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疑恨

暗八实打实的是个戏精。

除此之外，他也喜欢自作主张，并不是事事都听祁盛的。在祁盛明确告诉他，远离卫锦这个烂摊子，叫卫钧与祁时两人独自去头疼之后，暗八如果真的听话，就不会还听卫钧说这一大串不着边际的鬼话。

但是，祁盛可以信任暗八，正是因为他还有个优点。

他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不能够自己做决定，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找祁盛索要明确的指示。

比如说现在，他听不懂卫钧的话时，就是要来找祁盛汇报的时候了。

“所以，”暗八说，“按照卫钧的说法，皇帝并不是要迎娶复生的先皇后，而是要迎娶一个复生，且永远不会恢复记忆的先皇后。”

也因此，只消让皇帝知道，芸娘的全部记忆有朝一日会全部被卫锦记起来，皇帝就绝不可能再娶她。

可这太奇怪了。

暗八不解极了：“皇帝与先皇后感情甚笃，难道不希望自己当年的结发妻子可以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吗？他宁愿要一个失忆版本的？”

元宝在一旁猜测道：“难道是因为现在的失忆版本，表现得对于咱们殿下和四公主等人并不怎么在乎，陛下害怕恢复记忆之后，先皇后娘娘要与他算咱们殿下被废还中了剧毒的烂账？”

祁盛轻轻“呵”了一声，道：“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为什么？”元宝问。

祁盛说：“我被废是三弟勾结人诬陷的，三春丹也是丽妃给我送的，咱们的好皇帝可是把自己从头到尾保护得干干净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把“好皇帝”三个字中的“好”字念得极重，又把“干干净净”四个字说得极慢。

这叫祁盛的语气中，充满了一种不言而喻的讽刺感。

显然，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在整个故事里也并不干净。

但是指望这样一个无耻的人感觉到心虚，绝不可能是为了和所谓恢复记忆的芸娘讲她的大儿子祁盛是怎么被搞得快死了。

反正，芸娘的另外两个孩子还好好的，而且，“芸娘”的新孩子也有极大的可能成为下一任太子。

按照皇帝自己那自私透顶的逻辑来看，芸娘即便恢复了记忆，也不该对此有什么不满。

因此，祁盛说道：“这只能是因为，我母后知道什么足以叫她与皇帝反目为仇的事情。”

暗八踱了两步，苦思冥想：“能是什么事情呢？”

元宝则悚然而惊：“那么，八年前，娘娘突发重病而死，真的是重病吗？”

祁盛猛地扭头，看向元宝。

那一刻，他一向平和的目光中带了惊惧的神色。

哪怕他已经对皇帝彻底丧失了信心，如今在私下里甚至不会再叫他父皇，只会叫他皇帝和陛下……但是，他从没想过皇帝可能会亲自害死他母后的可能。

“他对我母后的深情，难道都是作假吗？”

“在他私下里叫我同寻常人家一样喊他爹爹，喊母后娘亲，像是疼爱孩子的普通父亲一样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怎样杀死他的发妻吗？”

只要一想到，皇帝也许是为了隐瞒什么而杀死了为自己生下三个孩子的皇后，此后竟然还有脸装作一往情深的模样，祁盛就觉得恶心得想吐。

而暗八已经忍不住做出了一个呕吐的表情来。

暗八说：“这也太恶心人了，这不能是真的。”

元宝有些畏缩地说：“奴才，奴才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未必说得就对，这个这个……”

“这个说法未必对，却似乎可以解释很多事情。”祁盛合了合眼睛，眼珠在眼皮下转了两转。

不为别的，他只为能克制住自己落泪的冲动，徒劳地想要把眼泪留在自己的眼眶里。

八年前，皇后去世时……祁盛才刚十二岁，却已是诸位太傅口中的神童，记忆力自然不会差。

他仔细地回忆著，记得那是母后生下六皇子祁康，还在做月子。

忽然有一天放学时，他正与太傅告辞，准备去给母后请安，顺便看看自己的弟弟，却猛然见到母后宫中的大宫女一路跑来，哭喊著对他说：“殿下！娘娘不行了！”

他急急忙忙地一路奔跑——从没有跑得那么快过，却还是错过了可以见到母后的最后的机会。

太医说，是皇后娘娘突发的心绞痛，才会猝死。

太医还说，许是因为皇后娘娘年纪大了些，生下六皇子后又还要操心宫闱事务，劳累过度……

祁盛喃喃道：“那时候当值的太医是……陈……”

“是陈峰太医！”元宝提醒他：“陈峰在当月就被皇帝斩了。”

“是的，当时我还劝解父皇，说母后急病，不该怪罪已经尽力的太医……”

祁盛的手指慢慢地蜷起来，目光中的惊惧褪去，染上的却是仇恨：“我当时以为他是爱母后过深，迁怒太医，如今来看……”

“如今来看，也许是杀人灭口。”暗八倒吸一口冷气：“那可是刚为他产下一位小皇子的皇后娘娘！他真有如此丧心病狂吗？”

元宝再次说道：“奴才只是随口一说，许是咱们想多了，另有原因。”

暗八问：“若是另有原因，还能是什么原因？”

元宝张口想答：“比如说……比如说……比如……”

他“比如”了半天，却是一个别的理由都想不出来了。最后，他只能悄悄打量著祁盛的脸色，低声道：“总不能没凭没据，就判了陛下这样大的罪过。”

元宝说这话，倒不是为了替皇帝开脱。

他对皇帝没有什么感情，他是可怜祁盛。

自家殿下才刚能接受自己的父皇看权势重于他这个儿子，已经是个死了娘，又不能依靠亲爹的可怜人了。倘若再叫他知道，自己的爹还杀了自己的娘，那么祁盛可该如何自处呢？

“奴才方才就是胡说，全当奴才多嘴放了个屁吧！”元宝说：“不要追究这件事情了。”

不知道真相，也就永远不会处于两难的地位。

毕竟一面是爹，一面是娘，若真的是亲爹杀了亲娘，那么到底是为亲娘报仇去手刃亲爹呢？还是再详装无知对此置之不理呢？

元宝只恨不得收回自己之前说出的那个可怕猜测。

然而，祁盛目光冷冷，沉声道：“这件事必要追究到底。”

元宝轻声说：“八年前的事情，知道真相的人只怕……”

“知道真相的人只怕不少都还在人世呢！”祁盛说：“卫钧便是一个。皇帝也是一个。”

卫钧不是说皇帝会害怕卫锦回忆起属于“芸娘”的记忆吗？

短短一阵时间，祁盛已经恢复了镇定。

他有条不紊地吩咐：“暗八，你去告诉皇帝卫锦已经回忆起一部分芸娘的记忆，再叫他服药入梦，看看他是否会在梦话中说出什么。”

“元宝，我把只有我母后和父皇之间，旁人不太知道的私密小事写两件下来给你，你替我送去给卫锦，就说我帮她证明她有我母后生前的部分记忆，确实是我母后复生。”

“突然要帮卫锦，她多半不信，元宝你便告诉她，这是因为我快死了，只求她做上皇后之后不要为难云娇与小康。”

“暗八，你还要叫皇帝去找卫锦，看看他见过卫锦，知道卫锦的确有我母后的部分记忆后，又会有些什么反应。”

“千万要瞒好云娇与阿康，不能叫她们知道这件事。”

暗八与元宝都跪地叩首领命，道：“请殿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