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选择
暗八走进殿内，最先闻到的是一股浓重的龙涎香。
这本该甜美芳润的，夹杂着琥珀和木质感的香气，因为过于浓郁，显得有些刺鼻，叫他险些没忍住打喷嚏的欲望。
香炉之后，坐着佝偻著身体的皇帝，此时正看着暗九。
“陛下节哀。”暗八说著，行了个稽首礼。
他有皇帝的特许，见君不必下跪。
但此时，他俯身跪倒在地，额头触在手背上，久久没有起身。
皇帝也没有叫他起身，只是声音略显嘶哑地回应道：“道长来了。”
不等皇帝再说话，暗八便道：“贫道特来请罪。”
“道长何罪之有？”
“贫道之前夜观天象，曾告知陛下，陛下即将诞生的幼子乃是祥瑞吉兆……”
暗八话说了一半，皇帝起身，“咚”地一脚踹翻了香炉。
龙涎香块滚落了一地，暗八只觉得自己的鼻子里更痒了。
“你还有脸说！”皇帝指著暗八，此时也顾不得他之前有多崇拜这个道长，他只是想把他满腹的不安和急躁发泄出来。
“祥瑞？出生以后哭了一声就死掉的祥瑞？”
“他绝不能是祥瑞，他若是祥瑞，朕成了什么？害死祥瑞的罪人吗？”
“朕告诉你！朕不管你是真的仙人转世还是假的，任何人，包括你，若想说朕的不是，朕便要先一步送你去死，你明白吗？”
暗八直起身，仰头看着皇帝，微微一笑。
皇帝问：“你笑什么？”
暗八说：“贫道来请罪，乃是因为贫道看错了九皇子的命格。”
皇帝目光沉沉地盯着暗八，道：“你说下去。”
“帝星之侧忽有小星现世，确实是陛下即将有幼子诞生，且幼子是祥瑞吉兆。但是，陛下的幼子——也就是陛下最后的一位皇子并不是九皇子，而是另有其人。”
皇帝一怔。
暗八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天命之中该祥瑞之子即将诞生，但却未必就是在今年，也许是在明年乃至后年。”
“你是说，九皇子不是那个祥瑞之子？”
“不是。”暗八肯定地说。
皇帝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甚至弯腰，亲自扶起了暗八。
“朕想也是这样。”他说，“朕是祥瑞之帝，怎么可能会害死祥瑞之子？”
暗八干巴巴地说：“陛下无需过分自责。”
“道长说得对。”皇帝点点头，又道：“这确实也不是朕的错，全怪皇贵妃她小家子气，一点事情就大惊小怪，害死了朕的九皇子……”
“……”
暗八从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饶是他巧舌如簧，面对皇帝，有时候也难免会因为接不上话而被迫沉默。
但是皇帝也并不在乎他的沉默。
皇帝只是说：“朕想，不如降皇贵妃为妃，道长以为如何？”
不如何，暗八想。
祁盛给他的任务是，叫皇贵妃当上皇后，可不是叫皇贵妃连降两级。
他劝谏皇帝道：“二公主正待嫁，和亲事宜均由礼部操办，但匈奴那边可一直认为他们会得到一个嫡出公主。”
“四公主就是嫡出公主。”皇帝说：“我总觉得，还是云娇出嫁更为合适，皇后的位置明明只有芸娘一人可以做。皇贵妃这样的人，如何担当得起？”
他这样说著，嘴里全是对皇贵妃的鄙夷，简直叫暗八觉得惊讶。
不提皇贵妃这些年宠冠后宫，单看大皇子的年纪比祁盛大了两岁，就知道哪怕是先皇后在世时，皇帝对皇贵妃的宠爱也不曾少过。
一个人，是如何可以这样，一面看不起一个人，一面又把她宠到野心勃勃的？
暗八沉声道：“若是先皇后在世，那么……”
“道长，朕正要同你说这个！”皇帝突然迫切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暗八：“朕这次去鸿恩寺，见到芸娘了！”
暗八一怔：“陛下说什么？”
“鸿恩寺的高僧做法，叫芸娘的魂魄附在了别人身上，她就是芸娘，朕知道！”
皇帝语气急促地说：
“天道果然怜惜于朕，先送道长来朕身边，叫朕得以在梦中召唤芸娘魂魄，为她巩固神魂……”
“随后，又引朕去了鸿恩寺，叫芸娘复生。”
“朕与芸娘云雨一场，再清楚不过她就是芸娘，连她后背上的小痣都一模一样。”
暗八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
接下来，他果然听到皇帝说：“只是有一点，芸娘是复生在了大皇子的侧妃卫锦的身上，朕欲迎她回凤仪宫，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暗八发出了一声迟疑地长音：“啊……这个……”
“刚刚道长说祥瑞之子另有其人，”皇帝又说：“说得很好，一定是芸娘与朕的孩子！鸿恩寺之后，她说不准已有身孕了。”
……
等身高的铜镜之前，卫锦缓缓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衣袍从她身上滑落，露出她布满了暧昧痕迹的肌肤。然而她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丝毫没有羞耻地舒展自己的胴体，左右转动着，欣赏著那些痕迹。
随后，她将手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光头和尚推门而入，见到卫锦这般也毫不吃惊，只是在掩上房门后，目光中带着淫邪和轻蔑地扫视着她的身体。
“夫人好大的胆子。”和尚道：“连陛下你也敢碰，皇贵妃娘娘因此受惊流产，叫人传信给贫僧，叫贫僧今日就了结了你。”
卫锦丝毫不怕，只是柔声道：“我在这里住了一月有余，与你这和尚夜夜相欢，我以为我们都是快活的。”
“夫人不会是想同贫僧说什么一夜夫妻百夜恩之类的废话吧？”
“我是想说，不知道你这和尚中用不中用，是否下月就能叫大夫诊出我腹中有了好消息？”
和尚露出一丝狞笑，道：“夫人没听懂吗？皇贵妃娘娘很生气，夫人只怕活不过今夜了，哪里还有下个月？”
“是你这秃和尚没听懂。”卫锦笑眯眯道：“和尚，你是想帮皇贵妃杀了我，再被皇贵妃那个老女人灭口呢？还是想帮我活下去，将来我叫你的孩子做太子，继承这天下呢？”
和尚的瞳孔猛然缩了一缩。
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的诱惑。
他做不成皇帝，但若是他的儿子可以做成皇帝——那与他自己成了皇帝又有多少区别呢？终归说明这天下是他家的。
窃国者诸侯。
显然，卫锦这是在邀请他，一起窃国——就如同皇贵妃曾经的提议一般。
卫锦又说：“皇贵妃这一次伤了身子，不可能再与你这和尚重演一次之前的把戏。更何况，谁能保证一次就能生出男孩？若是女孩呢？皇贵妃一定还在宫外准备了别的新生儿，最终不一定是你的儿子。”
和尚吞了吞口水，问：“你呢？若你这一次生的是女儿呢？”
“我还年轻，我不怕这一次是女儿，因为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卫锦转身，直视著和尚的眼睛，说道：
“况且，陛下以为是你做法，叫先皇后在我身上复生。”
“从今往后，只要你能叫皇帝相信先皇后一直活在我身体里，我担保你，从此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若是我死了，你就是再一次害死了先皇后，叫陛下得而复失的罪人，妖僧。”
和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但是卫锦知道，他一定会做出她想要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