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护花
睁开眼时，萧衍和容廷正在床边低声说着什么。
瑶华口苦咽干，想唤他们，嗓子却紧涩，发不出声。
萧衍立时发现她醒了，欣喜若狂。
他俯下身，语声已不稳，“瑶华，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瑶华轻蹙双眉，双眸中的蒙蒙雾气散去，恢复了清澈，“三天？怎么回事？”
“你中了毒，昏睡了三天，还好师兄为你解了毒。”
“是谁？”她的声音暗哑低沉，似是另一个人发出，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回头和你细说，你刚醒，先不要说话。”萧衍柔声道。
容廷转身端来一碗汤药，温言道，“不苦，都喝了吧。”
萧衍抱起瑶华，茗香将汤药一勺一勺喂入瑶华的口中，酸甜清凉的药液流入喉中，顿觉舒润许多。
她探询的目光看向容廷，容廷正注视着她，剑眉微皱，“是护花。”
“护花？好别致的名字。”
容廷看着她喝完最后一口药，才缓缓道，“护花，三日后躯体便化作花肥。瑶华，你中的这毒名字虽好听，个中滋味却不好受罢？”
萧衍扶瑶华躺下，瑶华方低声呢喃，“护花，自然是要肝肠寸断，化为肉泥才好……”
“瑶华，别再说了。”萧衍心中一颤，不忍再听。
她便不说了，握住他的手道，“你别担心，有师兄在，没甚么可怕的。”
萧衍瞧着她不说话，神色复杂。
容廷道，“我再去煎碗药，茗香你来帮忙。”
待他二人离去，瑶华柔声说，“真的没事了。萧衍，是谁？我倒有些好奇。”
萧衍伸手将她乱了的长发理好，她的脸庞更加苍白小巧，透着憔悴的蜡色。她昏迷以后，常皱着眉头辗转反侧，痛得冷汗打湿了衣裳，却一直醒不过来。
容廷说护花之毒令人肝肠寸断，渐渐毒素传遍全身，疼痛难捱，三日后药石无效，躯体化为一滩血水，混入泥土里不留痕迹，还可滋养花木，故名护花。
却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中了护花之毒。天下奇毒他们也都有耳闻，梁国的护花、走魂香、碧落黄泉，齐国的玉隐、洗髓丹，南越的金蚕蛊，还有传说中的涤尘、仙子堕等奇毒，容廷虽研究毒药，但奇毒并不常现世，有些他也未曾见过。他将解毒的灵药给瑶华服下，埋头查阅文献，才确定是护花之毒，此时瑶华已疼了一夜。此毒难解，容廷在此是不幸中的万幸。
萧衍心有余悸，这三日他度日如年，若不是容廷发现是护花之毒，只怕他已疯魔了。他轻抚瑶华苍白的脸庞，轻声道，“你先别着急。那日宴上你们都喝了酒，毒却不在酒中……”
“在哪？”
“在给你斟酒的女官甲中。”他的声音低下去。
瑶华扬眉盯着他，似笑非笑，“萧衍，你糊涂了吧？我用酒杯喝的酒，酒杯中必然留有痕迹，甲中？那酒杯呢？”
萧衍直起身，露出愧疚的神色，“瑶华，那女官是徐太后的人，徐太后妄图毒害当朝皇后，我已赐她白绫，令坤德殿的宫人全部自绝。”
徐太后？瑶华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沉静却隐隐含着炙热的火焰，灼得他心中刺痛。
终是做不到瞒她，也不愿瞒她。他俯身揽着她的肩膀，黯然道，“是母后……瑶华，对不起，我现在还无法处置她。”
是萧衍的生母，还能如何？瑶华早就知道会这样，心里的失落一闪而过，他有他的无奈，她都懂。只是何至于要给她下这样的毒，谢太后就如此容不下她么？她的目光暗下去，仍然觉得难过。
“没关系，我不怨她，此事过去便不提了。我现在好好的，这就够了。只是可怜了徐太后，她毕竟冤枉，你处置重了些。”
萧衍沉默片刻，方沉声道，“她不得不死！我要警告所有人，谁胆敢动你，绝无活路！”
瑶华忽地忆起正德帝和叶临风的提醒，她来到帝京三个多月，不关心前朝也不在意后宫，但身居后位，只怕无数眼睛明里暗里盯着自己。她在心里叹口气，旋即恢复了平静和淡然。
她推一推萧衍的胳膊，柔声道，“你是不是一直未曾休息？快去歇歇吧。我有些困，可能还要睡会。”
“不累，你闭上眼睛，我陪着你。”
瑶华只觉得头昏眼沉，撑不住又闭上眼睛，很快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夜间，灯光柔和温馨，淡淡的药香弥漫，她在承光殿内。
萧衍就在不远处的案前批阅奏章，容色也憔悴许多。瑶华没有出声，躺了片刻又睡着了。
第四日清晨，醒来时，听到茗香和容廷的声音，便叫，“师兄。”
茗香快步上前，眼睛都哭肿了，“公主，您醒了。”眼泪又流下来，忙回过头拭泪。
“师兄，你给我下了安神药？”
容廷道，“茗香，你去宁真殿，将我的银针取来。”
茗香答应着走了。
容廷站在龙榻边，安静地俯视她，神色平静，只有两道剑眉微微攒起。
瑶华和他对视一眼，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甚么，她咬了咬唇，望着床帷上的金龙衔五色羽流苏，沉默着。
“你这是为何？瑶华，如果我不在，你必死无疑。”
他的语调不紧不慢，但瑶华知晓这平静下抑制的怒火。极少有事情能让他动怒，他动怒的时候比平时还要冷静。
“可是你在。”
“如果萧衍知道……”
“他不会知道！师兄，你不会告诉他。”瑶华转头望向他，倔强中带着一丝悲凉。
容廷叹口气，坐在榻边正色道，“你告诉我，你是为了甚么。瑶华，护花之毒，你一闻就知，你喝了两杯酒，那是致死量！我想起来就后怕，如果我不在……萧衍即便找太医为你解了毒，毒性也会使你的身体受损，更何况，你本来身体就……”
护花是梁国奇毒，他俩许多年前便见过。那时候萧衍还未到天阙，四师兄李沐雁到远行到梁国，遇到一位贵人，得到了奇毒护花。因容廷学医，就给了他。容廷和瑶华也觉得护花之名甚是雅致，认真破解过解毒之法。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替她把脉。
瑶华以身试毒，他应该震怒的，但是今日他的平静和包容，很是反常。
“怎么了？师兄，我身体怎么了？”她有些不安。
容廷专注把她脉象，沉默不语。
“到底怎么了，师兄？”
“你先告诉我，为何要喝下那两杯酒。”
“师兄，我……我实在是难受，咱们令燕国横尸遍野，慕容恪问我午夜梦回之时可睡得安稳……我总是想起他的话……”她的声音颤抖，紧紧抿着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都过去了，萧衍已命医者入燕，寒疫已经控制住。护花的疼痛你也承受了，瑶华，就让此事过去吧。你要打起精神，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如果萧衍知晓你这般痛苦，他必会更加内疚。”容廷犹豫了片刻，严肃地说，“眼下，还有一事，你一定要听。”