着,跪到太后娘娘消气为止!」
毕竟虎毒不食子,皇帝总不好说自己想让儿子死。
他决定,干脆顺水推舟,借着太后的话,料理了祁盛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